快要入冬了,冷风飒飒吹落一树秋桂,花瓣落了满地也没人去打扫,只剩下馥郁到糜烂的香气争相从窗棱缝里钻入屋内。 春桥的脑袋还是晕沉沉的,她眨眨眼,才终于看清镜子中的自己。 少女坐在镜前,清瘦的脊背被披散开的长发完全覆住,她的五官经过这些时日的细养,滋润得更为水灵,肤白若雪,眉眼清艳。 眼下一颗小痣媚意横生。 因着今日是出府,便只穿了一身清清冷冷的素色衣衫,反而更显得她清新好看。 春桥抬手,衣袖顺着柔嫩的皮肤滑下,露出一截瓷白的皓腕,好像玉般干净皎洁。 她摸了摸自己眼尾的那颗泪痣,从前祖母带着她去算命,大师说她这颗泪痣不好,命运多舛。 她还不信。 春桥轻轻眨了几下眼睛,还是转身对澜娘说道:“我会同祖母说把你留在府里,不要再跟着我去吃苦了。” 澜娘怔了一瞬,随后绽开笑容,“姑娘怎么会这么想,奴婢愿意一辈子跟着姑娘。” 春桥面带忧愁,她抓住澜娘的手认真道:“佛门清苦,你如果一直留在我身边,日后怕是要受罪。” 澜娘的眼圈红了,她握住春桥的手,又跪下说:“奴婢不走,奴婢喜欢和姑娘待在一起。” 她虽然是盛秋潮的人,为了监视春桥才留在她身边。 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也是真心喜欢春桥香香软软的性子。 春桥怔愣,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讨人喜欢。 澜娘又装作赌气说道:“如果姑娘不要我,到时候长公主让我说什么我就只能说什么,可不会为姑娘辩解。” 春桥伸手为澜娘拭去眼角的泪,天光蒙蒙地照进屋里,显得她低垂的眉目似画,温柔款款。 她失笑道:“澜娘,你不会这么做的,你不是这样的人。” “奴婢就是这样的人,”澜娘压低了声音威胁。 春桥抚了抚澜娘的头发,无奈道:“那到时候可不要抛下我一走了之了。” “奴婢不会走的,姑娘去哪奴婢就去哪,”澜娘抬起脸,坚定发誓道。 一切都收拾好了,春桥就去拜别盛老太太。 才隔了一夜,盛老太太看着愈发年岁苍老,精神也不大好了。 她还是顾惜春桥这个孩子的,让人塞了好多新鲜做出来的吃食,还吩咐郑妈妈拿出自己的陪嫁羊脂白玉镯套在春桥手腕上。 又往春桥的包袱里塞了满满三卷大银票。 还尤为不满意,念叨着让郑妈妈再多去拿些过冬穿的袄子来。 春桥并不怪罪祖母,盛春容虽然是作茧自缚,但长公主她们非要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也怪她自己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 她走后,府里便没有这么多是是非非,祖母也能安心养病了。 春桥最后再依赖地贴了一下祖母,用脸颊蹭着祖母的颈窝,才依依不舍道别离府。 马车启程了,祖母看向窗外,双眼透着苍老的浑浊,又突然开口,“桥桥呢?我让小厨房给她炖了虫草母鸡汤,快点让丫头送过去给她喝,凉了就不补了。” “老太太,桥姐儿已经走了,而且今日小厨房也没有炖汤,”郑妈妈扶着盛老太太,拍着她有些佝偻的背。 盛老太太神情困惑:“可我记得桥桥还在碧溪橱里睡觉......” 盛老太太非要郑妈妈去叫春桥起床,郑妈妈带着盛老太太亲自去碧溪橱看了一眼,她才罢休。 可不久又呜呜呜哭起来,“你们把桥桥藏到哪里去了?不然她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 郑妈妈小声哄了好一会儿,才让盛老太太哭累了睡着。 等盛老太太睡下后,郑妈妈叹了口气,出门让人借着长公主的名义去宫里请太医来。 她看这情势,盛老太太是着实不太妙了。 春桥走了,伯府里最伤心的大概也只有盛老太太一个人。 ...... 春桥坐在马车里,车帘被微风掀起。 春桥看到伯府门口的石狮子威严煊赫,她以前每次进出都会看见它们。 胡同里有家杏树长歪了脖子,横到了墙外。 还有巷口的包子铺,她从小吃到大。 马车驶入了闹巷,人声瞬间鼎沸起来。 春桥闭了闭眼,告诉自己:从此以后,这些人和事都离她很遥远了。 不要再念,不要再想,也不要再哭。 古刹寺是长公主选的地界,在京郊的一处半山腰,很是偏僻。 许是听之前的来人提点过,接待春桥她们的尼姑态度很是不好,气焰很是嚣张。 “喏,你们今晚就住这,”入善推开小院的门,拍了拍手嫌弃道。 小院很是破败,杂草都有半人高,春桥还看到,有处屋子的瓦顶都塌了下去。 澜娘要同入善尼姑理论:“这怎么住人?” “爱住不住,不然就去睡野地,”入善将院门一甩,撂下她们就走了。 春桥和澜娘对视一眼,只好默默挽起袖子开始拔草。 到了晚上,澜娘见怎么等都没人送饭,就去了寺庙的后厨问,又被不客气地轰出来。 说是早就过了饭点,日后要吃饭就要自己来领,没人给她们送。 “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狗东西,”澜娘回来后便炸了毛,连往日的端庄贤淑都被炸个无影无踪。 春桥也饿着肚子,顺了好一会澜娘的毛,澜娘才顺过气来。 两人又自己烧了热水洗漱沐浴。 这一天下来舟车劳顿,累死累活的,澜娘睡在外面的小床上睡得很香。 春桥却失眠了,她有些想祖母了。 不知道祖母的病有没有好一点。 明明告诉自己要忍住。 可还是会像小时候一样偷偷躲在被窝里哭鼻子。 月落西窗的时候,春桥才挨不住困意昏沉沉睡过去。 天还未亮,入善又领着两个小尼姑过来把门窗拍得震天响。 春桥被吵醒,睡眼朦胧地问她们有什么事? 入善鄙视道:“当然是请姑娘去抄经,长公主交代了,姑娘每日要抄两卷经书谢罪悔过。” 偏殿里连炭都没烧,风穿堂而过,冷飕飕的,春桥被冻得连笔都拿不住,她哀求守门的尼姑道:“能不能烧些炭来,我都写不了字了。” 小尼姑白了春桥一眼,只是说道:“我们庙小,炭木不多,姑娘且忍着点吧。” 春桥又委委屈屈地回到榻上,她一抬眼,就看到神佛像对着她,半眯着眼,底下香火袅绕,雾拢拢的,好似要在这烟火中活过来。 春桥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看。 她从小陪着盛老太太诵经念佛,对神佛还是很有敬意的。 但敬归敬,这神佛像看着还是非常可怕的。 春桥早餐没吃,午饭就是一碗清粥加一点咸菜。 饥肠辘辘地抄了一整天,才总算把经书抄完。 她回到院中,被折腾得脸色惨白,脚步虚浮。 澜娘下山去寻人修缮小院,外加添置些日常要用的物件,还未回来。 春桥想擦把脸,却发现缸里没水了。 她想了想,颤巍巍地提着水桶去小溪里灌水去。 这庙实在是小,连口井都没有,烧饭用水,都是僧人自己去小溪里接的。 她力气小,一路走走停停,等来到溪边,已经出了一身薄汗。 今日春桥穿的是双绣花棉鞋,山路难走,不小心浸进去好些泥水。 她又将水桶放在岸边,蹲下身子,先是用手往自己脸上泼了些水,然后拿出干净的帕子擦了擦。 脚浸在湿漉漉的鞋中也很不舒服,春桥又脱了鞋袜,拎着裙摆踩进溪水里。 山中的溪水本就比别处冰凉一些,再加上又是深秋,春桥被冻得一个趔趄。 她随便踩了几下水,又跳上岸,将绣帕打湿擦了一遍脚重新穿上鞋子。 还是脏着吧,反正回去就有热水了,春桥暗暗想。 她又往桶里接了半桶水,走了几步实在拎不起来,还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 水桶翻倒在一旁,春桥爬起来,由于疼痛,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流了出来,她拿手胡乱擦了几下脸。 可春桥忘记自己手上沾了湿泥,这么一擦,俏白的脸上就沾上了土。 她站起来,脚微微一动,脚腕就钻心得疼,兴许是扭到了。 春桥疼得冒汗,反正左右无人,她干脆坐在地上,掀起裙摆,露出纤瘦雪白的小腿,轻轻揉着脚踝。 程暻一直让人关注着伯府的消息,听说春桥今日出府,他便巴巴地寻来。 护卫告诉他春桥去了小溪边提水,他便连等都不想再等。 谁知就看到了少女狼狈的窘态。 泪眼落雨,无声流下楚楚可怜的水渍。 巴掌大的小脸紧紧皱着,明明白嫩的脚趾头都痛得蜷缩,却还是一声不吭。 程暻有种莫名的怜惜,还带着点血脉喷张的兴奋。 他目光投向春桥,没怎么吃过苦的手,指甲圆润粉嫩,手指纤细又雪白。 她不应该在这荒郊野地受苦,合该娇养在金屋里。 “桥姑娘,”男人粗粝的手指紧紧捏住她的胳膊。 春桥抬头,惊慌失措,不复平时的冷淡疏离。 她没想到都在这还能碰上程暻。 慌里慌张地甩开程暻的手,脚紧紧缩进裙裾里,春桥面色发红,“世子爷怎么在这里?” “我来这打猎,”程暻轻笑了声,让随行的护卫帮春桥提了水先回去,他自己单膝跪下抓住春桥的脚踝,又抬头问,“还走得动路吗?” 春桥咬着下唇,撒谎道:“走得动。” 程暻挑眉,明摆着是不信,他见春桥还是抗拒自己,干脆把春桥拦腰抱起。 春桥乍然悬空,很没有什么安全感地抓紧了程暻的肩膀。 她从来没有被陌生男人这么近距离抱过,偏过头别扭道:“放我下去。” 程暻笑着把她搂得更紧,他故意吓唬人:“我真走了,你一个人呆在这荒山野林,又走不动路,不怕遇到狼群把你吃个干净吗?” “我可听说,这地界有狼,才跑来猎兽的。” 仿佛为了应景,不远处还传来几声野兽嘶吼。 春桥果然被吓到了,她再也不敢闹别扭说要下去。 只是羽睫轻颤,小声说道:“我的鞋。” “我帮您拿,”随行的小厮机灵,立马拎了鞋笑道。 春桥并不重,又轻又瘦,抱在怀里软绵绵的,身上还有着好闻的馥郁甜香。 程暻把她放到床榻上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环顾四周,皱眉道:“这也太简陋了。” 春桥是被罚来古刹寺的,自然不可能有好日子过。 自己又不是来享福的,她老老实实说道:“这个庙就是小的,不可能像千佛寺那样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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