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余在稍远的地方站得许久,直到李妩耐心喂婉婉喝完药,他才走上前去。 小姑娘瞧见他,语声软软却不无委屈喊一声“爹爹”。 “婉婉把药都喝完了,很棒。” 贺知余温声夸赞过婉婉一句,自袖中摸出糖盒,塞一颗糖在她口中,让她含着去去嘴里的苦味。 李妩拿帕子温柔替李婉擦去眼角脸颊的泪痕。 却不看一眼旁边的贺知余。 糖很甜,有汤药的苦味做对比便更甜了。 李婉含着糖不再说话,待糖的甜味替代唇齿间汤药的苦味,药劲上来,她也慢慢睡着过去。 贺知余先一步从房间里退出来。 不一会儿,李妩也轻手轻脚离开婉婉的房间。 行至廊下看见在等她的贺知余,她脚下步子不停便往外走。 贺知余没有拦她,只是紧跟在她的身后。 “殿下近日可曾收到什么与鞑靼三皇子有关的消息?” 跟在李妩身后的贺知余平静出声询问,换来的唯有李妩的沉默。 略等一等,没有等来李妩的话,贺知余又说:“我方才已让底下的人去准备热水,殿下回房便可沐浴。” 依然未能得到李妩的回应。 “皇后娘娘有喜一事,朝堂上下也知晓了。” 贺知余继续说着。 陆皇后有喜的消息是今日正经公布的,因早朝又有大臣上奏向皇帝陛下提起子嗣问题。 他想着李妩应当更早些便晓得此事。 然话说到此处,贺知余不免又一次回想起那天的事情。 那日李妩进宫过一趟,后来提起孩子……实则因得知皇后娘娘有喜? 贺知余又仔细回想李妩那时与他说的话。 李妩起初谈及怀孕生子不易,谈及她大皇嫂曾在五个月身孕时,因遭人算计而险些一尸两命,后来子嗣艰难,也谈及许多的女子因生产而丧命,又叹世间女子在此事上似别无选择,且无论几多艰难凶险,仍会对这件事心怀希冀。 婉婉……十之八九她大皇兄与大皇嫂的孩子。 许多女子因生产而丧命,无论几多艰难凶险仍心怀希冀…… 贺知余把这些慢慢串联在一起。 以及李妩当时说,不知感情和睦的父母是什么模样,谈及太后娘娘曾为先帝暗自心伤垂泪。 恍然中,贺知余感觉自己快要触及李妩内心深处想法。 且几乎确认,那天的她,记起故人旧事。 贺知余一面安静想着这些一面随李妩回她的房间,渐渐回过神,他没有与李妩说起心里这些推断,而是徐徐道:“鞑靼使臣已至最近的驿馆,待明日他们便会抵达京城,入宫正式觐见陛下。” 走到自己房间门外的李妩停下脚步。 跟在她身后的贺知余也站定了,见她偏头问:“贺知余,你还不搬出去?” 贺知余表情淡定:“不是殿下强迫微臣搬进来的吗?” 李妩呵笑,抬脚入得房中:“鞑靼使臣来了,你一个大理寺少卿无名无分继续住在长公主府像什么话。” “叫鞑靼使臣瞧见还以为你是我养的面首。” “多影响两国和睦。” 贺知余眉眼不动,继续跟在李妩身后,也迈步入得她房间:“那鞑靼三皇子也不知有过多少女子,殿下作为大晋的长公主,身份尊贵,府上养了面首又如何?” 李妩:“……” 她被突然变得厚脸皮的贺知余口中这些话难得噎一噎。 “我不养面首。” 李妩轻笑,“贺大人不必如此污蔑我。” 底下的人刚刚在浴间备下热水。他们退了出去,李妩索性走向浴间,本以为贺知余不会跟上来,偏他没有犹豫,在她关上浴间的门之前,扶住门走了进来。 李妩站在门边抬眼去看贺知余。 她似笑非笑道:“贺知余,我要更衣沐浴,你跟进来做什么?” 贺知余背靠着浴间的木门站在李妩面前。 没有应李妩的话,他微微俯下身去,飞快吻了下李妩的唇。 之所以结束的迅速是因为李妩伸手将他推开。 站直身子,贺知余一双眼睛看着她。 “微臣更喜欢听殿下说要重新追微臣一回,或是问微臣,愿不愿意和殿下有个孩子。” “旁的话未免聒噪。” 李妩慢条斯理拿帕子擦一擦嘴,瞥他一眼:“聒噪的人是你。” 却也没有赶贺知余出去,而是转过身往里走。 “明日便搬走。” 李妩走得几步,身后传来贺知余的声音,她慢悠悠应道:“好,不送。” 但贺知余也并未就此离开浴间。 他依然跟上李妩,当李妩走到木施前,便体贴地帮她宽衣。 正所谓熟能生巧。 在伺候李妩沐浴这件事上,贺知余日益娴熟,将她伺候得极为周道舒服。 李妩不拒绝,也懒得开口。 两个人长久的沉默过后,坐在浴桶旁、在她身后的贺知余低声说道:“阿妩,我是你的。” 李妩侧眸去看他。 只见贺知余似平静的一双眸子,眼底藏着缱绻与疯狂。 翌日。 贺知余如他自己所说那样搬了出去,从长公主府搬回宣平侯府。 鞑靼使臣已然入京,他继续住在长公主府确实不合适。 且贺安这些日子颇不安分,他若回宣平侯府,有什么状况可以及时处理。 宣平侯贺显见贺知余搬回来了,心中畅快,面上冷冷淡淡。聂夫人则笑脸相迎,说着欢迎贺知余回家的话,又道他不在府里这些日子,他住的院子一直有人负责清扫打理,仍是处处干净整洁。 贺月晴虽然不喜贺知余,但是聂夫人那番话对她也算一种警醒。 纵然不喜欢,亦无必要闹得太僵。 贺月晴并非想着往后或许有事不得不求到贺知余面前。 她只是意识到,若惹怒贺知余,一旦贺知余不管不顾起来,要对付她、欺负她无非动动手指头。 在没有任何倚仗之前,这个人她惹不起。 惹不起躲得起,贺月晴无意讨好贺知余,只想要与他保持距离。 贺安这会儿不在府里便不知此事。 即便晓得,他也做不了什么,无非如过去那样,同贺知余老死不相往来。 李妩亦如自己前一日说过的那样不送贺知余。 婉婉生病尚未痊愈,她忙着照顾小姑娘,得知贺知余走了,只淡淡应一声,再无旁的反应。 直到下午,李妩把婉婉交给奶娘,梳妆之后带清芷入宫去赴宴。 今日一场宫宴意在为鞑靼使臣接风洗尘。 不管鞑靼的使臣此行究竟是何种目的,礼数总要到位,李妩更盛装赴宴。 她入宫之后先去的凤央宫。 李妩在凤央宫见到陆霜筠和李滢溪。 相比陆霜筠,李滢溪对这些事了解更少一些,心下不禁为李妩忧虑。 鞑靼使臣未到京城以前,她对和亲之事没有太多实感。而今鞑靼使臣当真来了,李滢溪便忍不住想,难道李妩当真要与鞑靼和亲么?那李婉呢?贺大人呢? 但李滢溪没有把这些话问出口。 因为李妩看起来十分的镇静,她的担忧仿佛杞人忧天。 会不会已有应对之策? 李滢溪忆起贺知余当初主张这一场和亲,思及贺知余这些日子住在长公主府,又怀疑贺知余已经叛变了。 然兹事体大,也不是反悔便有用的。 她越想越好奇李妩和贺知余究竟是什么打算。 却在李滢溪有机会一探究竟之前,久未见面的吕雪莹在宫宴上主动找上她。
第42章 答应 “记得当初答应过你。” 宴请鞑靼使臣的宫殿正值热闹不凡之际。 此番跟随鞑靼使臣而来的鞑靼舞姬在殿中翩翩起舞, 合着乐声,献上独具鞑靼特色的表演。 吕雪莹在李滢溪旁边跪坐下来。 她眼角眉梢染着笑意,执壶为李滢溪斟一杯果酒, 看起来心情不错。 李滢溪偏过头看吕雪莹。 吕雪莹笑着,取过一只干净酒杯,为自己也斟一杯酒,这才搁下手中酒壶。 “臣女敬云安郡主一杯, 也恭贺郡主。” 举起那杯果酒,递至李滢溪面前, 吕雪莹微微而笑道。 她笑脸相迎, 李滢溪不至于故意摆脸色, 她没有顺从端起酒杯,只笑说:“雪莹这话,我倒听不明白了。怎得突然来向我敬酒, 又莫名其妙说要恭贺我?” 吕雪莹一笑,望向鞑靼舞姬道:“自然是恭贺郡主没有遭人算计。” 李滢溪顺着她的目光也朝那些舞姬看去一眼。 算计? 不是第一次从吕雪莹口中听见这个词了。 上次…… 李滢溪记起中秋宫宴,彼时吕雪莹说担心贺大人向她皇姐倒戈,她或许会因此而遭了算计。 现下吕雪莹说恭贺她没有遭人算计。 确实,鞑靼使臣抵达京城,然和亲一事未曾出现任何变故。 只是李滢溪并感受不到任何值得为此庆贺的喜悦。她悄悄朝着李妩的方向瞥过去, 见李妩坦然坐于席间,弯着唇饮着酒,一时垂下眼,更想知道李妩的打算了。 尽管另有心思,李滢溪仍温声与吕雪莹道:“本也无人算计我的。” 吕雪莹反倒微微皱了下眉。 中秋宫宴,找时机对李滢溪说过那些话,她一直在等着李滢溪有所反应。可是, 无论是李妩那个孩子的生辰宴上或别的时候,李滢溪始终什么反应也没有。直到今日仍是如此冷冷淡淡,不以为意。 是那日的话太过隐晦? 但李滢溪不是向她道过谢么?按理……应当是懂了的。 心思转动的吕雪莹兀自饮下一杯果酒。 搁下酒杯,她又笑说:“我也不过是关心郡主,虽说应不必再担心,但到底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郡主倘若遇上难处,无人相助,我愿帮一帮郡主。” 吕雪莹亲密握住李滢溪的手,“但愿贺大人没有真的倒戈,对郡主不利。” 李滢溪垂眼看吕雪莹握住她的手。 听到这里,兼之有中秋宫宴的那一场对话,再迟钝,她也明白过来吕雪莹想要说的是什么。 以及之前外面谣传过李妩欺负她的事…… 在许多人眼中,大约她应当是恨着皇姐,而这些人里有吕雪莹。 这也不奇怪。 她曾经对吕雪莹在李妩那儿受过的挫折对吕雪莹抱有同情,也曾以为两个人志趣相投。 但吕雪莹终究是有所误会。 哪怕以前,她亦从未想过要故意对李妩使坏。 何况单论和亲,李妩至今不曾做过任何设计她、让她去顶替的事情。 她有何难处之说? 不提当真发展成那样,她决计无心去与李妩鹬蚌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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