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忠明从小看着她长大,见此忍不住劝道:“小姐多少吃几口吧,这样病才好得快。” 桑瑶回神,勉强又喝了小半口粥,之后就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想吃了。 “小姐都没怎么吃呢……” “瑶儿,爹回来了。” 钱忠明还想再劝,桑明海抱着个雕工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红木盒子走了进来。 方才还没什么精神的少女看见他,先是一顿,之后就冷哼一声别过头,把手里的勺子重重搁在了桌子上。 “生气了?”桑明海走到她跟前坐下,“爹昨晚是真的有急事要去办,不是故意不回来的。你看我这一处理好那边的事情,马上就来找你了。” 桑瑶板着脸没吭声。 “这事是爹不好,爹给你赔礼道歉。”桑明海说着,把手里的红木盒子往她跟前推了推。 桑瑶还是没动。 桑明海只好直接打开那盒子:“这是万宝阁新出的一套头面,是十分罕见的红玉制成,市面上独一无二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桑瑶的目光终于无意识地扫了过去。 “怎么样?喜欢吗?” 桑瑶喜欢。 她这人品味庸俗,从小就喜欢这些金灿灿闪亮亮,一看就很值钱的东西。 眼前这套头面,用料极佳,做工极好,样式也是市面上未曾有过的新颖别致,正符合她的审美。 可就是因为喜欢,她才笑不出来。 【为什么突然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桑瑶盯了父亲好一会儿,才抿紧嘴唇拿来一旁案桌上一直备着的纸笔写道,【为了给柳氏说情吗?】 桑明海顿了一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桑瑶以为他是默认了,脑杏眸一下怒瞪变圆,胸口也剧烈起伏了起来:【她这样害我你还想替她说情?!你还是不是我爹?!】 “不是,你误会了,爹没有要替她说情的意思!”桑明海见此忙回神解释道,“昨晚我就已经让人把她送到乡下庄子里去,以后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桑瑶一愣,怒容滞住。 “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本来我是想休了她的,但她毕竟是康儿的生母,真休了她,康儿以后不好做人。再说这件事也关系到你的名声,爹也怕传出去对你不好,所以只能把她送去庄子软禁。” 桑明海皱着眉一脸余怒未消的样子,让桑瑶愕然之余一下哑了火。 她心里很清楚,就是为了桑宝康,她爹也不可能休了柳氏,最多就是罚柳氏禁闭,打她一顿板子,或者从此不再去她的屋子过夜之类的。 可没想到她爹竟然直接把人送到乡下庄子里去了。 这跟休了也差不了多少了,他竟然舍得? 看出她在想什么,桑明海眸光微闪,叹了口气:“我与她夫妻多年,自然是有感情的,可对爹来说,你更重要。她这样伤害你,爹自然不能再容她。” 所以,他送她那么贵重的头面,只是心疼她受到了伤害吗? 桑瑶抿唇,脸颊尴尬地热了起来。 那她刚才的反应,岂不是…… “好了不说了,先吃饭吧,我已经让人去请城中最有名的陈大夫了,一会儿让他好好看看你的嗓子是怎么回事。”桑明海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却什么都没说,只难得温和甚至称得上温柔地安抚道,“陆家那边你也放心,一会儿爹就去找那个陆湛,把这事儿给解决了,不会让他有机会在外胡说,坏了你的名声。” 因为柳氏和桑宝康的关系,父女俩近年来时常吵架闹不快,桑瑶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父亲了。 她手指抠了抠被角,不太自在地点了一下头。 “只是……”桑明海突然语气一顿。 桑瑶见他迟迟没有继续往下说,不由抬起了头。 “只是广安伯府那边,怕是只能……就这么算了。” 桑瑶没能马上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她才愣愣地看着他写道:【什么叫,就这么算了?】
第8章 断绝关系 “是这样的,”桑明海眸光微闪,面色沉沉地解释道,“昨晚爹找柳氏对质时得知,玉妍那丫头为了嫁进广安伯府,一直在冒用你的身份跟贺兰玦通信,两人时常在信上讨论诗词歌赋,据说十分投契。” 桑瑶一愣,脸色骤变。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贺兰玦不知那是你,又被她在信上表现出来的才学所迷,一心想着成亲后跟你吟诗作对,弹琴作画。可这些都是你不喜欢也不擅长做的事,爹怕就算顺利把你换回去,你们之间也会因此事生出波澜。” 桑明海说到这,神色担忧又无奈,“偏此事内情又不好为外人所知——毕竟是咱们家的家丑,又事关你的名声。尤其你要嫁的,又是广安伯府那样重规矩,讲脸面的人家。若是叫他们知道柳氏母女的所作所为,定会恼羞怪罪,到时我们全家都得担责,你的处境也会更加艰难。所以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该以你能自在过日子为重。广安伯府那边,暂且就将错就错,由着玉妍那丫头嫁过去吧。我本就一直担心他们家规矩多,你嫁过去会受委屈,如今又发生了这事……” 桑瑶回神看着他,半天没有反应。 她有一双清亮得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桑明海被她这么盯着,心下有些不自在。他忍不住移开视线,语气却是越发温和地安抚道:“当然如此一来,你暂时就不能以桑瑶之名回家了,不过你放心,不管叫什么名字,你都永远是爹最疼爱的女儿。爹也一定会另给你挑个不比贺兰玦差,性情也跟你更合得来的夫君,再给你添上厚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送你出嫁。” 桑瑶几乎要被他说动。 可惜,她从来都不是会被人轻易糊弄的性子。 她回神看着眼前的父亲,突然觉得荒谬可笑极了。她想像往常一样冲他发脾气,可却怎么都张不开嘴,甚至连愤怒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把她的身体连同五脏六腑全都冻住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终于能够动弹。 【那桑玉妍呢?她抢走了我的亲事又害我至此,爹要我眼睁睁看着她如愿以偿,嫁进伯府吗?】 “当然不是!”桑明海连忙摇头,“她处心积虑夺走你的亲事,辜负我对她多年的疼爱,我自然不会饶了她。只是眼下我们还需要她粉饰太平,所以暂时只能先让她得意一阵。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爹答应你,将来一定想办法替你报了今日之仇。” 桑瑶想问他将来是什么时候,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极了。 她想笑又想哭地垂下长如鸦羽的睫毛,僵着手在纸上慢慢地,一笔一划地写道,【我不同意。这门亲事是我娘生前给我定下的,我绝不会就这么让给桑玉妍。如今伯府的迎亲队伍还没走得太远,女儿恳请父亲马上派人去追,想办法将我和桑玉妍换回来。】 【至于其中的风险,我自会一力承担。就算真的不慎事发,被贺兰玦知道换嫁之事的真相,我也有办法不让他不怪罪咱们家其他人。至于他会不会因此事嫌弃我这个人……我不在意。我宁愿被他嫌弃甚至是退婚,也不愿忍下今日之耻憋屈度日。】 她宁可舍了这桩婚事,也不会便宜桑玉妍那个贱人! 桑明海脸色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爹知道你心里不平,可这件事关系着你一辈子的幸福,我们不能冲动行事……” 桑瑶满心冰凉,一个字也不想再多写:【我意已决,求爹成全。】 桑瑶态度异常坚决,桑明海劝了半天也没能劝动她,终于失去耐心发了火:“反正这事儿我已经决定了,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都不会改变!你也别想着私下找人去追广安伯府的迎亲队伍,我绝不允许你坏了这门亲事!” 虽然心里早已有数,但亲耳听见这话,桑瑶还是心下一刺,红了眼睛。她捏紧手里的毛笔,终于再也忍不住爆发了出来:【所以你这么做根本就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的利益!什么爱我什么为了我着想,都是借口!你分明就是被柳氏说动了打算成全桑玉妍!因为她的性格比我更适合广安伯府,因为你舍不得这门亲事给你带来的助力!所以你才能无视我遭受的痛苦做出这样的决定!】 如果真的疼爱她,怎么会问都不问就做出这种看似是为她好,其实处处都在逼她退让的决定?怎么会派个人去试一试贺兰玦的反应都不愿就直接让她放弃?又怎么会在她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后还一意孤行? 所谓的疼爱,全是假的,全是藏在利益之后的算计! 就连这套头面,她之前也没猜错,他就是出于心虚才给她买的。就跟母亲过世后,每次他答应她什么事却做不到的时候,就会买礼物敷衍她一样! 桑瑶想到这,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死死地咬着牙忍着心头的痛闷,一股脑地将藏在心里多年的话,全都发泄了出来:【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可事实上你真正疼爱的人只有你自己!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个没事的时候愿意宠着纵着,有事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舍弃的小玩意儿罢了!你从来都不关心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只在意我能不能给你长脸,能不能给你带来利益!】 她下笔速度又快又狠,落在纸上的字迹张牙舞爪得像是要飞出来。 桑明海看得恼羞成怒,偏又无法辩驳,见她还要往下写,他一时没忍住,抬手就挥了过去:“够了!我说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啪的一声脆响后,桑瑶手里的毛笔飞出去摔在了地上。同时,她苍白的脸蛋上迅速浮起一片刺眼的红。 “老爷!”一旁的钱忠明吓了一跳,桑明海反应过来,也是僵了一下。 桑瑶感受着脸上传来的痛意,突然觉得特别特别冷。 “这!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动起手来了呢——” 眼看情况不好,钱忠明忙出言缓和气氛,然而不等他说完,眼前像是呆住了的姑娘突然眼泪簌簌而下。 随即,她一边擦泪一边飞快地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毛笔。 【桑瑶这个名字是我娘给我起的,谁也偷不走,我也永远不可能改了它。但既然桑家另有了一个桑瑶,那么我走就是了,从今以后,我跟桑家再没任何关系!】 她咬着牙抖着手,将这番话扔到了桑明海面前。 桑明海一时冲动打了女儿,心下多少有些愧疚,但事已至此,他不能也没法退让,又见桑瑶竟说出这样决绝的话,他心下那点愧疚顿时就因为父亲威严受到挑战,重新化作了恼怒:“好!你好得很!柳氏说的没错,往日里就是我太纵着你了,才养出了你这么个任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断绝关系是吧?行,我成全你!我倒要看看离了桑家,你还能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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