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靖彼时还觉得皇帝可能是在试探他,直到这会儿看见被五花大绑的姜氏和桑瑶,他才猛然惊觉皇帝是真的想今日就要了他的命。 这不是皇帝的正常反应,里头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意识到这一点,陆靖一颗心直直地坠到了谷底:“……看来今日,臣是非献上自己的心头肉不可了。” “爱卿若是愿意,那自然是最好,朕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你放心,今日王妃和世子妃进宫是来面见太后的,待此处事了,朕就会派人把她们安然无恙地送回王府。至于爱卿你,你对朕忠心,替朕分忧,朕铭感于心,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的家人。” 皇帝今年不过五十,可因为长期纵欲嗑药,看起来非常苍老。尤其是那双眼袋肿胀,浑浊阴鸷的眼睛,更是让人一看便会下意识想到腐朽二字。他语气淡然地说着这些,像是在跟陆靖商量,可每个字里都藏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知道他这番话话的潜藏之意是:今日你若不顺着朕的心意“自愿献心”,死的就会是你妻子、儿媳,乃至整个镇北王府,陆靖强忍愤怒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他才在姜氏和桑瑶红着眼睛拼了命似的挣扎中垂目盖住眼底的冷厉,认命似的苦笑一声,重新跪倒在了地上:“臣可以照陛下说的做,但臣要知道……为什么。”
第89章 峰回路转 为助四皇子登基, 陆靖此前做了不少部署,这会儿其实并不是只有束手就擒一个选项。凭他以一敌百的身手,找机会上前制住皇帝, 逼他放他们一家人离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如此一来,双方就彻底撕破脸了,他也只能自立为王反了大越。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且这么做对身体不好的姜氏和不通武艺的桑瑶来说终究太过冒险,陆靖没办法不顾忌。 最重要的是, 他得知道皇帝为什么会突然不顾一切急着想要他的命,否则即便暂时脱了困, 后面也还可能出现未知的危险。 所以这会儿, 陆靖不得不先选择顺从。 皇帝见此心里很满意。他扯了一下橘皮似的挂下来的嘴角,阴沉的眼中闪过狂热之色:“朕说了,朕是受到了仙尊的指示。昨夜仙尊亲自入朕的梦跟朕示意,爱卿乃天上神将转世,你的心头肉,能让朕身强体壮甚至是长生不老。” 本以为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想逼他自杀, 才说自己身体不好需要他的心头肉入药, 完全没想到这真是他迫不及待要杀他的理由,陆湛顿觉荒谬至极。 不过皇帝对长生之事深信不疑,为此做过不知多少荒唐事, 加上本就对他心存杀意,这事倒也能说得通。 只是陆靖从来不信鬼神, 也不相信真的会有仙尊入皇帝的梦跟他说这些屁话, 所以这事十有八九是人为的。 有人想借皇帝的手杀他。 意识到这一点, 陆靖心里就明朗了。 这个时候会这般大费周章地算计皇帝对他下手的,最有可能是起义军那边的人。因为只有利用皇帝把他逼上绝路,他才有可能投靠他们。 想到这, 陆靖心中虽然恼怒,却也冷静了下来。 起义军的本意并不是真的逼皇帝杀了他,那么他们就必定会有后招。 果然刚这么想着,外头就有暗卫神色匆匆地拿着一封战报跑了进来:“陛下!前线刚传来的消息,吕将军旧疾复发,病逝了!” “什么?!”已经想通其中关节的陆靖没觉得意外,一心只想杀了陆靖给自己炼药的皇帝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猛然直起了身体,“不,这不可能!朕昨日才收到捷报——” “仗是打赢了,可吕将军年事已高,身上又有许多旧伤……”皇帝的脸色变得极为可怕,暗卫没敢再说下去,只飞快地跪倒在地,将手里的战报高高呈起。 皇帝敢放任自己在这个时候对陆靖痛下杀手,主要是因为这阵子吕奎的表现给了他希望,他相信吕奎有能力替他抵抗住起义军。 可就在他真的对陆靖下了手,且眼看就要成功的时候,却有人告诉他,吕奎死了,前线又没人能替他收拾那帮反贼了! ……这他娘的简直就是在玩他! 皇帝惊怒交加,猛地将手里的金盘子往地上一砸就从龙床上站起来,冲上前抓过那封战报快速看了起来。 这一看,他顿时气血翻涌,恼恨至极。 因为战报上不仅写了吕奎病逝一事,还汇报了起义军趁吕奎病逝,我军群龙无首之际,再次举兵南下,将战线往南拉了十多里的情况。 不到两日就往南拉了十多里,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半个月,那群反贼就得打到京城来。 而朝中除了陆靖,目前已无人能阻挡叛军。 想到这,皇帝的面容变得挣扎而扭曲。 他当然是不想放过陆靖的,可长生不老的前提是,他得有命在。且若是失去这大好江山成了亡国之君,这长生不老要来还有何用? 皇帝只是昏聩不是傻,面对此情此景,他再不甘心,这会儿也只能强行忍下心中的杀意,挤出笑容对陆靖说道:“前线出了这般紧急的情况,朕也无心与爱卿开玩笑了。爱卿快起来吧,朕方才那些话都是与你说着玩的。你是朕的肱股之臣,是朝廷砥柱,朕还要仰仗你替朕守卫江山,怎么可能真的要你的心头肉来入药。” 陆靖并不意外他的反应,沉默片刻后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盯住了皇帝:“既是玩笑话,就请陛下让人给臣的家人松绑吧。” “……来人,松绑。” 皇帝话音刚落,架在桑瑶和姜氏脖子上的刀就挪开了,随即两人就被松了绑。 “故意扯本妃的头发,你好大的胆子!”重获自由后,姜氏起身给了替她松绑的那个内侍一个重重的耳光。 内侍顿时面露惊愕:“奴婢没有——” “你的意思是本妃说谎?”姜氏向来和善可亲的脸,此时冷得像是能掉下冰渣子。她冷笑着理了理被绑架时弄乱的衣襟,紧接着说道,“陛下都说了方才这一切都是在与我家王爷开玩笑,你一个小小内侍,竟敢趁此机会以下犯上,冒犯本妃。如此大胆,分明就是没把陛下放在眼里!” 内侍面色一变想辩解,可不等他开口,皇帝已经额角直跳地下令:“来人,把这放肆的东西拖下去杖刑三十,以平镇北王妃之怒。” 所有人都知道姜氏这是在借题发挥打皇帝的脸,毕竟这内侍是皇帝的人,所作所为全是出自皇帝的授意。 皇帝自然也知道,可他这会儿急需陆靖替他出征,没法再不管不顾地跟他撕破脸,只能强忍怒意由着姜氏去。 却不想他刚说完这话,比姜氏晚一步回神的桑瑶也快步跑到姜氏身边扶住她说:“陛下,还有臣妇面前这人,他也扯臣妇的头发了。” 皇帝:“……” 皇帝没想到她一个小小商户女竟也敢有学有样地报复他,气得险些没绷住表情。可看着大步上前护住了婆媳俩,浑身气势冷厉如铁的陆靖,他到底是还是用力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一起拖下去,打!” 桑瑶见此,心头那口恶气终于散出一些。 她虽然不如陆靖知道的多,可经过方才这一系列事,也已经看明白眼下的情况了。 皇帝对她公公是存了必杀之心,即便因为这封突如其来的战报,他不得不暂时放过她公公,两人之间也已经是彻底撕破脸的状态。 这种情况下,她和姜氏再如何伏低做小也没有意义了,因为她们再如何恭敬也不可能让皇帝收起杀心。所以,还不如该出气就出气,反正目前他再气也没法直接杀了她们。 姜氏没想到桑瑶竟也有这样的胆识,一时倒是没那么气了。 陆靖也一样。 “对你家人不敬的东西朕都已经处置了,爱卿该满意了吧?若是满意了就办正事吧,前方战况紧急,朕命你即刻出征,击退反贼。”皇帝这会儿是一眼都不想再多看这家人,面色阴沉地说完就背过了身,“不过朕听说太后很喜欢你这儿媳,在你凯旋回京之前,你这儿媳和你家王妃就留在宫里陪伴太后吧。” 说是陪伴,其实就是留在宫里当人质。毕竟已经撕破脸,他若是陆靖,只怕前脚出了皇宫,后脚就得起兵造反。 幸好陆靖是个痴情种,对王妃姜氏一往情深,爱若性命。有姜氏在手,即便眼下不得不放虎归山,他也不怕陆靖敢反扑。 至于桑瑶,那就是附带的了。 姜氏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在家静养,很少出门,他怕直接下令让她进宫会打草惊蛇,所以才从桑瑶身上下手——出身不显的儿媳妇第一次进宫,于情于理,姜氏这个婆婆都得陪着一起。 对于皇帝的要求,陆靖和姜氏都并未觉得意外。夫妻俩对视一眼后,姜氏面色淡然地开了口:“再有九日就是臣妇儿子儿媳补办婚礼的大喜之日,臣妇的儿媳得回家备嫁,不便留在宫里。陪伴太后的事,交给臣妇一人足矣。” 桑瑶顿时面色微变:“可是母妃,你的身体——” 姜氏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宫里这么多太医,陛下不会让我有事的。” 陆靖在外带兵这段时间,皇帝确实不可能让她出事,她要是出事了,陆靖必然会反。 桑瑶反应过来,提起的心稍稍落下,可想到这仗不知得打多久,姜氏也不知得在宫里做多久的人质,她又心里沉了沉。 “那九天后臣妇与世子的婚礼,母妃总可以来吧?她是世子的亲生母亲,若那样的场合都不出场,世人怕是会多有猜测,如此对陛下来说,也并非好事。” 这确实是个问题,皇帝闻言眼神阴了阴。 虽然他和陆靖已撕破脸皮,但外人还不知道,所以这人前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不然容易动摇军心。 “陛下,臣有一计。” 说话的是自姜氏和桑瑶露面后就一直没再开过口的张元子。他是个年约三十五六,眉眼细长,留着长须,穿着一身灰色道袍,看起来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中年男人。 皇帝显然很信任他,一听他开口就点了头:“你说。” “陛下不如施恩给世子夫妇,破例准他们在宫中举办婚礼。”张元子微微一笑,眼睛闪烁着精光,“如此也能叫世人知道,陛下对镇北王府的看重和厚待。” 皇帝当即眯了眼:“这主意不错。” 既能帮他刷名声,又能防止陆靖趁此机会做手脚,派人救走姜氏。 “除此之外,陛下还可以在明日早朝时,当众授予镇北王世子一个御前带刀侍卫之类的官职,以此以示天恩,鼓舞士气。” 张元子这话一出,陆靖就眸光一闪,目光幽沉地盯住了他:“妖道胡言乱语什么!臣那儿子自幼长在乡野,不懂宫中规矩,如何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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