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觉得这段路如此漫长,仿佛走了一生那么久。 当他终于抱着明瑶上了马车,只见一个人面带喜色的朝这个方向走来。 沈远脑子乱糟糟的,只觉得他面熟,却想不起他是谁。 “皇上,臣恭喜皇上和贵妃娘娘!”奚原匆匆赶来,他在翻开医书和同僚商量后,确认明贵妃是喜脉。 当他得知皇上带着明贵妃出来游玩后,便特意追了过来。 娘娘才不过两个多月身孕,若是因为他失职没及时提醒而动了胎气或是小产,那他便罪该万死了。 想到此处,他自己找人赶了马车,赶快追了过来。 “贵妃娘娘不是胃病,而是有喜了!”奚原没有绕弯子,直接禀告。 沈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他整个人都空了,下意识的重复了一次。 “贵妃娘娘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奚原满脸的喜色,他不知道明瑶自戕,更没看到已经停止呼吸的明瑶。 瑶瑶,有了身孕? 沈远一寸寸的低下头,目光碎裂绝望的望向明瑶。 他颤抖着手,轻轻抚上了她尚未隆起的小腹。 已经生育过一个女儿的她,会对自己有孕这件事毫无知觉么? 她一直都拖着不肯让太医看胃病,怕是已经心中有数—— 一股寒意从心口蔓延,顺着四肢百骸散开游走。 孩子,他之前用孩子困住明瑶,如今的报应,便是明瑶怀着他的骨肉,宁可赴死也不肯再生下来,留在他的身边。 沈远像是被巨石击中了心口,剧痛从中传来,他按住了胸口,感到喉咙处涌上腥气。 “皇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沈远吐出一口大鲜血。 他挥退了想要上前的人,嘶吼着大笑:“瑶瑶,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 奚原愣住了,为何明贵妃有孕的消息,会让皇上像是疯了一般。 他不是道,自己句句实话无异于往沈远心上扎刀。 “还不快去看皇上——”秦绪宁见奚原只知道呆立在原地,立刻催促他上前。 奚原回过神来,才要去给沈远诊治时,却见沈远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单手将他提到了马车上。 “给贵妃诊治!”沈远嘴角染血,双眼通红的厉声低吼。 奚原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了车厢,他还没来得及回去拿药箱,便看到早上时还好好的明贵妃竟躺在马车上,她双眼紧闭着,脸色也苍白得厉害,像是没有任何生气—— 他也顾不得避讳,颤抖着伸出手去给明瑶诊脉。 “还不快救贵妃!你在磨蹭什么!”沈远目光近乎凶残,他眸光阴鸷而疯狂。 奚原心中“咯噔”一声,他试了好几次,根本摸不到贵妃的脉搏! 他有“奚一刀”的美誉,平日里治疗外伤最是手稳,又快又准,而今日,他却几乎不搭不住明瑶的手腕。 能进入太医院,哪怕是托了祖上的庇荫,他们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一个人是否有生机,他不会判断失误——他鼓起勇气,哆嗦着手去探明瑶的鼻息。 “皇上,贵妃娘娘薨了。”奚原跪了下去,咬紧牙关道。 明贵妃有多受宠他看在眼中,如今这个消息,足以令皇上震怒。 “庸医!”沈远盛怒之下,对奚原自然没有好脸色。他重新抱住了明瑶,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立刻去请张神医,他一定能救瑶瑶!” 纵然是杏林圣手,也不能起死回生。生死人肉白骨,终究只是传说。 可眼下,没有人敢说破。 秦绪宁安排了亲卫带着沈远的信物去请人,沈远不停的跟明瑶说着话,只祈求她能有一句回应。 回应他的只有寂静。 明瑶神色还保持着最后的安宁静谧,看起来她再也没有留恋和牵挂。 沈远耳边嗡鸣不止,他感觉车窗外种种嘈杂的声音全都不复存在,他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的心上人。 这一次由秦绪宁亲自驾车,以最快的速度往行宫赶去。 *** 当他们到时,宫人们已经事先得了吩咐,只敢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行礼。 沈远大步流星的抱着明瑶到了长春殿,将她放到了拔步床上。 就在昨夜,他还趁明瑶睡着后,悄悄搂住了她,与她温存了片刻,仿佛两人已和好如初。 她的身子是柔软的,是温暖的,能熨帖他的心。 而如今,明瑶毫无生气的躺着,任他摆弄。 沈远感觉到明瑶的身子已经一寸寸冷下来,她身上的刀口并不深,他已经强令奚原给明瑶包扎好。 为什么,为什么明瑶就不肯再看他一眼? “瑶瑶,别吓我了,醒过来好不好?”他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整理好明瑶凌乱的长发,目光温柔又哀伤。“你说的对,是我太傲慢了,我自以为是,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中……” 这些年来,他少有恐惧的感觉。 哪怕是当初沈晹和废太子势大,他被迫远走蛰伏,亦是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了一切。 可如今他却再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害怕。 他害怕明瑶真的再也不能回到他的身边! 张清江等人远远的站在后面,俱是红着眼,想劝又不敢上前。 明贵妃待人宽和大度,在宫人中的口碑亦是极好的。自从她开始掌管宫务后,宫人们日子比先前好多了,大家都发自内心的敬爱她。 原本大家还暗暗期盼着,明贵妃早些诞下皇子,登上皇后之位,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如今明贵妃竟自戕而亡,一众宫人也觉心里不是滋味,难受极了。 “瑶瑶,你怎么哭了?”沈远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听了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难道贵妃还有转机——还不等她们目露期盼的去看,站在众人前面的秦绪宁做了个阻拦的手势,他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那根本是皇上的泪,一滴滴落到了贵妃脸上。 “瑶瑶,不哭。”他轻轻拭去明瑶面颊上的泪,带着温度的泪到了她脸上,已经变得冰凉。“不哭,不哭。” 他流泪不止,明瑶脸上的泪也越来越多。 “瑶瑶,你要快些好起来,安安还在等着咱们。”沈远牵着明瑶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语调有种诡异的轻快。“若是安安知道自己要有弟弟妹妹的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说着,他又抬手护住明瑶的小腹,咧嘴笑了笑。 “安安说,弟弟妹妹她都喜欢。” 沈远的话他们虽是听不真切,可看到他的动作,众人都暗叫不好。 皇上怕是一时难以接受这刺激,精神竟恍惚了起来。 长春殿陷入了死寂中。 不知过了多久,在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殿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只见一位看起来相貌平庸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秦绪宁先是拱手行礼,随后将明瑶自戕用的刀递给了他看,又取出了明瑶掉落的瓷瓶。 虽是香味已经变得浅淡,还是不容忽视,那男子检查后递了回去,对着秦绪宁略一颔首。 他便是沈远口中的“张神医”,张宴。 秦绪宁心头微颤,贵妃竟真的用了“生香”么?他曾亲眼所见,这是无药可解的剧毒…… 贵妃娘娘要如何破局? “皇上,张先生到了。”秦绪宁定了定神,见沈远没留意到,低声提醒。 张宴虽是不喜受约束,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草民张宴见过皇上。” 沈远浑身一颤,他抬起头,那狼狈的模样让众人都吓了一跳。 那双冷清沉着的墨眸已经全然变成了猩红,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一道道血痕清晰可见,哪还有一丝往日矜贵威严的天子模样? “张先生,请您救救她——”他喉咙沙哑干涩得厉害,说话间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竟又隐隐有血腥味。 他眼中充满了哀求,更像是个失去妻子的丈夫,而不是坐拥天下的九五之尊。 张宴放下了药箱,走到了拔步床边。 床上躺着的貌美女子就是他所医治的大公主生母,贵妃明氏。她的胸口已经看不到起伏,身体已经开始变凉,且她掌心已经出现了红色的斑点,这就是中了“生香”的症状。 众人屏息以待,看着张宴拿出银针,刺入了明瑶身上几大穴道。 秦绪宁的心高高提起,他怕明瑶真的出事,又怕被张宴察觉出不对。 江玄越的安排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才是。 时间一点点流逝,张宴诊治过后,得出的结论与奚原等人并无不同。 “皇上,贵妃已经去了。” 张宴的话如同最后的判决,若不是秦绪宁眼疾手快的扶住沈远,他险些站不住。 “朕不信!瑶瑶只受了些刀伤而已!”沈远犹自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他语气急促又狠厉的道:“让太医院所有太医全部来行宫,如果救治不好贵妃——” 在场的人噤若寒蝉的垂首立着,他们即将承受天子之怒。 “皇上,草民有一言,不得不说。”张宴在一片可怕的沉默中站了出来,不闪不避的道:“贵妃之所以选择用‘生香’,便是不想牵连任何人。若是您真的尊重贵妃最后的心愿,就请网开一面。” 沈远从昏沉的愤怒中清醒过来。 张宴事先并不了解明瑶,他却能准确无误的说出来。 瑶瑶那么善良,她不会让任何人给她陪葬,选择了她自己才能找到的“生香”,当着他的面自戕…… “还请皇上尽快让贵妃入土为安。”张宴见无人敢劝沈远,因感念他生父德安太子的知遇之恩,索性直言道:“这药性极为霸道,一日内还宛若生时,二日后便开始加速腐烂……” “为了贵妃娘娘最后的体面,请您早所打算。” 沈远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明瑶床边。 “你们都下去,朕陪陪她。”他的眼神是灵魂出窍般的空洞,很快他转过头,望向明瑶时,却是温柔如水。 秦绪宁见状,只得领命让所有人都退下,他自己守在殿门前。 空荡的寝殿中只剩下他和明瑶两个人。 “瑶瑶,你真狠啊。”沈远手指轻轻拂过明瑶的额头、鼻梁,最后到失去血色的唇瓣。“你竟连尸身都不愿给我留下,走得这般干净彻底。” “我没想到,你这样恨我。” 沈远低下头,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他唇角尚未干涸的血迹,给她苍白的唇染上了血色。 可是明瑶,再也不会睁开眼了。 沈远坐了不知多久,恍惚才回过神来。 自己最珍视的人,此生的最爱,已经离他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夜幕降临, 行宫各处挂上了灯笼,由远及近次第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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