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珠是什么性子,沁阳长公主最是清楚,说不好听的是飞扬跋扈,性情娇蛮,哪里会是如今这般乖巧温顺的模样? 失踪数月,再回来,已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沁阳长公主越发心酸,红着眼抱住她,“母亲没哭,只是心疼。” 林宝珠愣了愣,神色一点点淡了下去,好在很快有侍女进来禀道:“殿下,郡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家的苏姑娘来了。” 沁阳长公主飞快擦去眼角的泪痕,理了理衣裙,“请她进来吧。” 很快一位身着藕合色翠烟衫的少女低头走进来,朝二人福身行礼,正是曾经在沈家见过的那位知州千金苏婉容。 只是如今不同了,她父亲升任四品,苏婉容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跻身上京名门。 沁阳长公主率先出声,“不必多礼,你来的正好,不如同宝珠说说话吧。” 楚怀安能救回林宝珠,背后多亏了苏氏兄妹的帮衬,回京路上也一直是苏婉容悉心照料,是以侯府上下都对苏家人和颜悦色,一来二去,两家渐渐熟络起来。 苏婉容不敢去看林宝珠,只敛眉应是。她的相貌放眼上京,只称得上清秀,但胜在仪态端庄,进退有度,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很难不让人喜欢,沁阳长公主对她很放心,叮嘱几句后便离开了。 一时屋内除了侍女清槐,只有她二人面面相对。 苏婉容不免忐忑。 在沈家时,她虽没有主动为难,却也间接伤害过林宝珠,然而对方只是轻笑,“坐吧。” “多谢郡主。”苏婉容就近坐下,也只坐了一小半,不敢放松下来。 林宝珠支着脑袋,慢悠悠转着扇子看她,“苏姑娘紧张什么?很怕我?” 被人戳穿,苏婉容小脸微白,勉强笑道:“郡主是天上明月,世间宝珠,清丽绝俗,臣女亲近都来不及呢,怎会害怕。” 林宝珠在沈家的过往,她不敢与外人提及,生怕被人查出什么牵连到自己身上,就连太子楚怀安问起时,她也只说曾在沈家做客时见过一回,因此知道林宝珠在徐州。 可她不说,不代表林宝珠也不会说,万一她向太子告状…… 苏婉容越想越忐忑,额上渐渐沁出汗珠。 林宝珠却忽然岔开话题:“你头上的珠花不错。” 苏婉容下意识道:“承蒙长公主殿下所赐……” “既然母亲赏赐过,我也应当有所表示。”林宝珠打断她的奉承讨好之语,漫不经心取过一只象牙雕镂空的首饰盒递给她,“送你了。” 苏婉容再次怔住,有些摸不准她的脾气,双手高举接过,“谢郡主赏赐。” “不客气,毕竟是救过我的人,本郡主一向知恩图报,过去的事……就此一笔勾销罢。”林宝珠让侍女为自己更衣,“晚些我要去皇后娘娘的群芳宴,苏姑娘可要同去?” 苏婉容连忙应是。能与靖安侯府的长乐郡主同行,自然是她的荣幸。 随后暂且告退,准备回头叫婢子给她重新梳妆一番,一上马车,她便打开林宝珠送她的那只象牙雕镂空首饰盒,又一次感慨靖安侯府的手笔。 除却几支做工精致而繁复的金钗,里头尽是东海明珠、绿松石、赤玉等珍贵宝石所制的耳铛手钏,然而最底下,却掺着一个毫不起眼的玉坠子。 苏婉容好奇拿出来看,那玉坠通体莹润,也算成色不错,只是比起旁的首饰,就有些不入眼了,想了想,到底是郡主所赐,便将玉坠子戴上。 而濯缨阁内,林宝珠盯着铜镜里的自己,面上全无一开始的轻松明媚。 许久之后,终于如梦初醒。 她真的,重获新生了。 * 皇后娘娘的群芳宴,邀了大半个上京的名门闺秀,说白了就是变相地在众贵女间挑选合她心意的太子妃。 楚怀安早早有了准备,差人往濯缨阁送去各色绫罗绸缎与成套的头面首饰。 林宝珠扫了一眼,翻出去年压箱底的水绿色掐花对襟衫,配梅子青色漩涡纹纱绣裙,往常最爱的飞天髻也不盘了,改成简单的单螺髻,略施薄粉,便出门去了。 苏婉容在门外候着,见她出来的模样愣了半晌。 “走吧。”林宝珠语气淡淡,两人各自上了马车。 群芳宴本质是为擢选太子妃,皇后便将宴席设在楚怀安宫外的别苑里,离靖安侯府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半柱□□夫便到。 林宝珠的车驾是宫匠特制,远远就能听到清脆的车铃声,长鹿苑外小厮听到铃声,再仔细辨认马车上的标志,扬声高喊:“靖安侯府长乐郡主到——” 苏婉容跟在后头沾了光,也得了小厮高声通报。 楚怀安一听是靖安侯府的人来了,忙放下手头的事出来迎接,可见林宝珠并未用上自己送去的衣裳首饰,眸光黯了黯,但也仅是一瞬,便面带笑容上前,要亲自扶她下车。 林宝珠许久不曾被人如此珍视过,有些不适应。 楚怀安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温声道:“孤扶你下来。” 与沈禹州的粗糙不同,楚怀安自小养尊处优,一双手白皙修长,面庞亦是疏朗清润,一头绸缎般黑亮顺滑的头发用嵌玉金冠束起,露出宽阔的额与直挺的鼻,扬唇一笑,整个人宛若润玉般柔和秀雅。 不愧是南梁子民敬仰的太子殿下,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端方君子的气度。 独独眸中一晃而过的促狭笑意,还是让林宝珠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众目睽睽之下,林宝珠不好拂了当朝储君的颜面,把手递过去。 楚怀安才发现这般炎热天气,她的手心却一片冰凉,下意识握紧,“有孤在,不必紧张。” 林宝珠回以一笑,二人相携进府。 一路上遇见的各家贵女,纷纷朝她们投去异样的眼神,能赴宴的,大多是冲着太子妃的位置来的,见状心中多少有些不悦。 林宝珠失踪数月一事,靖安侯府对外声称她只是回凤阳老家养病了,加上有楚怀安秘密封锁消息,大多人相信了这一说辞,可到底纸包不住火,瞒不过有心人。 倘若真的只是养病,太子又何须大费周章的遮掩,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 况且无论是脸色气质,林宝珠都和从前不同了。一些年逾三十生过孩子的妇人,多少能看出她与少女之间的细微差别,私底下都在猜测林宝珠失踪这些日子究竟经历过什么。 张皇后自然也不例外。 远远看到黑甲卫簇拥着二人前行,张皇后原本盈满笑意的脸沉了沉,身旁正与她闲话的宁国公夫人也瞧见了林宝珠,自觉结束谈话,朝旁边的女儿使眼色。 叶永熙意会,特意走到太子跟前屈膝行礼。 楚怀安点了下头,目光并未多作停留,而是领着林宝珠到皇后面前,“母后,你看儿臣带谁来了。” 从前林宝珠根本不懂何谓察言观色,一贯高调张扬,目中无人,可今日一踏进长鹿苑,便敏锐察觉到那些不太友善的目光。 尤其是张皇后,虽不似许氏那般直白的厌恶,却也夹杂着不喜。 林宝珠自知碍眼,垂眸福了福身,“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张皇后头戴紫金衔珠凤冠,穿着绛红色金银丝绣鸾鸟朝凤宫装,气度雍容端庄,却有一张极美艳的脸庞,柳叶峨眉,凤眼微挑,那股浑然天成的妩媚融合着上位者的端严,显得有些凌厉难以亲近。 她瞥了林宝珠一眼,淡淡嗯了声,“听说你身子不好,一直待在房中养病,本宫便没邀靖安侯府的女眷。” 楚怀安及时打圆场,“是儿臣给沁阳姑母下了帖子,姑母身子不适,便让宝珠替她前来给母后问安。” “是吗?这帖子,难道不是下给林宝珠一人的?”张皇后狠起来对自己儿子也是不假辞色,冷哼出声,转身去了正厅。 楚怀安下意识去看林宝珠,正欲宽慰她不要多想,对方先开口道:“今日宾客众多,太子殿下还是就此留步罢。” 宁国公夫人自是跟着张皇后走,把女儿叶永熙留在原地。 眼看楚怀安要去追林宝珠,叶永熙快步跟了过去,“太子殿下,臣女第一次来长鹿苑,不太熟悉,不知可否跟随太子殿下四处逛逛?” 楚怀安一向以温和有礼的姿态示人,听到这个请求,也不好拒绝:“来者是客,孤自不会怠慢。” 语罢便唤来长鹿苑的掌事姑姑亲自为叶永熙带路,而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面的人。 林宝珠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楚怀安,只好停下。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孤带了御医,随时能为你诊治。”楚怀安像是看不出她的冷淡,关切地问。 林宝珠摇摇头。 他又道:“可是母后的缘故?她并非有意针对……” “与娘娘无关。”林宝珠及时扼住他余下的话,“殿下盛情相邀,臣女不胜感激,只怪臣女体弱,不便多留,先告辞了。” “宝珠。”楚怀安拦住她,“眼下没有旁人,你不必一口一个殿下……从前你我不是这般陌生疏离的。” 见她依旧沉默,楚怀安拧着眉道:“孤特意让人从岭南运了荔枝,还有西域进贡的果子露,都是你爱吃的,如今宴席还未开始,你便要走?” 林宝珠一直明白他的心意,只是类似的痛苦,她不想再体会第二遍了。 只得婉拒道:“臣女很感激殿下的挂念,只是定国公手握兵权,位高权重,而叶姑娘又是定国公府嫡长女,论相貌才情与身份地位,上京无人能出其右,自然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况且皇后娘娘也有意撮合……” “孤不想听这些。”楚怀安忽然握住她的手,“你知道的,我们自小一同长大,孤心里一直有你,只等你点头,孤便娶你为妃。” 青梅竹马之谊是真的,回想起来,林宝珠还会鼻头泛酸。 她自小享受天家赐予的荣华富贵,又有父母庇护,不学无术,娇蛮任性,在上京几乎横着走,外人都觉得她是被人宠坏的黑心郡主,艳羡有之,惧怕有之,厌恶亦有之。 而楚怀安,身为皇帝嫡子,从出生起就被封为太子,在皇后严苛教导下,学得谦和有礼,满腹经纶,深得皇帝器重与百姓爱戴。 分明是毫不相似的两个人,却意外的相处融洽。 楚怀安身为一国储君,愿意放下身段哄她,花样百出地讨她欢心,更会记得她所有喜好,而以前的自己,纵使再惹人厌,到了他跟前,就是怀安哥哥长,怀安哥哥短的,温柔乖顺得像只猫。 倘若没有那场意外,他们结为连理,兴许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26章 故人(加更) “锦衣卫指挥使沈禹州,见过长乐郡主” 哪怕恢复记忆, 她知道自己不是沈家卑贱的替身阿娇,而是靖安侯府最尊贵的郡主林宝珠,可在徐州的所有事情, 点点滴滴,都镌刻在心底挥之不去, 午夜梦回之际, 她总能被噩梦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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