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走,足足一个时辰都还没回,林宝珠想,兴许是国事繁忙,便唤来云画云棋为她更衣,刚卸下凤冠,灵泉宫的宫女来报,萧皇后来了,不等通传,萧元月自己轻车熟路地进来了,一见她身上的乌金凤袍,脸上笑意再挂不住。 尖利的指甲划过她的衣襟,“这身凤袍足足耗时三月才成,妹妹能穿在身上,当真是好福气呢。”她知道林宝珠的眼睛没好,眸中的不善未有半分掩饰。 云画云棋都上前一步,把林宝珠护在身后,“陛下说了,除了陛下和李神医,旁人未经陛下允许,不得进入昭阳殿。” 萧元月轻笑,扶了扶鬓边的发簪,“可是陛下此刻自顾不暇了,哪里管得了本宫?”她是北离的和亲公主,代表的是两邦和气,她助沈禹州登上皇位,转眼却被一脚踢开,赐给一个死人不说,还要守陵,叫她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无论如何,她都要让沈禹州付出代价。 “我六皇兄的铁骑已连破北境三城,用不了多久,就能踏破上京皇城。” 林宝珠心里一咯噔,萧元月愈加得意,“妹妹,你怕是不知道吧,陛下原本该封我做皇后的,不是先帝的皇后,而是,他的皇后,可惜呀,他因为你食言了,才招致今日下场。” 瞧着林宝珠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萧元月别提多畅快了,云画云棋推搡着赶她走,她还附耳到林宝珠身边,“我实在是可怜你,时至今日,还被自己的仇人蒙在鼓里。” 什么仇人? 一股寒气自脚底钻入,林宝珠正欲问清楚,云画云棋已差禁军过来撵人了,“她什么意思?”她还想追出去,被几个宫人拦腰阻着,“娘娘,如今南梁不太平,您可千万不要到处乱走。” “什么叫被仇人蒙在鼓里?”她锲而不舍追问,宫人纷纷低头。早在发配到昭阳殿时,都被捏住了命脉,管住了嘴巴,没人敢回答她的问题。 争执间,林宝珠隐隐约约看见了一点光亮,和无数重叠的人影,她挥开宫人,提起裙摆就往外跑。 “娘娘!”宫人们眼看拦不住,云画急忙使唤两个脚程快的内侍去太和殿禀报,等林宝珠跌跌撞撞到时,沈禹州已经得了消息,“宝珠,你怎么出来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迎上前,扶着她的胳膊,“小心台阶。” 林宝珠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此刻她真是恨极了这双眼睛,回想起过往种种,小小的身子开始发颤,她伸手去摸,描摹着眼前人的五官,“怀安哥哥……”真的是你吗? 某个答案呼之欲出,她不敢相信。 其实她早就应该知道的,他和楚怀安,不一样的,即使再如何伪装,他也不是楚怀安,是她懦弱不肯接受现实,是她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罢了,林宝珠越想越骇然,落在男人脸上的手都在抖。 沈禹州低着头,任由她冰凉的指尖在脸上划过,他与楚怀安同父,他的母亲与楚怀安的母亲又是嫡亲的姐妹,是以他与楚怀安长相上有六七分相似,只靠摸,难以分辨,“宝珠,我在。”他还想继续骗下去。 林宝珠闭上眼,任由泪水肆虐。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夜收拾包袱,在李青松最后一次到昭阳殿送药时,林宝珠拜托他带她出宫。 李青松知道她眼睛好了,也早猜到了结果,没有二话,将她扮做宫女领出宫门,上了马车,一路南下,即将分道扬镳时,李青松道:“娘娘,接下来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车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清丽容颜,“有劳李……公子了,也请你别再叫我什么娘娘。” 李青松默了默,点头,“是,前面就是通往徐州的官道,就此分别,告辞。”他原本就是身无官职的散人,治好了林宝珠的眼睛,他也该走了,将马车和人留给她后,独自翻身上马,“林姑娘,后会有期。”语罢绝尘而去。 林宝珠望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才放下车帘。 翌日,封后大典如期举行,因着萧廷风率军攻打北境之事,沈禹州焦头烂额一夜未眠,可林宝珠是他心心念念之人,没有什么比今日之事更重要,是以天不亮,他便开始沐浴更衣,好不容易熬到吉时,却迟迟不见人来,他耐着性子,安慰自己,宝珠双目失明,行动不便,慢些是正常的,直到云画连滚带爬出现。 “陛下不好了!娘娘不见了!” 沈禹州愣了一瞬,脚不自觉朝前迈,一不留神从高台之上跌落,几乎是滚下来的,他颤着声,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谁不见了?” 云画跪在地上,额头磕出了血都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皇、皇后娘娘……她不见了……” 沈禹州再扛不住,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周遭哗然全然听不见,他盯着宫门口的方向,眸含不甘地闭上了眼。 他已经知错了,他在改的,她喜欢楚怀安那样的,他也在尽力学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林宝珠就是不愿给他一次机会? 眼睛治好了,就毫不留情地离开他了。 林宝珠,你当真好狠的心。 沈禹州原就有伤在身,加之国事操劳,内外皆耗,只靠一根弦紧绷着,眼下林宝珠不见了,彻底摧毁了这根弦,自此一病不起,直到李青松回来,他的身子才渐转好,只是那性子越发阴沉。 这日忙到后半夜,沈禹州动了动脖子,搁下笔墨起身到寝殿里休息,林宝珠走后,他就搬到了昭阳殿,白日处理政务,夜里歇在此处。 即便人已不在了,殿里仍终日飘着淡淡药香,他记得清楚,宝珠身上就是这个味道,他需要这个味道,夜里方能安枕,可是今夜却没了。 沈禹州勃然大怒,就在他堪堪发作之际,外头进来个宫人,一袭白衣,墨发如云,纤腰婀娜,乍看之下,有几分宝珠的神韵,宫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添香,“陛下恕罪,奴婢初次到昭阳殿伺候,不知陛下规矩,还望陛下恕罪。” 就连那楚楚可怜的语气都像了个九成九,沈禹州一瞬便清醒了,险些以为是在梦里见到了林宝珠,直直盯着那宫人低喃:“宝珠……是你吗?” 那宫人垂首,没有否认,倒了杯茶递上去,捏着嗓子说话,“陛下请用。” 几乎是转念间明白她的意图,沈禹州脸上痴迷的神色荡然无存,冷下脸,挥手打掉那茶杯,“滚!” 一声暴呵吓破了胆,宫人当即伏地求饶,沈禹州咬牙切齿,“拉出去……斩了。”居然敢学宝珠,她也配?简直该死! 宫人没料到恩宠没有,还因此搭上性命,又是不停地磕头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可再求饶也无济于事,触了逆鳞,谁也救不回她,眼看那一身白衣的宫人被禁军拖走了,沈禹州额角青筋直跳,“从今往后,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准穿白衣!” 散播消息已有数月,林宝珠不可能不知道他在找她,她就是不愿回来。 今夜之事像是点燃了导火索,沈禹州越气越狠,拳头攥得咯吱作响,“杀了……都杀了!”多日积累的情绪爆发,陡然起了杀心,他要将血洗昭阳殿。 她最在意外人的性命了,这一次,他就不信林宝珠还不回来。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对不起!这些天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火车里,更新速度慢了些,还请见谅,8号后就能恢复稳定更新,对不起大家! 感谢在2023-07-04 17:22:47~2023-07-06 22:5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火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惊骇 “昭阳殿的人都死了” 今年冬天要比去岁暖和些, 已是腊月初,徐州第一场雪还未落下,空气中有几分微凉寒气, 倒也受得住。 林宝珠拢紧身上素色的滚毛披风,立于门前等着春桃开门, 她是在入徐州的第二日遇到了春桃。 春桃离开沈家时已脱了奴籍, 一直住在城郊的小木屋里, 偶然一次外出二人相遇,就把林宝珠接到自己这边小院住着, 她平日就是做些绣活谋生,多了个林宝珠,日子过得紧巴巴。 林宝珠不会死乞白赖地住, 做不来精细绣活, 但她识字,平日就在有钱人家里给小姐们做女先生, 商贾人家, 要求不高, 能识文断字即可,这会儿年关将近, 她从方员外那里领了束脩和两匹布帛,等着晚些跟春桃一起去集市采买年关用的东西。 很快那扇木门开了, 春桃抱着崭新狐裘又给她裹了一圈,“快下雪了, 姐姐快来。” 林宝珠微微瞪大眼, 抬手挡了下, “哪里来的狐裘?”瞧着可不便宜, 少说也得一匹百八十两。 “是乔大娘送来的, 知道姐姐身子弱,特意送来好让你过个冬。” “太贵重了,不能收。”林宝珠急忙脱下,规规整整叠好,“以后乔大娘的东西,咱们少收。”乔大娘家中有个年及弱冠尚未娶妻的儿子,无事献殷勤,只怕目的不纯。 “……好吧。”春桃颇为惋惜,目光在狐裘上流连不止,她年纪小,不懂事,还是多听阿娇姐姐的,总没错。 她还不知道林宝珠的身份,一直都唤她阿娇姐姐,林宝珠摸摸她的脑袋,打开钱袋子给她看,“你瞧,咱们自己也是有钱的,不用总拿别人的。”受够了手心向上委曲求全的日子,她觉得现在这样,靠着自己的能力挣钱吃饭,挺好的。 春桃很快被转移注意,捧着钱袋子细细数,足足有二十两纹银呢,“好多钱,可够我们活一年了!”看也不看,赶紧把狐裘收进箱笼里,“改明儿就给乔大娘送回去。” 林宝珠被她逗笑,“你若是喜欢这样的,一会儿去集市就给你买。”春桃还在长身体,衣裳是前两年的,现在穿着都短上寸许,也该换了,她把两匹布放下,“等这场雪下完了,就请绣娘上门给你量体裁衣,这些也够换两身新衣裳,正好还能赶上过年。” 一听有新衣裳,春桃喜不自胜,姐妹俩手挽手去集市里,平常她们吃得节俭,快过年了,林宝珠想多买些,篮子很快装满,上面盖满了白菜萝卜,最底下压着整荷叶鸡和一只烤羊腿,另外单独拎了一壶米酒。 “今晚可以吃顿丰盛的了。”春桃咧着嘴笑,忽然就被匆匆而过的行人撞了个趔趄,抬头正要怒骂,便见前面茶楼里挤满了人。 “快快快,马上就开始了。” 又被接二连三地撞,林宝珠揽过春桃,顺着人流往茶楼去。 就听里头醒木一拍,说书先生开始嚷嚷,起先还在说那游园惊梦的故事,忽然却变成了皇室秘闻,“话说那林氏女原就是个盲女,当今陛下不嫌弃她,请了神医为她医治,谁曾想就在封后大典当日,林皇后却悄无声息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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