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那说书先生把自己的事情当成谈资,林宝珠脸色微变,偏偏春桃又听得兴致盎然,她不好拉人走,只能低着头默默啜茶。 耳朵却是一刻不闲,直到听那先生说,“……龙颜震怒,血洗昭阳殿,血流三千里”她再稳不住,握着茶杯的指节捏得苍白。 “阿娇姐姐,阿娇姐姐?”故事结束了,春桃推了推她的胳膊,“姐姐,你怎么了?” 林宝珠不知道自己此时脸色有多吓人,怔怔地摇头,“……走吧。”甫一起身,就将搁在旁边的竹篮打翻,圆圆的白菜咕噜噜滚了一地,可是她也顾不上了,跌跌撞撞往外跑。 春桃弯腰去捡,紧跟着追出去,一直到了城门口,才勉强把人拽住,林宝珠抓着她问:“当初我离开沈家,他可有为难你?” 春桃反应半晌,才明白“他”是何人,想了会儿道:“也谈不上为难……只有四姑娘和大夫人瞧我不顺眼,大夫人要将我发卖,被二公子拦下了,不仅如此,角楼里一切如旧,您的卧房衣物都在,只是后来二公子与沈家断了关系,也不见了……” “再后来,角楼不慎起火,四姑娘伤了脸离家出走,老夫人便将身契还我,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林宝珠暗暗松了口气,看样子,沈禹州也不算泯灭人性,想来茶楼说书的只是夸大其词了。 如此安慰自己,可到了夜里,缕缕被噩梦惊醒,梦里一片红色,到处血淋淋的,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那股子恶心的粘稠感再次涌现,恍惚间回到宫变那一夜。 林宝珠猝然坐起,后背冷汗涔涔,浸透了衣衫。 不行,她要回去。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几乎快掩埋了整个小屋,林宝珠一咬牙,绕开春桃,小心翼翼地下床穿衣,她只能连夜离开。 等她到了门口,刚拉开们,一只手停在半空中,双双俱是微愕,李青松淡然地放下手,“果然在这里。” 林宝珠略一蹙眉,“李公子是到此处是专程寻我的?”难道他已经向沈禹州招认,把她的下落供出来了? 看出她的疑惑,李青松并未放在心上,“也不算专程,只是路过。”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也不废话,递过去一封信笺,“从宫里出来,靖安侯与长公主托在下送信。” 一听是父母亲的信,林宝珠当即红了眼眶,夺过书信拆开,里头字字切切都是关心,越看泪水越是汹涌,“母亲她们……都知道了?”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禹州,当时内心想法就是离开,走得仓促,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到了徐州以后,又一直隐藏身份小心翼翼,料想侯府就在帝王眼皮子底下,林宝珠半个字都不敢往家里传,就怕他会顺着线索查过来。 “她们,都还好吗?”林宝珠哽咽着问。 李青松面无表情,点了下头,“都很好,陛下没拿她们怎么样。”送走林宝珠后,他再度入宫,因为他一向是石头般的心肠,与任何人都没有交情,沈禹州不曾怀疑过他,期间他去了趟侯府,借着给长公主看病之机,透露过消息,这才有了这封书信。 “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林宝珠格外珍惜,将那书信紧紧捂在胸口,“只是,恐怕还要再麻烦你一次。” “尽快。”李青松留下两个字,背过身去,他守着门口,林宝珠快步进屋取来笔墨,稍忖了忖,只留下“平安,勿念”四个字,署名都不敢有,就递到李青松跟前,他挑了下眉。 林宝珠解释,“母亲认得我的字。” “不多说些什么?”李青松不爱管别人的家事,只不过林宝珠是他带出来的,总是会上心些,“还是……你不相信我?” “当真毫无此意。”林宝珠连连摆手,“时间紧迫,我也担心,万一……万一他怀疑到你头上,这就是铁证,只怕会害了你。” 李青松早在她解释时就把信塞到袖袋中,“知道了。”言简意赅,转身就走。 “等等。”林宝珠追了上去,犹豫再三,问他,“昭阳殿的人……” “死了。”李青松淡淡道。 于林宝珠而言,就是晴天霹雳,“他……他把人杀了?” 李青松避而不答,反问:“你都走了,还关心这些做什么?” “可我不想别人因我而死。”林宝珠下意识答。李青松难得笑了一次,“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知道他是在阴阳怪气,林宝珠不恼,认真道:“最该死的人,是我。”因为她活着一天,就要连累无数人因她丧命,她活够了,有时候死,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与其回到那座牢笼,她情愿一死,“可否最后拜托你一次?”她咬着下唇,“……待我的死讯传回上京后,带我父母亲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就告诉他们,我一直都在。” “你要假死?” 林宝珠摇头,杏眸含泪,“不,真死。”她又接连写了十数张字条,“往后每年,还请你给我父母亲寄去一封,如此她们知道我活着,也知道我的迫不得已,便不会深究下去。” 她从墙头敲下一块砖来,里头藏着她从宫里带出来的积蓄,“这些就当是答谢……”看模样是认真了。 “你疯了。”李青松平静地陈述,“且不论靖安侯与长公主,以陛下的性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想死,我还嫌你尸体沉。” 林宝珠:“……” 李青松把她余下的字条撕了个粉碎,掌劲一挥,碎片尽数飘到外头的雪地里,“林姑娘,你还是继续苟且偷生着,若是轻易死了,你对不起所有为你而牺牲的人。” 靖安侯和沁阳长公主无疑是最难过的,还有那些已经为她死去的人,再不济……还有他,辛辛苦苦治好她的眼睛,又辛辛苦苦把人从宫里带出来,结果,说死就死了。 简直浪费他时间。 若不是因为……他才懒得管她死活。 李青松没来由地生气了,扭头就走,徒留茫然无措的林宝珠呆呆望着他踏雪夜行的背影。 好奇怪的大夫,居然会功夫?
第43章 捉拿 “完了,禁军追来了” 李青松若是知道林宝珠内心的想法, 大抵会被气吐血,脚步不自觉越来越快,走到一半, 回头看了眼,那道素色的纤细身影已经不见了。 林宝珠在屋外站了一刻钟, 冻得几乎麻木, 春桃起夜发现她在外头, 赶紧把人带回屋,熬了姜茶递过去, 一碗热姜茶下肚,她才渐渐恢复点知觉,“春桃, 我要回去了……” “什么?”春桃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去,回哪里去? 林宝珠想了想, 叹了口气, 浓密卷翘的鸦睫上悬着泪水, 又摇头,“……没什么。”她不敢赌,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李青松,希望他能把书信送到父母亲手中, 后面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知不觉, 天快亮了, 春桃捧着昨日的狐裘送到乔宅, 那乔家也不算大富大贵之家, 一件狐裘价值不菲, 还是还回去的好。 乔大娘一开门看到是春桃,脸上立刻堆满笑,“春桃姑娘,可是你家姐姐有什么吩咐?”紧接着那笑容就随着那件狐裘的出现沉了下去。 “吩咐不敢当,我家姐姐说,多谢乔大娘的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这狐裘太过珍贵,还是还与乔大娘的好。”春桃不敢同她多说话,东西塞到对方怀里,福了福身便走了。 “哎——”乔大娘冲着她的背影喊了声,春桃却是避之不及,一溜烟不见了,乔大娘皱起眉,朝地面啐了口,“我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咱们这种门第能瞧上阿娇,那是她的福气!不识货的东西……”她抚着那价值数十两的狐裘,嘀嘀咕咕。 屋里头跑出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他看到乔大娘手里的东西,眸光一瞬暗淡下去,“阿娇姑娘拒绝了?”当初他在茶楼上遥遥见过阿娇一眼,可谓一见倾心,自此魂不守舍,只盼着能再见一面,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直到上个月与同窗出门射猎,正巧打了只毛色纯亮的狐狸,勉勉强强才凑出这么一张狐裘,看阿娇体质孱弱,他自己舍不得穿,托母亲把狐裘送去给阿娇。 乔大娘斜了他一眼,“别说娘不帮你,往常咱们吃的用的,可没少往她那小破屋里送,她若有意,早该与你见上一面了,这个,自己留着穿吧。”她把狐裘一股脑塞进他怀里。 人都走远了,乔大郎还捧着那狐裘呆愣着,在家恍惚数日,茶饭不思,书也读不进了,索性在除夕当夜跑到小木屋外。 春桃正端了一盆水出来,黑漆漆的也看不清,只是按着平日习惯,打开门缝将水泼了出去,忽然就听到一声惊呼,吓得她赶紧拉开门,发现是乔家大郎。 “乔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乔大郎今日是特意梳洗过的,长衫是城中锦绣阁定制,刚穿出来不到一个时辰,便英勇就义,说不心痛是假的,但眼下还是见阿娇要紧,他捋了捋头发,清了清嗓子,郑重地作揖,“在下乔文轩,求见阿娇姑娘一面。” 想到林宝珠的叮嘱,春桃不敢放他进去,抱紧铜盆躲到门后,“这么晚了,我家姐姐不方便见人,乔公子还是请回吧。” 那个一向木讷呆板的乔大郎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吓得春桃尖叫一声急忙关门,那只苍白的手就死死抠住门板,“求求了,就让我见阿娇姑娘一面,就一面。” 春桃吓得眼泪都出来了,那声尖叫也惊动了林宝珠,听到乔家大郎的声音,赶忙套上衣服走出来,“乔公子,深更半夜的,有什么话就在外头说吧。”说话间拉过春桃,语气温温柔柔,动作丝毫不含糊,抬脚一踹把门关上,乔大郎不防,被门夹住手,痛得龇牙咧嘴。 “哎呀,实在对不起,方才没注意。”林宝珠佯装抱歉,把门松开,乔大郎条件反射抽回手,正好方便里头人关门落闩,他才反应过来,用力拍门,“阿娇姑娘,你就让我见一面吧!”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林宝珠脸色黑沉,这种打着读书人名头的浪荡子,她是一句话都不想搭理,“乔公子,夜深了,小女子体力不支,不奉陪了。”带着宝珠回屋熄灯睡觉。 乔大郎不死心,又是哐哐几声拍门,“阿娇姑娘!阿娇姑娘!” 幸好她们住的地方在城郊,偏僻人少,若是在城中,被他这样瞎叫唤,明日指不定把她传成什么样,林宝珠躺在床上,烦躁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不去听。 没过多久,急促的拍门声就歇了,春桃伸出头,侧耳去听,除了最开始有个极低的闷哼声外,外头静悄悄的,“……走了?” 林宝珠与她对视,摇了下头,“别管了,好好睡一觉。” 此时屋外,一直瞎叫唤的乔大郎正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李青松睨了一眼,一脚把人踢到草丛里,“聒噪。”低骂了一句,转身去到隔壁的木屋里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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