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怜说:“那好,我们说说话。” 两个女孩说起了并州的往事,虽然她们两人从前并无交际,但看的是同一片天,站的是同一块土地,风土人情,节日习俗,说起来,也是没完没了。 尤怜说道:“父亲有一年回来一趟,牵着一匹大马,腰上挎一柄大刀,他一回来,吓得强买我家田地的乡绅抱头就跑。” 她略带黯然地说:“但他也就回过那一回,之后,我家的地,依旧给夺了去。” 尤怜说:“那时我伯母在给我说人家,我就想,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一个武夫,一个恶狠狠的武夫。” 说到这里,屋内淡淡的怅然霎时间消弭无踪,顿时笑声一片。 虞枝枝笑得乱颤:“恶狠狠的武夫可不行,就你那小身板。” 尤怜脸颊微红:“武夫才好呢,你懂什么。” 似乎想到什么,尤怜推搡了一下虞枝枝的肩膀,强装正经问道:“你们昨夜,什么都做了?” 虞枝枝怔怔红了脸:“嗯。” 尤怜按捺不住好奇,问道:“我听说……五殿下不行啊。” 虞枝枝不免又回想起了昨夜的事。 她一直以来也是这样想的,于是,昨夜开始的时候,她见齐琰推拒,于是很莽撞地说道:“殿下,不用耽搁您多久。” 齐琰当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 后来,虞枝枝知道了,齐琰,很行。 尤怜很同情虞枝枝,她握着虞枝枝的手,看上去有些伤心:“我明白,你是为了平反当年之事,你何苦这样牺牲?五殿下定是身患隐疾,不能人道,他才这样折腾人。” 她摸了摸虞枝枝惨白的小脸,有些惊惶道:“看看,都没有血色了。” 虞枝枝灌了半盏茶水,灌得太急,又听见尤怜的感慨,不由得咳嗽好久。 她弱弱道:“尤怜,不是你想的那样。” 齐琰行到让人吃不消,昨夜虞枝枝不知哭着求饶了多少回。 虞枝枝对尤怜说她没事。 但尤怜看见的却是虞枝枝面色苍白几乎透明,眉眼倦倦像是大病初愈。 尤怜觉得虞枝枝生病了,她出去,要为虞枝枝请医师,自然是先求到了赵吉利的头上。 于是虞枝枝很羞窘地看见赵吉利走进了她的屋。 跟在赵吉利后面的,竟然是皱着眉的齐琰。 虞枝枝顿时紧张起来,她不知这紧张是从何而起,大约是齐琰从未主动到她屋里来,在她心中,齐琰和她的屋舍,这两件事物,是全无关系的。 扯在一起,就是硬生生的别扭。 现在虞枝枝看见齐琰站在她面前,就感到分外别扭。 齐琰淡淡道:“都出去。” 待屋内闲人走后,齐琰环顾了四周。 屋内有淡淡蔷薇露的气味,齐琰晓得,这是虞枝枝身上的幽香,在夜深时,他曾埋在虞枝枝的颈上嗅到过,那时味道更为馥郁冶艳。 虞枝枝屋内的陈设简单,堪称简陋,但女郎心思巧妙,将破败的宫室布置得生机勃勃。 桌面有些破损,陈旧的木头总会腐朽,但这腐朽桌面上铺着布,让人几乎注意不到这朽烂之处,桌布料子不名贵,却绣满了应季的小梅花,上面放着一只陶罐,罐里斜插一支寒梅。 床幔上坠满流苏,床头放着一只虎头娃娃。 看到虎头娃娃的时候,齐琰挑了挑眉,虞枝枝猛虎扑食一般,挡住了虎头娃娃,她强装镇定:“殿下怎么过来了?” 齐琰撩开衣摆坐在她床边,从她手中抢过虎头娃娃:“你真的很闲,还有闲工夫做这个,怪不得近来我和赵吉利还有苍青的衣裳不够穿。” 虞枝枝眉毛鼻子皱在一起:“今后还要做衣裳吗?” 她小声委屈:“一人当两人使。” 齐琰扔开虎头娃娃:“怎么当两人使了,你还做了什么,说说?” 虞枝枝鼓着脸:“伺候殿下。” “怎么伺候的?”齐琰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拇指微微摩挲。 虞枝枝放弃了,和齐琰比不要脸,她如今是比不过的。 齐琰不说这茬了,他上下扫了虞枝枝一眼:“听说你病了?” 虞枝枝摇头:“没有病,只有些倦。” 齐琰“啧”了一声:“真娇气。” 虞枝枝恼羞:“殿下,您的事物繁忙,还是不要在这里耽搁了。” 她示意齐琰赶紧走开。 但齐琰动也不动,他伸出手来,摊平在虞枝枝面前:“药膏。” 虞枝枝不明所以,还是从袖中摸出来,放在他手心。 齐琰旋开盖子,将骨节分明的手指塞了进去,乳色的药膏溢出来,将他手指沾得粘腻。 齐琰抽出手指,垂眸看了一眼,淡淡问道:“还疼?” 虞枝枝像是被踩了脚的猫崽,差点跳了起来:“还……还好。” 齐琰伸手掀开被子,虞枝枝慌忙打开他的手,她唧唧哝哝:“做、做什么呀,不要乱来。” 齐琰低头笑了一下,他动作极快,破开虞枝枝的衣襟,将手上的药膏涂抹在她的身上。 虞枝枝杏眼圆瞪。 齐琰的手指烫得她脸颊发红,他低头,呼吸轻微擦在她的唇边,她确认齐琰在这个时候顿了一下,他差点凑近她的唇角。 然后他将药膏抹在虞枝枝胸口。 齐琰目光盯着虞枝枝,他慢悠悠伸出手指,放在鼻尖嗅了嗅。 “很奇怪。”齐琰说道。 “什么?”虞枝枝气若游丝,她看着齐琰的动作,不由得蜷缩了手指。 她觉得齐琰很能折磨人,从身到心,她想她在齐琰身边定要被他玩坏。 齐琰笑道:“你配的是什么药。” 虞枝枝支支吾吾:“就是……药啊。” “功效?”齐琰问。 虞枝枝紧张起来,她以为齐琰在怀疑她、审问她,于是一股脑说道:“催动热潮、消肿止痛。” 齐琰轻笑着叹息:“看不出来,竟如此贪吃。” 虞枝枝总觉得齐琰在说不正经的话,她提醒齐琰:“我没记错的话,这药膏是殿下要我制的吧?” 齐琰不置可否:“是吗?” 他问道:“我当时怎么说的?” 虞枝枝记得很清楚,太清楚了,羞耻的东西总是格外忘不了。虞枝枝说:“你说,你不知轻重,要我自备好药膏,还要我忍着。” 齐琰慢条斯理揉了揉虞枝枝的耳垂,指腹触感很好,他道:“小小年纪,心火过炽。我叫你备好麻沸药膏,让你刺青的时候,少些痛楚罢了。” 虞枝枝一怔,歪着头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她一脸沮丧,婉转柔弱,分外可怜道:“我真的心火过炽?” 齐琰点头:“你是。昨夜我被你缠了一宿,差点又发病。” 他说着咳嗽了两声。 虞枝枝花容失色。 昨夜快弄到后半夜,虞枝枝以为齐琰很行,原来齐琰是勉强支撑的吗? 虞枝枝感到一丝羞愧,她握紧齐琰的手:“殿下受累了。”齐琰笑:“嗯。” 虞枝枝被笑得浑身发臊,她忍住羞赧,脸上的红潮却止不住。齐琰似乎就是专程过来笑她这一遭,等他笑够了,他站了起来,看起来是要走。 虞枝枝费力伸手,抓住他的衣角:“殿下……” 齐琰垂眸看她:“还招惹我?” 虞枝枝讪讪收回手,瓮声瓮气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殿下,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齐琰往门外看过去,门外有细碎的光从树叶中漏下来,落在门槛上,齐琰问道:“是方才那个宫女的事?我知道了。” 虞枝枝放下了心,说道:“多谢殿下。” 然后她又觉得不该对齐琰放心太早,她问:“殿下要怎样处置?” 齐琰漫不经心说道:“总归是要杀,至于怎么杀,那是苍青要操心的事。” 虞枝枝差点跌落床下,她促声道:“不是!我怎么会求你杀她?我求殿下帮一把她。” 齐琰拧眉:“也行。” 虞枝枝大松一口气。 虞枝枝自顾自地说:“殿下不知道,尤怜被吴安康缠上了,吴安康是西内的管事太监,而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女,怪可怜的。” 齐琰拆下她的一绺头发,放在手指中绕来绕去,听得心不在焉,他看着虞枝枝朱唇张阖,晃了一下神。 他很难注意到虞枝枝说了什么,他只看见虞枝枝晃了晃他的袖子,最后说的几个字。 “……殿下,你放尤怜在身边做个差事吧,免得她被吴安康惦记。” 齐琰轻轻颔首,并不太当回事。 她眉眼弯弯,露出一对小梨涡:“谢谢殿下。” 齐琰皱了眉,他性情淡漠,肯来虞枝枝这里,就算是破格,而虞枝枝却只管喋喋不休地去讲一个莫名其妙的宫女。 他站起身来按住虞枝枝的肩,他用了一两分力气,就感到掌中的女郎在微微颤抖,她细声细气道:“疼,为什么捏我?” 齐琰撤开手,手指在她颈窝流连了一下。 他直起身来,神色如常道:“都进来。” 守在门外的赵吉利和尤怜互相望了一眼,脚步悄悄走了进来。 齐琰指着尤怜说道:“虞氏身边缺人照料,从今往后,你就是她的婢女。” 虞枝枝被齐琰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有些发懵,她反应过来急忙制止道:“殿下!” 但尤怜顺服地跪下:“是。” 齐琰没有理会惊诧的虞枝枝,他带着赵吉利一同迈步走了出去。 屋内,虞枝枝忙扶起尤怜,她解释道:“我没有要你做我的奴婢的意思,方才,我求殿下庇护于你……” 尤怜摇头道:“你不用解释。在并州的时候,你就是一州方伯的女公子,我只是一个小小卒吏的女儿。若不是讨伐鲜卑那一场战事,你不会落难,也不会与我相识,这本就是各人的缘法。” 虞枝枝蹙眉,她握着尤怜的手:“我并不这样想,”她缓缓说道,“我的贵贱不过在天子一念之间,百年王朝、千年世家,何曾有过不败亡的东西。” 尤怜不解地看着她,虞枝枝神思回笼,她笑笑,说道:“私底下,依旧你是你,我是我,我本就是个宫女,还来个婢女伺候,怪可笑的。” 尤怜虽然有些犹豫,但在虞枝枝的再三嘱咐下,还是答应了。 西偏殿外,齐琰在往前走着,听见赵吉利在身后说道:“虞娘子看起来不大好,殿下不请个医师过来瞧瞧?” “不好?”齐琰皱眉,“方才看了,未见她有哪里不好,只是脸有些白,她总是一惊一乍的,脸被吓白多少回了。” 赵吉利听见齐琰这样说,便作罢。 只是齐琰往前走了一两步,忽又顿下:“去找个医师过来。” 齐琰走了没一盏茶的功夫又折了回来,虞枝枝不明所以,尤怜慌慌张张从虞枝枝床榻上站起来,安静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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