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烧焦的味道飘散四溢, 庭院中升腾起一股浓黑色的烟雾,几乎与头顶的乌云融为一体。 李衍看到了巨大的橘色火舌,贪婪而可怕地舔舐着尚书府高高的围墙和庭院。那些精巧的楼阁水榭,那些母亲生前悉心照料的花草,全都淹没在了这滚烫的海洋之中,化为乌有。 “轰隆”一声,不知是什么倒塌在地,掀起一阵呛人的灰尘。他浑身一震,似乎大梦初醒,整个人失去理智一般冲入门内。 守在门前的禁卫军亮出雪白的刀剑:“闲杂人等,速速远离!” 可他只是冲着火焰大喊:“爹!” 眼看着禁卫军要过来捉住他的胳膊,少年掏出腰际的短刀,浑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三下五除二地把那个训练有素的禁卫军打到,冲了进去。 那些熊熊大学映照在他眼睛里,火焰随风乱舞,钻入眼中痛得好像摔碎的瓷片,眨一眨眼睛都要流出腥浓的鲜血来。这时,一声带着哽咽的哭号响起:“少爷,是你么,是你么,少爷……” 李衍循声望去,一个鼻青脸肿的人影跌跌撞撞地朝他跑来,等那人走近,李衍才从那肿胀的五官中依稀辨别出李冲的模样。 “李冲?你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我爹在哪儿?” 李冲脸上泪痕遍布,嗓子哑到说不出话来:“今日下午,他们这群畜突然把尚书府围了起来,说、说老爷贪污受贿,要严刑审问。我不让他们带走老爷,他们就把我打了一顿,少爷……少爷,你不该回来啊!你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他哭了太久,哀求了太多,统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李尚书已年近知命,头发花白,被那些禁卫军像犯人一般押走,尊严尽失。若是被李衍看到,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听到李尚书暂且活着的消息,李衍心里的裂口总算没有汩汩地流着血。 “好,好……人还在就好。” 李衍往前迈了一步,却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李冲连忙扶着他的胳膊。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陛下有令,凡阻碍者杀无赦!你们再不滚,小心小命不保!” 门口那位禁卫军很快追了上来,他抽出长刀,目光不善地盯着李衍。 “这里是尚书府、这是我家!你们如此行径,可有铁证,可有公道,可有大雍律法!” “我呸!少跟老子装蒜,他妈的你刚刚打老子的时候,又是什么律法!” 那禁卫军孔武有力,人高马大,看着颇为眼熟,可不正是飞花大会那日被赶出场外的煜王党?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早就等着这个时机,一把掐住李衍的脖子,新仇旧账一起算:“别以为你他妈是尚书公子就能为所欲为,这种搜刮民脂的狗官,老子今日就是杀了你,也是为民除害!” 这句“狗官”挑动了李衍的神经,他瞳孔骤缩,咬紧牙关,“卡擦”一声卸掉了这人的胳膊。 “草!” 男人的左手臂软绵绵地垂了下来。他痛得眼睛通红,目眦欲裂,狰狞道:“我他妈让你血债血偿!” 说罢,男人一把拔出长刀,刀刃卷着戾风向李衍劈来,它的速度太快,李衍暗声道了句“不好”,举起手中的短刀竭力应对。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闪过,刀子直直地捅进温热的肉体,发出惊悚的“噗呲”声。 “——!” 李衍微微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粘稠的液体带着一丝新鲜的铁锈味,闻着令人作呕。 最后关头,李冲活生生地替他挡了这一刀。 “李冲!” 吊梢眼的小厮唇角吐出细碎的血沫子,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满是不舍,口中发出破碎的语句:“少爷……少爷……” 李衍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他举起手中的短刃,电光火石之间划破了那个男人喉咙。 那个男人难以置信地伸手,摸了摸刺痛的脖子,鲜血像涌泉一般喷出,他往后退了几步,魁梧的身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很快便一动不动了。 李衍抱住李冲的身子,双手摁在伤口处,温热的血液从指缝中漏出,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 “李冲……李冲,你看着我,看着我!” “我不想死……少爷……”李冲的脸上露出绝望与恐慌来:“少爷,救救我……我不想死……” 人是如此的沉重,他的双手几乎要被压碎了,痛得不可思议。李衍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什么酸涩的液体汹涌而出,滴落在李冲的脸上,冲开了些许干涸的血液。 “你不会死的,李冲,你得给我活着,不准死!”李衍颤声道。他同自己一起长大,才十六岁,这么小,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会死? 早上的时候,李冲送自己出门时,还神采奕奕地看着大理寺的官服,说真希望自己也能穿一次。说罢,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大逆不道,立刻“嘿嘿”笑了几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么鲜活的人,那么鲜活的一条性命,怎么会……怎么会这么轻易就逝去了?明明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为何就奄奄一息了呢? 李冲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挤出一丝微笑来。 他的小少爷发冠凌乱,眼角通红,狼狈得得不了。 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人,明明是那么意气风发的人,此时此刻连睫毛上都布满了灰星子,李冲抬手,似乎想帮他擦一擦,但还没举起来就涣散了眼神,气息断绝。 “……” 怀里的人没了动静,李衍缓缓低下头,一滴一滴的眼泪砸在李冲的脸上。 儿时,自己没有别的玩伴,只有这个吊梢眼的小厮陪着自己练字习画。 原本李衍觉得他长相过于刻薄,但时间一久,渴了总有人递来清茶,累了总有双力度适中的手给自己捏揉肩膀,虽然有时他咄咄逼人,但却本质不坏,乃至情至性一人。 但他却因自己而死。 李衍痛得肩膀都直不起来,他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圈,内脏全都搅在一起,混沌不堪。 昔日风光无限的小少爷,今日有人为他而死,有人因他而死。 他的手上多了两条沉甸甸的血债,注定了在日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都要饱受折磨不得解脱。 但是至少——他像念佛般在心里不断呢喃着——至少父亲还活着,至少他还活着!现在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他还不是孤立无援。 许久,李衍缓缓放下怀里冰冷的尸首,再次抬起头时,眸子亮的惊人,带着一丝破釜沉舟般的浓郁的绝望。 他会活下去。 他要活着洗刷父亲的冤屈,即使死了,他也要堂堂正正地、清清白白地去死。 …… 定安三十八年,夏。 连城大涝,白沙大坝在苦苦维系七日后决堤,滔滔洪水瞬间倾泻而出,将这片肥沃的平原淹没殆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坝决堤之后,连城水位高达9尺,死伤无数,水面数日皆是浮尸,恶臭难闻,连城沦落为一座了无生机的空城。 京城知晓此事后,龙颜震怒,下令彻查连城涝灾一事,没想到竟牵扯出工部尚书李鸣之贪污受贿一案。李鸣之在位期间,卖官鬻爵、贪得无厌,朝廷下拨的用于修缮白沙大坝的两万辆白银,被他暗中克扣后,仅有5000余两。在滔天的洪水面前,这个纸糊的大坝几乎断成两截。 里面填充的不是条石木桩,竟是廉价轻盈的碎石木屑! 如此边角料,能撑七日已是奇迹。 得知此事后,九五至尊下令将李鸣之打入死牢,择日定罪。李府家产悉数充入国库,家丁、婢子发配为奴,直系血脉牵连施以流放之刑。 此令既出,满朝震惊。李家乃世家大族,没想到竟然因为一座小小的连城,被人连根拔起。只是可惜了——可惜了李尚书那引以为傲的独子,年仅十八岁成为大雍最年少新科状元郎。 少年一身红衣,身骑白马,一日观尽长安花,应是光芒万丈,前途无量的天纵英才,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光辉一笔。 却猝不及防地在人生的高光坠落。 令人唏嘘。
第33章 那个小丫头嘴上说要断个一…… 顾瑶是被一阵“嘶嘶”声吵醒的。小姑娘睁开眼睛后, 同一条浑身青绿的小蛇对视了。 “啊啊啊啊——!”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又“扑通”摔在地上,头晕眼花。门前传来一声丧心病狂的大笑。 随后一个悦耳的男声响起:“小顾瑶今儿个真奇怪, 这太阳都没晒到你屁股呢, 怎么就起来了?” 一个身材高挑,眉目含笑的青年从门外走进。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却已经满头银辉,发丝随意地披在肩头。 顾瑶揉了揉摔疼的屁股, 哀怨道:“是不是你把翠翠放上来的?” 翠翠是那条小青蛇的名字,男人笑了笑:“我可什么都没做, 再说翠翠温顺乖巧, 也没蛇毒, 你这么怕她作甚?” 翠翠愉快地吐了吐蛇信子。 顾瑶欲哭无泪, 就算她不怕蛇, 冷不丁地和一条蛇在床上相遇, 任谁都得吓得魂飞魄散。 “好了好了, 翠翠, 到我这边来。”男人招招手, 小蛇就“嘶嘶”地从床上下来, 钻进了男人的袖袋。“中午我想吃烤山兔,你待会儿去捉一只肥的兔子, 可别忘了。” “……” “小顾瑶,忘了我可是会生气哦。” “……知道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他施施然离开,顾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毕竟寄人篱下,身不由己。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那日她从通天栈道上滚落, 本以为要一命呜呼,没想到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这个满头银发的青年。 他自称是云雩,顾瑶喜出望外,便要把曦河的信物交给他,但云雩却不肯收下, 之后这个男人便以“报恩”的名义,让顾瑶留了下来。 顾瑶一开始心急如焚,想要回到学堂。但自己从山崖跌落腿部受了伤,在这里休养了两个月后,竟然也适应了山里的生活。 举目望去,一片山清水秀,逍遥自在。平日里云雩倒也不难为她。说是报恩,不过是做些洗衣做饭的家务。 再说他医术高超,为自己治伤也消耗不少精力药材,顾瑶想在这里安定下来也不错,便也不急着劝他收下信物了。 于是起来后,顾瑶简单洗漱,便去山里打野兔。她已经熟悉了附近的地形,不一会儿就捉了只肉乎乎的灰兔,五花大绑地带回小木屋。 结果便撞见云雩刚洗完头发,湿漉漉的银丝散在肩头,白色的外衫松松垮垮地系着,胸前大好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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