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愣了愣,尔后又笑起来:“真的?” “贫僧从不打诳语。” 这三年来,两人朝夕相处,顾瑶原本还有些不舍,奈何归心似箭。这下子他也要同行,顾瑶自然愿意多一个朋友。 “不过你为什么突然要下山呢,什么时候打算的?” “没什么道理,我就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 “……” …… 清秋,落叶翩飞,皇宫里树也染上了一丝萧索。 打着旋儿的枯叶铺了满地,地上一片金灿。 今儿个天高气爽,碧空如洗,瞧着便让人心里头舒坦。老皇帝心情也不错,台山捷报连连,从倭寇手中连收几座城池,军心大振。外加上台山大军班师回朝,老皇帝早就准备好大张旗鼓地张罗一番,狠赚一把颜面。 “父皇,方才城门传来消息,说是台山捷军已经回朝,百姓都夹道相迎,”曦河端了杯茶水过来:“这下子大哥可真是威风了,您可得好好褒赏他一下。” “哼,他威风?军报里临阵脱逃、抱头鼠窜的不正是这小子!” 这次台山一战,老皇帝特地派了太子代驾亲征,一是为了锻炼这位未来的天子,二是帮他拉拢人心,收买军心。谁知这个不成器的废物如此无能,在战场上吓得尿一裤子,颜面尽失。 他一想到日后这大雍江山要交给这么个废物点心,就开始头疼。但眼下,自己的其他几个儿子也不是那么顺眼—— 二皇子过于风流不正经,三皇子浑身书生气,只有四公主品德上乘,可惜是个女子。 曦河见他揉了揉额头,会心一笑,她挥挥手清退了下人,才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 “父皇,今日儿臣又只做了一些清心散,您若是心绪烦躁,喝点这个也有用处。” 老皇帝没有吭声,定定地看了一眼那包粉末。前些日子曦河不知从哪儿捣鼓出来的方子,说是能清神醒脑、延年益寿。这方子给太医院看了,也说没问题,所以自己就喝了一杯。 喝完后,果然是飘飘欲仙,烦恼全无。老皇帝觉得自己通体顺畅,几乎能飞起来。但药效很快就过了,到了第二日,他就全无感觉,心里头却有些抓心挠肺,总想着再来一包。 曦河出现的正是时机。他最终还是点点头,让曦河把那包清心散放了进去。 茶香悠悠,诱人深陷。老皇帝捧着茶杯,脸上是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沉迷,过了一会儿他便双目迷蒙,唇角挂着一抹满足的酣畅。 “父皇,父皇?” 曦河试探地喊道。 “怎么了?” 老皇帝的声音有些迟钝,看来已经起效了。曦河的眸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冷色。 她把茶杯缓缓从老皇帝手中夺下,趴在他膝头,一副撒娇的模样。 “父皇,这次台山大捷,顾家可是出了不少力呢,听说那日太子哥哥差点被人从马上挑下,是顾大人舍命相救。” “哦?朕想起来……确有此事。朕原本也准备给顾家封爵……” “可是父皇,那些赏赐太少了,儿臣反倒觉得,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顾家有一女胆识过人,儿臣想替她也讨个官爵。” 老皇帝闻言,眉头皱起,喃喃道:“女子……女子怎可为官……大雍从未有此等规矩……” “父皇,您若是不答应,儿臣可这就走了?”曦河倒也不急不恼。 她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也不会再给您做清心散。” 老皇帝混沌的眼珠一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急切起来。 堂堂九五至尊,竟然从椅子上跌下来,只为扯住曦河的衣角。他像个小孩子似的委屈巴巴地:“朕……朕……朕给就是了。” …… 御书房的大门死死地关上,自然也无人知晓发生了何事。与此同时,台山捷军即将归城的消息也在宫内四散开来,大雍这回扬眉吐气,整座京城都因为这件事喜气洋洋。 两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受不住头顶的大太阳,躲到御花园假山偷懒。这边流水潺潺,树冠丰茂,少有人烟,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掌事姑姑发现。 其中一个小宫女伸手扇了扇满是汗渍的小脸,抱怨道:“这秋老虎可真厉害,暑天儿都没这么晒。” 另一个看到她手腕一抹鲜红,忍不住好奇问道:“小虹儿,你这红绳儿可真好看,上头穿着的可是红豆?” 小虹儿得意洋洋地抬起胳膊:“正是红豆。你可知这豆子有个典故?” 小虹儿有个青梅竹马,是个穷书生,当初知道小虹儿进了宫,还大哭了一场,给她送了个定情信物,就是这个红绳了。 小宫女摇摇头:“我大字不识,你可别考我这个。” “红豆又叫相思豆,我带着它呀,就是把我情哥哥的相思带到身上,哎呀说了你也不懂。”她转眼又忧心忡忡:“前些日子收到他的书信,说他为了娶我,去台山打倭寇挣功名,不知何时能回来。” “莫要担心,小虹儿的情郎定是吉人天相。再说,台山我们打了场胜仗,我听说呀,”小宫女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这次有个武曲星下凡,陛下要给他此侯爵呢!有了这等厉害人物,你还担心什么!” “说的也是。不知道这武曲星长什么模样,京城里头都传的神乎其神的,我也想看看这等大英雄……” 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知消停,像是清早的麻雀。她们许是过于投入,直到隐忍的咳嗽声响起,才发觉不远处有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俊俏的男子,身材消瘦却肩膀挺直,看起来气质非凡。 可惜他穿着一身布衣,手里提着一桶水,看起来颇为吃力。下一秒,他果然又捂住嘴咳嗽起来,手中的水桶脱力洒在地上,刚打好的清水“哗啦啦”地淌了一地。 两个小宫女于心不忍,跑过去帮忙捡了起来。那青年抬起头,声音沙哑地倒了谢。 小宫女愣了愣——这个人凤眼薄唇,五官精致如玉雕般俊逸非凡,真是一副难得一见的好样貌! 两个小姑娘顿时小鹿乱撞,不禁红了脸,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没、没关系……” 这时,另一道轻蔑的声音响起—— “我说二位好心肠的小娘子,可晓得他是谁么?”
第36章 这位前途无量的新科状元,…… 不远处的水井旁, 一个粗使小厮抱着肩,笑得十分恶毒。小虹儿性格泼辣些,当即翻了个白眼, 不予理会。 这些女子就喜欢这种小白脸儿, 真不知道有啥好看的,小厮看到小虹儿的爱理不理的模样,心头蹭地升起一股怪火,讥讽道:“这位可是罪臣之子, 他爹之前是工部尚书,连筑堤的钱都贪!三年前的连城水患死了多少人, 都是他爹害得!” 两个小宫女顿时一愣, 脸色苍白, 忍不住看了眼面前的青年。他面色冷淡, 似乎对这样的指责, 早已习以为常。 “要是我, 巴不得离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远点!” 说罢, 那小厮扬起光秃秃的脑袋, 嘬了嘬嘴巴, 狠狠啐了口唾沫, 像是吐在了青年脸上似的 “呸!” 这一番话下来,两个小宫女也不敢多问了, 见青年突然凑近,小虹儿尖叫一声,手中的铁通“啪嗒”一声又掉地上。 他只是想接过来铁桶。 面前的男子愣了愣,看了小虹儿一眼。那一眼冷漠得令人发寒,两个小姑娘脸一阵红一阵白,突然间掉头就跑。 他若无其事地弯下腰, 咳嗽着把桶捡了起来,转身就走了。 桶里的水都洒了,花还没浇完,自己得去再打一桶水浇花。 这是他每天的活计,也是曦河好不容易为他保下的一条生路。当初最痛苦的时候,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却被曦河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保了下来,没有流放到西北,也没有沦落为奴隶。 他现在在御花园当一名飞龙使。名声虽然响亮,却只管着御花园的花花草草。 到了井边,那小厮还没走,冷眼看着青年吃力地打水。那个铁桶又大又沉,寻常男子打上来都颇费力气,更别说他现在的身子。等他好不容易汲满了一桶,刚掂上来,不知哪儿横来一脚“咣当”一声踹翻了桶。 里头的水迅速地淌了满地,氤氲了一片潮湿。 小厮收回腿,嬉皮笑脸道:“哎哟哟,可吓死我了,你他妈瞪谁呢?” “滚。” 青年薄唇微动,吐出这么句话来。 “我可真是吓死了,该不会得罪了咱们新科状元郎,哎哟,我这种小人,哪儿上了您的眼呐!”小厮见他弯腰去捡,一下子又伸脚去踹,结果一不小心踹到了青年胳膊上。 这一脚他可没收劲儿,落在人肉上那叫一个狠,青年“闷哼”一声,立刻捂着胳膊疼得直冒冷汗。 “草,你他妈在这跟我装什么装,我用力了吗?”看到他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小厮也有些心虚,但很快,他想起李尚书干过的那些事儿,便觉得痛快:“疼吗?这一脚你活该受了!你之前多光彩啊,吃的穿的哪儿样不是民脂民膏,现在被我踹一脚就觉得疼了,难受了?” 他骂着骂着,怒气真的上了头,伤人的恶语脱口而出:“我在连城的爹妈被水淹死时不难受吗?我大伯、我嫂嫂、我刚出生的侄女儿被淹死的时候不难受吗?!一家十几口,十几口人啊,一个都没了!一个都没活下来啊!李衍,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喊疼,你怎么不跟着你那千刀万剐的爹一起去死,给我去死啊!” 李衍愣了愣,颤抖的身体突然停了下来,紧握成拳的双手也松了劲。 眼前目眦欲裂的男子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却已经被恨意和痛苦,雕琢成这么一副不堪的模样。他好像要把自己撕碎了,再吞到肚子里,骨头都要嚼成渣才肯罢休。 ——像是一只扎起浑身冒的猫,明明已经伤痕累累,心痛如绞,却还要将仇恨发泄出来。但是他至少有人去恨,李衍有些麻木地想,他也曾有过如此痛苦的时候,那时候的他连恨的人都没有。 不,也是有的。 他恨过他爹。 他很想问他,为什么丢下他一人就死了呢? 那时候他正跪在殿前求情,一路上凹凸不平的路面和石子儿,把他的膝盖割破了,鲜血直流。他双足鲜血淋漓,只能就这么一路跪着,从玄青广场跪到大殿,身后拖出了一条血痕。 那条长长的血痕像是一条尾巴,惊骇众人。 不久前他曾来过这里,作为一甲的状元郎。那时他们三人如此意气风发,未来可期,一步步用脚去丈量玄青广场,走了足足五百步。 正在这时,宫内传来了李尚书在狱中触墙身亡的消息。 冰凉的井水逐渐渗透了衣服,李衍回过神来,下意识动了动胳膊,疼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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