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连城的口音,叶公子可知晓你们当地是否有江湖打手,抑或此类人群?” 叶期陷入了沉思。 “很难回答么,叶公子?” 李衍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叶期垂下视线,摇摇头:“平日里我也很少关注这些人,李公子今日一问,倒是真的想不起来。” “是么,毕竟从方才起你便在撒谎,如今又怎么能圆回来呢?” 话音落下,叶期面色一白,额头顿时布满豆大的冷汗。他下意识问:“你怎知……”又自知失言,面露懊恼地捂住嘴。 “连城离雁郡不远,仍受铁骑兵营镇管。据我说知,铁骑兵营针对地方势力下手十分狠厉,若是连城的任何一股势力造成了此等灭门惨案——” 那兵营的报告早就送到大理寺去了,还轮得着他亲自来调查? “那铁骑兵营应当即刻出手镇压,不会将幕后黑手留至今日。” 可是没有,这件事情发生后,那背后的势力竟连铁骑兵营都不敢出手,其通天能力可想而知。 叶期也是晓得这一点,嘴唇哆嗦着,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好。 “李公子,我……”他突然痛苦地抱住头:“我不是有意要欺瞒,只是我实在是不想再失去这栖身之所,你能懂吗?” 他骤然抬起头,神情激动地伸手指了指顾瑶,对李衍道:“她是你的夫人罢,你愿意失去她吗?你愿意拿她的命作赌吗?!我已经失去一个孩子,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妻子!” 眼瞧着气氛剑拔弩张,顾瑶连忙道:“叶公子,请你冷静一下,我们并非要你涉险,只要你提供线索,我们定会护你们……” 话未说完,一个身影突然“嗖”地冲了过来,挡在了叶期面前。 方才还坐在烛光旁纳鞋子的叶夫人,突然张开双臂,像是母鸡一样将叶期护在身后。 她瞪圆了黑溜溜的眼睛,重重地喘着气,大声道:“你们要做甚!” “叶夫人,我们……” “不准伤害我夫君!给我滚开!” 她伸手指了指门外,厉声道:“给我滚!” 叶期看着面前娇小的女人,叹息着摇了摇头。他伸手拍了拍叶夫人地肩膀,轻声道:“雪娘,他们并无恶意,你先去歇息罢……” 叶夫人打量着他,从头到脚,似乎在检查伤势:“他们方才对你做了什么?夫君,为何你要发火?是不是他们害得你发火?” “雪娘,我真的没事,听话,嗯?” 他像哄孩子一样哄着雪娘,哄着她慢慢回到榻子旁:“你看,绣绣都睡着了,别吓到孩子。” “绣绣……绣绣……” 她立刻担忧地凑到枕头边,抱起枕头在怀中,轻轻晃动着:“绣绣……别怕……绣绣……阿娘不是故意要吓到你……” 看到她这副模样,叶期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顾瑶将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开口道:“尊夫人的病,乃是神智受到刺激后留下的创伤所致,并非不可根治。若是叶公子肯帮我们这个忙,我们会从京城请来最好的大夫,为她诊治。” 叶期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动摇。他转过身来,看向顾瑶和李衍,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不决:“你们的好意,叶某心领了。只是在下已发誓再不涉入三年前的浑水之中,在此苟活于世,便当作是在下的报应罢。” 就在这时,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刻,一抹银光闪过,随即便是刀刃入肉的“噗嗤”声。 太快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顾瑶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方才还抱着枕头的女子已经抽出带着血的剪刀,唇角溅上了一抹血迹。 “呃啊!” 叶期的胳膊出现了一个大豁口,里头血肉翻飞,深可见骨。他一下子栽倒在地,殷红的鲜血很快便将他的袖子染透。 “叶期,叶期!” 叶夫人一步步走进,她面色狰狞,与方才判若两人。但是此时此刻,她的眼神是清明的,只是带着一股近乎疯癫的恨意。 “杀人偿命!叶期,你拿命来!” 说罢,她高举起剪刀,这次朝着叶期的胸口捅去。说时迟那时快,顾瑶迅速出手,将叶夫人的手腕捉住,用力一捏,叶夫人吃痛地尖叫起来,剪刀脱力而出。 她被顾瑶捉住了双手,却仍是不甘心,一双充了血的猩红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叶期:“你怎么还有脸活着!你怎么还有脸活着!你这个懦夫,小人,贪生怕死的废物!”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人都措手不及。李衍迅速将剪刀踢走,又把叶期从地上扶了起来。他的左臂被剪刀破了个大洞,钻心的疼痛让他几番张口,都说不出话来。 顾瑶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雪娘……你……你都记起来了?”男人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苦笑:“是的,你早晚会记起……那天的事情你也亲眼目睹了,不是么?” 叶夫人闻言,更是激烈地挣扎起来。是啊,亲眼目睹!一切都在她眼前发生了——那个夜晚,在那些人濒死前的哀嚎声和浓郁的血腥味中,夫君抱着他们的孩子,和她一起逃命。 她的兄长安排了家里的马车去城门接应,就快到了的时候,一嗖冷箭从后面追了过来。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停滞不前,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夫君,这个叫叶期的、她深爱不已的男人,惊骇地举起手中的孩子,将那支木箭拦下。 他成功了。 那支本应穿透他脖颈的木箭,穿透了孩子的脑袋。小小的人儿啊,还没见过这个世界,刚从她的肚子里出来,就要告别了。 她记得孩子的脑袋绽开的模样,鲜血四溅的模样,这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叶期回过头来,茫然地看着她,脸颊上还带着孩子的脑浆和血液。 那个眼神似乎有些迷惑,似乎还没搞懂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他看过来,是因为她发出了野兽般凄厉的号角——她如何不嚎叫?她的丈夫亲手杀了孩子,她的孩子在自己面前惨死,她如何不哀嚎,如何不尖叫,如何不颤抖。 昨日还逗弄孩子的夫君,摇着拨浪鼓笑得像孩童一般幸福的夫君,杀了他们二人的孩子! 这不可能!这个世道,一定是疯了! 下一秒,她的喉咙一阵干呕,力气全无,眼前的世界飞速旋转起来。 她失去了意识。 失去了那一段记忆。 变成了一个抱着枕头唱摇篮曲的疯女人。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叶夫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你还我绣绣!你还我绣绣!你还我绣绣!他还没有一岁!他还没有一岁!你凭什么,让他死得那么痛苦!啊——!” 一个失控的母亲,体内竟爆发出强大的力气,竟然隐隐要挣脱顾瑶的怀抱。顾瑶咬紧牙关,只好道:“叶夫人,对不住了。” 说罢,便往她后颈劈了下去。 女子停止了剧烈挣扎,身子晃了晃,向后倒到了顾瑶怀中。 眼泪从眼角滑过,气弱游丝的哽咽断人心肠:“我的绣绣啊……阿娘该怎么为你报仇?” 她昏了过去。
第98章 下一秒,她似乎反应过来,…… “雪娘!” 叶期看到昏迷不醒的妻子, 不顾伤势地想来搀扶,却被李衍拦住。 顾瑶把雪娘抱到了床上。 这个可怜的女人在那天晚上受了太大的创伤,造成了失忆。如今何突然清醒过来, 便是一通歇斯底里的发作。 或许对她来说, 失忆反而是一种自我保护,将那段痛苦的回忆忘却,用枕头粉饰太平,哪怕生活已经支离破碎、满面疮痍。 究竟该选择谎言掩盖下的平静, 还是痛苦的清醒着? 顾瑶给不出这个答案。她没有经历过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但仅作为一个旁观者, 她都能感受到, 那个夜晚的凶残和浓郁的血腥味, 更别提雪娘本人了。 叶期失魂落魄地望着妻子, 温文清秀的面容仿佛瞬间衰老了不少。 “雪娘……没想到你都记得, 你原来如此恨我。” “用亲生骨肉给自己挡箭, 你难道指望自己被原谅?”顾瑶怒声道:“叶期, 你简直枉为人父!” “我知道, 我知道……”他伸出自己的双手, 低头看着满是鲜血的掌心, 手掌微微地颤抖:“我无时无刻不再后悔着,无时无刻饱受煎熬, 无时无刻想要以命抵命,但我还是苟活着,我该如何是好……” 顾瑶这才注意到他的伤势。那伤口深可见骨,若不及时止血,怕是有截肢的风险。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底告诉自己这是重要的人证, 不能让他有个三长两短,于是便找来一块干净的布条,就着屋内仅剩的金创药,给叶期做了包扎。 包扎完伤口的叶期似乎也冷静了下来,他颓然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烛光给他镀上了层柔和的金光。 人性是个复杂的东西,它赋予了一人千面:一个为人老实忠诚的朋友,或许贪生怕死;一个不求上进的伪君子,或许对家人推心置腹,即使死亡亦是在所不辞。 “那群杀手的口音,不是连城本地,也不是连城周围。” 叶期突然开口,语气中带了一丝沙哑:“应当是京城来的。” 李衍凝了凝神色:“此言当真?” 事到如今,叶期已经毫无留恋,索性将一切全盘托出:“我曾听闻那群黑衣人交谈,说是殿下要求不留活口。放眼整个大雍,敢自称殿下之人能有几位?” 他们这些穷乡僻然的百姓,在掌权者眼中与蝼蚁无异。龙争虎斗殃及池鱼,如此轻易地便把他们的性命、生活和世世代代的平静打破,烧成灰烬。 他们的命可不值钱啊。 明明他们为了活下去已经拼尽全力,连城人世代为农靠天吃饭,是再辛勤不过的一群人。但是他们的性命也如此的廉价,一盘棋,一个阴谋,便能轻而易举地把他们连带着抹消掉。 反正明日的大雍有没有他们,都没有什么不同。 “你可有证据?” 叶期木然地点点头,起身,去软榻上拿起了那个枕头。 他用剪刀将枕头拆开,从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银片。 那银片削薄,拇指大小,上面刻了数字,仿佛是一个称号。 “这是……”顾瑶想起,李衍曾说过这是隐卫缝在衣服内的银片,代表着他们的姓名和身份。 她看了李衍一眼,对方正好也投来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是我从一个杀手的尸体上捡到的。有了这个,李公子想必已经能知晓凶手的身份了罢?” 他将银片递给李衍。这银片被保存得很好,数字清晰可辨。李衍接过,拿在掌心中,轻盈得没有任何重量。 却沉重得让人心绪难平。 “若是还不够,李大人,”叶期道:“我愿作为人证画押,为你提供一份口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2 首页 上一页 86 87 88 89 90 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