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照韫 钟白被熙蓝气倒后,卧床不起。肃王妃得了消息吓得面色煞白,钟先生桃李满长安,若是事情传出去,熙蓝的名声可就毁了。 “我的好闺女,你也不小了,可不能再这么胡闹下去。”王妃苦口婆心,“你瞧瞧宋漪,谁见了不夸她端庄得体?女儿家就得是那个模样才好。娘也不指望你能如她那般满腹诗书,就盼你少几分闹腾,多几分娴静,别将来被婆家人指点,说咱们肃王府教女无方。” 熙蓝点着头,心上仍没当回事,撒着娇央肃王妃不要生气。 王妃舍不得向女儿说重话,微一叹气,朝边上站着的岳珈说道:“郡主年纪小不懂事,你们当奴婢的得多规劝才是。” “是。”岳珈点头,心说在杏棠斋当差可没明霜说的那般轻松。 王妃还要继续训话,正见长子元照韫过来了,瞬间怒气全无。 元照韫穿着一身水色襕衫,肩上落着几片薄雪,入屋后暖气一熏,化开点点水迹。他眉目清和,言谈举止中透着超脱世外的淡然。他朝肃王妃问了安,朝熙蓝浅浅一笑,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岳珈。 岳珈心微一颤,元照韫的眼眸黑亮深邃,唇边总带一丝若有若无的暖笑,令人如沐春风,恍惚三月阳春已至。 “母亲莫恼,我已去钟先生府上拜会,替熙蓝赔了罪,钟先生说他不会怪责熙蓝的。”元照韫向来疼爱妹妹,一得知了事情立刻备了厚礼去探病,挨了钟白好一顿教训才平息下来。 肃王妃捋了捋心口,气已消了许多。 “不过,钟先生年迈,这一病后已打算回老家休养,不再授课了。”元照韫看向熙蓝,这已是她气跑的第三个先生了。熙蓝朝他吐了吐舌头,没人上课更好。 肃王妃蹙眉,再要给这调皮任性的闺女找个先生并不容易。 “不如往后由我来教熙蓝。”元照韫说道。钟白方才训的在理,熙蓝被他们宠惯了,若不趁早纠正性格,耽误的岂止是学业。 熙蓝虽然任性,倒还乐意听她大哥说话,若是照韫来教自然是好。王妃思量了片刻,道:“如此也好,只是太辛苦你了。”元照韫白昼要去工部当差,若再担了熙蓝的先生,便更劳累了。 “不妨事,我只当温故知新。”元照韫招招手唤熙蓝过来,问她,“你答不答应。” 熙蓝咧嘴而笑,拱着手躬身说:“先生好。” 元照韫温和一笑,又与王妃说了会儿话,才领熙蓝去千竹苑上课,岳珈跟着过去。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几片飞雪游走在昏黄灯光里,偶尔落入游廊,栖息在人肩上。 岳珈拍去身上雪片,望着点点雪花出神。以前每逢雪天,她与哥哥总会坐在灶边取暖,顺便烤几个地瓜。她最怕烫了,哥哥会帮她剥好皮放在碗里,让她边暖手边吃。不知哥哥现在在突厥过得如何,突厥的天气应该比长安更冷吧。 千竹苑里,燕碧早已伸长脖子等着照韫,老远看见他与熙蓝的身影笑着迎上去,然而笑脸在看见岳珈时骤地一变,转瞬又恢复了过来,问道:“爷回来了?用膳了吗?” “用过了。”元照韫答她,继续往书房走去,见书房门上落了锁,又问,“我不是说过了,里头没什么值钱的,不必上锁那么麻烦。”他的语气没有半分责怪,平静得像在与平辈的友人说话。 燕碧从袖子里取出钥匙,将锁打开,说道:“怕下人们毛躁,进去把爷最宝贝的书弄脏了。”她将房门推开,站到一边让元照韫与熙蓝进去。岳珈跟在熙蓝身后,燕碧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她。 “让她进来吧。”元照韫说道,“多个人陪着熙蓝读书,没那么闷。” 燕碧悻悻,将胳膊甩了下去。 “你可识字?”照韫问岳珈道。 “识得。”她在庆州时常帮开私塾的温先生做些杂务,顺带旁听他上课。 照韫满意点头,让她和熙蓝一起坐下听课。 这座书斋共两楼,二楼用以藏书,一楼则是书写诵读之地。几案、书架等用的都是酸枝木,墙上挂了颜真卿的《自书告身》与顾恺之的《洛神赋图》。 “钟先生教到哪了?”照韫问熙蓝。 “《孟子》。” “哪一章哪一节?”元照韫取了书来,翻了翻。 熙蓝支支吾吾,她并没认真听钟白讲课,转过头小声问岳珈:“你记得吗?” “尽心篇第十二节 ,‘以佚道使民’。”岳珈记得清楚,她在庆州时也正好学到《孟子》,故而钟白先生授课时她听得十分认真。 元照韫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无奈摇头,丫头都比她用心听课。他问岳珈:“你叫什么名字?”识文断字的丫头并不常见。 “她叫多福。”熙蓝抢先答道,怕被照韫知道岳珈的身份,把她赶了出去。 照韫唇角微动,又问她:“会写字吗?” 岳珈点点头:“但写的不好。”练字要耗不少纸墨,她以前只能拿师兄们用过的纸,在空白处练一练。 元照韫帮她备了纸笔,说:“我这儿只有一本书,你将后面几节抄下来用。” 岳珈接过他递来的书本,翻到那一页,提笔抄录。她的字刚劲有余,流畅不足,但字字工整,已算难得。 燕碧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银耳梨汤进来,在熙蓝与照韫案头各放了一碗,说:“爷您授课辛苦,喝些梨汤润润喉。” “有劳。”元照韫只顾看着岳珈写字,并未抬头。 燕碧暗暗不悦,正要出去时,却见元照韫将自己的梨汤端到了岳珈桌上,气得她几乎将手上的帕子拧碎。 元照韫授课生动有趣,常列举实例解说,一堂课下来,不只岳珈受益匪浅,连熙蓝这个不好学的也记住了。 “今日的课就到此。”元照韫松了松双肩,转身去架子上翻找东西。 岳珈将案上纸笔收拾整齐,正要陪熙蓝回杏棠斋时,元照韫忽喊了一声:“你等等。” 他将一樽雨过天青釉的小瓷瓶交给岳珈:“见你颈上有伤,这金创药功效极好,你试试。” 岳珈接过瓷瓶,福身道谢,心说这瓶金创药似乎与颂王赏的一模一样。
第7章 婚宴 翌日,晚膳过后,熙蓝拉着明霜在院里踢毽子,燕碧过来传话,请熙蓝去千竹苑上课。熙蓝应了声“知道了”,脚上动作依旧。 “郡主别玩了,莫让世子爷久等。”明霜站定脚,不再接她踢了的毽子,绑着白色鸡毛的毽子噔地落地。 熙蓝十分不满,撅着嘴跑过去捡起毽子,朝屋内喊多福。 岳珈正收拾着桌子,听见熙蓝喊她以为是要去上课了,急匆匆出来,却听熙蓝说:“你陪我踢毽子吧。” “奴婢不会踢。” “我教你。”熙蓝将鸡毛毽子朝上一丢,熟练地踢了起来。 明霜一把抓住飞起的毽子,说道:“郡主该上课了,回来再玩。” “我不。”熙蓝跳起来要抢毽子,奈何个头没有明霜高,怎么也碰不着毽子,倒把自己累出一头汗。她气呼呼喊岳珈说:“多福,帮我把毽子抢回来。” 岳珈微微一笑:“奴婢也不会抢毽子。” 熙蓝气得两腮胀鼓鼓,跺脚说:“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元照韫亲自过来逮她。 熙蓝骤地蔫了,垂着头朝元照韫走过去,撞在他怀里,撒娇说:“我不想上课,不想读书,就想踢毽子。” 元照韫唇角微升,抚着她的脑袋,道:“那你想不想去安福姑姑的婚宴?” 熙蓝闻言猛地抬起头,他们的姑姑安福公主要嫁给怡国公的孙儿宋锴,熙蓝怎会不去凑这热闹。 “你的唐诗宋词还记得几首?宴上若是要行飞花令你可接得住?又打算借口更衣躲一整天?”元照韫一连三问,说得熙蓝接不下话,他又道,“不想被人笑话,就乖乖跟我去恶补。” 熙蓝撅嘴点头,宋二姐姐她们总爱玩飞花令,她肚子里那点墨水怎么跟人家比,回回都被取笑。 照韫牵着她的小手,又朝岳珈说:“你也一起吧。” 三人往千竹苑去,元照韫已将行令常用的诗词写下,一式两份,又耐心讲解,让她们好好背下。 然而三日时间哪里能记住多少诗词,到了安福公主成婚那日,熙蓝仍是没有底气,只能在心底求漫天神佛保佑,让宋二姐姐她们换个别的玩。 安福公主是陛下最年幼的女儿,嫁的又是三大世家之一的宋氏,排场自然弱不了,整个长安大街弥漫着喜庆的硝烟,炮仗的红纸铺了一路。 岳珈与熙蓝坐在马车上,熙蓝挑开车帘张望。马车越走越缓,在离安福公主府还有一条街时直接不动了。熙蓝探出脑袋望去,前路被各府的马车堵住了。 熙蓝闷闷摔了车帘,说:“骑马去多好,哥哥指不定都吃上宴席了,咱们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岳珈手指挑开帘子望出去,骑马确实过得去。 一匹骏马从她们的马车旁经过,马上的男子停下来,低头望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玩味。岳珈心微一跃,将帘子放下挡住他冒犯的目光。安福公主的婚宴,玉安公主的儿子自然也是要出席的。好在那日自己进城时蓬头垢面,康宝丰应该认不出她。 马车挪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公主府。熙蓝挽着肃王妃的胳膊进去,新郎官宋锴与他爹娘在门口迎客。 一番客套后,小厮领着她们往小花园去。公主府设了两处宴席,男宾们在前院,女眷们则安排在内院小花园。 肃王妃还未入席,先与几个命妇攀谈了起来。熙蓝觉着无趣,现下离开席还早,她便拉着岳珈四处逛。正伸长脖子看池中锦鲤时,突然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朝她飞奔过来,伸着胳膊要将熙蓝推下去。 岳珈眼疾手快,挡在熙蓝身后,那姑娘的手便打在了她身上。 那小姑娘仍不死心,想将岳珈和熙蓝一起推下去。使了吃奶的劲儿,却没能推动岳珈分毫。 熙蓝已反应了过来,气呼呼说:“康宝意,你又要捉弄我!” 见事情告败,康宝意收回了胳膊,朝熙蓝做了个鬼脸,若无其事回到母亲玉安公主身边。熙蓝仍旧忿忿,不敢再在池边逗留,回肃王妃那儿告状。 肃王妃得知女儿险些被推进水里十分气愤,可毕竟这是喜庆的日子,熙蓝也没被伤着,她去讨说法反而不占理,只得安慰熙蓝莫要生气,往后离水池远些。 直至宴席开始,熙蓝依然忿忿不平,偏她与康宝意还坐一桌吃席,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是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康宝意瞪累了,哼了一声,朝同坐的几人说:“我们来行酒令吧。”她摆明了要让熙蓝难堪。 “别了。”边上的宋漪说,“时辰这么早,不是吃酒的时候。”她说话时眼睛看向了熙蓝,谁都明白她是在为熙蓝找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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