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齐王府如同游魂般等了两个月,直到一日跌倒昏厥,被二哥接回司徒府。至此齐王府阖门,她再未踏入。 诚如李慕所言,会有更好的人来爱自己。与李慕的一场婚姻,她并未有何错,负心薄幸的是他。 曾几何时,她觉得自己是可以释怀的。 可是,五年后的今天,她却始终执着地想要一个解释。 她不相信,他抛弃她,仅仅是为了修一段佛法。 她又咳了起来,喉间血腥阵阵涌起,面上早没有了血色,精神气更是在入东宫后便基本散尽了。 拢在被中的手,捂在阵阵绞痛的小腹上,大抵病痛折磨,总让她有濒临死亡的错觉。每次发作,她便觉得大限将至,想求个明白。 人世走一遭,这样的一生太荒谬了。 她虚弱地笑了笑,轻声道,“扶我起来。” 云秀颔首,将将掀起被角,人便被推开了。 “孤来。”床榻畔,太子李禹匆匆而至,亲身扶起裴朝露,还不忘抽了个软枕靠在她后背,“睡了两昼夜,总算醒了。” “用过药没?”他低声问道。 他与李慕乃一母同胞,长得有五分相像,只是李慕一贯寡言冷寒,太子李禹则从来温和谦逊,眉眼含笑,便是对待下人亦是宽仁和气。 便如此刻,他从云秀手中接过药盏,亦温声道,“带宫人都退下吧,太子妃有孤照顾便可。” “殿下!”云秀望一眼裴朝露,朝着李禹恭谨道,“太子妃风寒未愈,还烧着,别把病气过给您,还是奴婢伺候吧。” “无碍!”李禹转过身,已经开始持勺喂药。 裴朝露攒出一抹笑,张口饮下,方道,“都退下吧,本宫有太子便好。” 云秀向二人福了福,领众人离开。 殿门合上的一瞬,她望着靠在床榻畔一口口含笑饮药的人,一颗心提在嗓子口。 果然,一炷香后,殿内传来碗盏碎裂的声音。 小半时辰后,屋中要水。 这日,一共要了两次。 隔着帷幔帘子,云秀自是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清楚,太子李禹,便是裴朝露的第二个噩梦。
第2章 李禹 举大郢上下,无不赞太子厚爱裴氏…… 寝殿内弥漫着欢好后的气味,枕边人当是累了,睡得酣畅。 裴朝露更累。 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累,因为她浑身都是酸疼的,尤其是腹中寒凉绞痛,激得她虚汗直流。她忍着心中厌恶,将搂在腰间的手小心翼翼拨开去。方慢慢挪动着身子半坐起来,暗里长吁了一口气,缓解胸口的憋闷。 “孤当你累坏了,倒不想你醒得这般快。” 李禹偎在她身畔,伸手将她拉近。因方才同房前服食五石散的缘故,他苍白的面上有不合时宜的潮红。 “殿下如何也醒了,才不过大半时辰,不若再合眼歇会。”裴朝露未想自己已经这般小心,还是弄醒了他,只换了个温谦的笑,顺从地贴在他身上,甚至还替他将身后的被角掖好,轻声道,“别受凉了。” “你如今愈发贴心了!”李禹捉住她手腕,放在唇畔亲了亲塞回被中,亦坐了起来。 此刻尚且不到日暮,偏转的日光撒在殿中,零星几点投入帷帐中。 裴朝露眼角攒了两分浅笑,“即将日暮,晚膳殿下可要用些什么?妾身去吩咐!” 说着,她背对他起身,跪在榻上将帘子挂好,又从案几拣过披风,回身给他披上。 李禹并不答话,只似笑非笑地端详正给他细心理着胸前衣衫的人,伸手钳住她下颚,将她头抬起来。 裴朝露手下微顿,眼中还带着一丝报赧,“妾身、有些累。” 李禹盯着她看了会,笑笑松开手。 裴朝露笑意扯得深些,转身松下口气,正欲下榻。 “有司膳,不必你亲去。”李禹从后头抄过她腰腹,重新拉回榻上。 因速度快,力道重,裴朝露后脑磕在床棱上,极脆的一声,眼前顿时一黑。 这些年,类似的伤,数不胜数,她从恐惧到习惯,如今已经麻木。 “怎么这么不小心?”李禹将她拉入怀中,掌心贴在她后脑,是按揉的姿势,却没有动作。 “妾身莽撞了,以后会注意的。”裴朝露倚着他,头靠在他掌中,不敢有半点挪动。 李禹缓缓按揉起来,一点点将她的头转向自己。 眸光相接,他笑意温和,“好些没?” “嗯!”裴朝露愈发柔顺,不再想着下榻,片刻方道,“殿下,可有郑良娣的消息?” 良娣郑宛是她手帕交,早她两年入了东宫。 三月前,二人出宫前往慈恩寺为前线平叛的将士祈福,却不想在朱雀长街遇袭。 事发突然,对方又是有备而来,故而虽有千吾卫和随行的禁军拼命保护,裴朝露亦伤的不轻,一柄长刀砍在她左臂,险些断了她臂膀。而郑宛更是直接被掳走,至今生死不明。 初时李禹尚且用心派人追查。然随着战事吃紧,叛贼汤思瀚的二十万大军虽被阻在潼关外,却仗着兵强马壮,已经强攻了数次,如此战事当前,东宫之中丢失的一个小小妃妾,便也再上不了李禹心头。 “哪有功夫去寻她。”果不其然,李禹不屑道,“就你还想着她!” “到底是妾身的缘故。”裴朝露提着气,虚靠在他身上,“要不是那日她穿了妾身的斗篷,那些回纥的暗子也不会错认了去。良娣分明是代妾身受过。” 汤思瀚原是范阳节度使,虽说性子骄纵些,然在任上近十年,一直兢兢业业,去岁三月拉开的叛乱,实在莫名又突兀。然他能一举联和吐蕃、突厥等数个民族,当是筹谋多年。 自出范阳,汤思瀚的大军势如破竹,裴朝露的父兄多次请求出征,却都被陛下驳回。其意思再明显不过,裴氏司徒府往昔战绩早已功高震主,天子如何还能让如此功绩再入裴氏手中。 当年,裴朝露入主东宫,虽是满门皆受殊荣,两位兄长更是直接封侯受爵,然陛下亦收回了裴氏手中的兵权。 明褒暗贬。 虽然陛下已将大半政务交予东宫,然毕竟不曾退位,总是容不了如此掌兵权贵做实东宫后盾。 皇权利益,总是来回牵制。 而到今岁正月,叛军已兵临洛阳,眼看潼关将破,长安岌岌可危。陛下方让裴松方再度挂帅,其二子为先锋。 如此,借地势之险要,军心之凝聚,裴松方尚且守住了这皇城的最后一道屏障。 汤思瀚攻城数月不得,方起了这般心思,启动长安城中的暗子,欲要以裴朝露为人质,诱裴松方出关迎战。 却不想因一件太子妃规格的衣衫,而抓错了人。 “她自找的,你的衣裳也是她能随意穿的。”李禹按揉裴朝露后脑的手加大了力气,将她整个箍在掌中。未几五指滑拢,扯住了她大半青丝。 裴朝露微不可闻地抖了抖,两手攥紧榻上锦被,被迫仰着头靠向他。 他冰凉的面庞贴上她因发烧而灼热的胸膛肌肤,攀岩着她锁骨一点点向上吻去,直到同她口齿交缠的一瞬,却猛地将她扔开,赤红双目如刀似剑投向她。 “今个你父亲谴快马来信了。” 裴朝露半跌在床榻上,肩上半截衣衫滑下,未容她反应,李禹黏腻的手掌已经握上她臂膀,整个人凑上来,“他上疏,要请六弟回来。” “说六弟懂兵法,善战,可从外分散汤思瀚军力,如此争取时间,再从其他地方调兵过来……” 李禹后头还在说些什么,裴朝露昏昏沉沉听得不甚清晰。但她已经明了,李禹今日又这般折辱她的缘故。 无非是,父亲提到了李慕。不仅提了,还想着要他回来。 裴朝露缓过劲,低头颤颤道,“殿下说的是朝政,妾身不敢妄议。” 当年,她被二哥接回司徒府不到一个月,李禹就求了旨意要将她娶入东宫。后来婚事定在了八月里,确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该有的礼仪和颜面,莫说克扣,分明是翻了倍赐予她。 举大郢上下,无不称赞太子厚爱裴氏女,不忌其二嫁之身,荣宠皆付。 便是自己父亲,虽初时并不是十分愿意,甚至与她言语,若是不愿入东宫,他可以抗一回旨意。 以裴氏过往之功勋,换她余生之自由。 然,她到底拒绝了。 这样抗旨,虽不伤及裴氏族人性命,但兄长亲族们的前程也就到此为止了。 是故,当太子如此厚恩于她,父亲便也将心放回了肚子。只领皇命同两位兄长远赴任上,逢年过节方回长安城中。 却是谁也不曾想到,在李禹端方和善的面容下,是偏执又阴翳的一副性子。 成婚不过三个月,他便不顾她身体孱弱,元气未复,更不听太医院劝诫,强行与她同房,要她早日诞下子嗣。 当夜,偃旗息鼓后,医女得他诏令照料下身血流不止的人。 待她回转意识,他满眼焦虑,似是心疼不已,凑近她耳畔,却是满口的愤怒和质问,“孤让你失望了?你同六弟头一回,也这般狼狈吗?” 一年后,如他所愿,她被诊出有了两个月身孕。他开心不过片刻,却又倍感遗憾。 他的遗憾荒唐而可笑。 他说,“这个孩子来得有些晚。孤若未记错,你怀上六弟的孩子,是你们新婚不到一年。且看看,如今你嫁给孤都一年有余了。” 再后来,他开始对她动手。 头一次动手,是因为她害喜厉害,成日饮着一味酪樱桃。 夜深人静,寝殿内,李禹砸了碗盏,一把拖起她,推在案桌上,咬牙道,“最好的樱桃树在齐王府,可要给你挪来?” 她不说话,他愈加愤怒,反手扇了她一巴掌。连夜派人砍了那两棵树,翌日将焦木扔到了她寝殿。 她捂着五个月的胎腹,只觉身在炼狱。 也彻底明白,李慕是李禹不可触及的隐痛。尤其是在她身上,随时能刺激出他的嫉妒和疯癫。 这遭,不知情的父亲这般提起李慕,自然扎到了李禹的心。 她垂着眼眸,自是痛恨眼前人。然对当年莫名抛弃她的人,亦是愈加愤恨。 分明就是他们皇家手足间的争夺,她清清白白一个姑娘,无端做了这二人的棋子。 “是朝政,但也是家事。”李禹拨转过裴朝露面庞,“这些年,六弟行踪成谜,了无音讯。然前些日子,孤的人还是查到些蛛丝马迹的。” “六弟一直同这长安城保持着联系。”李禹的手箍在她纤细的脖颈上,似要随时掐断她,“确切地说,是同这大内一直有联系。” 裴朝露有过一刻的震惊,这五年来,李慕从未回过长安皇城。 宫中多有传言,有说他代君父修行,不染尘世;有说他在封地染了重疾,路遥难返;亦有说他确实与佛有缘,已经入空门脱了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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