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惯是听您的话!” “莫理他们,打起来都伤不到筋骨。”裴朝露拣了其中一枚绣着如意结璎珞的锦囊放在云秀掌心,“你要是听不下去,且去叫停他们。左右你同我没什么分别。” “哪日我不在,你便替我训着他们。”裴朝露将她手指合拢,“拿好了。” “嗯,奴婢记下了。”云秀骄傲地点头,转眼看着手中物什,有些诧异道道,“姑娘这是送我的?” “很快就要不太平了,护你平安。” “那这个两个——” “绣翠竹的给二公子,如意云纹的给殿下。”裴朝露将另外两个也放到云秀手中,“哪里空了,你拿给他们。” “姑娘自个不送吗?” “你不说他两吵架吗?”裴朝露捧着一盏茶水,“且不想看见他们!” 云秀将东西收好,见她兀自揉着眉心,只转身到她背后,给她按揉太阳穴舒缓,“姑娘给我们都请了平安符,如何自个不求一个?” “因为,有你们保护我。”案桌烛光,映着裴朝露温柔又决绝的面庞。 “那……”云秀试着问道,“我们给小郎君秀一个吧?” 裴朝露含笑摇头,面前浮现出孩子乖巧又懂事的模样。 “我会自己保护他。”话语落下,烛火亮了亮,一颗珠泪从烛身滑落。 * 一夜无话,日升日落间,已是第二日傍晚时分。 李慕的晚宴设在酉时一刻。 而直到申时末,才有世家首领缓缓而来。诸公之间自有考量,今日来了此处,是公开的行径,下月初六,再去太子处便有些难看了。故而皆是考虑再三方做的决定。 请帖自是送了八处,最后开宴之时,共来了五处高门。 李慕坐在正座上,看着殿下分坐两案的人。其实他并不在意来多少,只要有一处来便成了。左右不过需他们做个证人,接他们的口把话散一散。 如今,他还在等一人,他的兄长太子殿下。 瞭望原一战后,这是十日来,他头一回凝眸落在她厢房的位置上,似是凝神望她。 这场宴会是她要求的,亦是他唯一能做也必须做的事。 滴漏渐深,距离开宴一炷香的时辰,李禹到了。 诚如她言,李禹一定会来的。 李慕起身,离座亲迎。 寺门口,李慕恭谨行礼,李禹亲身搀扶。一路而来,兄友弟恭。 入得殿内,李慕自是谦让,请李禹于正座。 李禹三辞不得,终于坐下。 “臣弟闻皇兄数月前便达敦煌,奈何臣弟旧伤复发,缠绵病榻,未曾及时迎候,还望皇兄恕罪。”李慕转身下殿,躬身跪于李禹面前。 “六弟快快请起。”李禹愣了愣,转而笑道,“六弟何出此言,自是身子为重。孤入敦煌,公务缠身,亦未得空来探视你,你亦无妨心上。” 李慕起身,落座在李禹左手旁,持酒盏道,“太子殿下从蜀地奔波而来,我们且敬太子。” 殿下诸公来此,自是以为齐王殿下为同太子分庭抗礼,要拉拢他们,然眼下这个形式却又仿佛不太像猜测的这般。 一时皆未多言,只随他一道礼敬太子。 李禹更是除了这般猜想,心中还顾忌着一人,然却也不曾见到。只控制心神,举杯饮酒。 “薄酒一杯,臣弟的心意尽在此间。”李慕抬手示意侍者继续上酒,话语却不曾停下,“臣知皇兄同诸公皆来了此地,亦是知晓皇兄的安排,原是定了下月初六要同诸位商量结盟攻伐汤贼的大事。然今日擅自作主,请来皇兄与诸公,实乃接了消息,汤贼已派精兵疾来,怕时日耽误,故提前欲要同各位商量,还望诸公以匡扶天下为己任,尽力辅佐太子殿下。” 前面说了多少的不重要,唯最后一句入耳,殿下诸人不由面面相觑,连着李禹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慕竟是为他在拉拢各世家。 “皇兄!”李慕转首,面容真诚而恳切,仿若先前诸事从未发生过,只恭谨道,“事不宜迟,兵贵神速,还望皇兄能领我们重返长安,驱除国贼。” 这话落下,算是对前言的再次巩固。诸位家主已经明确齐王之意,本来他们来此尚有疑虑。毕竟李慕已经六年不在朝堂,纵是手中握着兵甲,但太子这些年,东宫之位甚稳,此番更是领君命出行。只是观瞭望原一战,当是齐王殿下更能掌军事,平乱世。故而两厢之间,他们尚且没有拿定主意。 却不想,这齐王殿下并无争权的念头,竟是帮着太子铺路。 大抵,兄弟间或是握手言和,或是有了其他什么交易。然这不是他们考虑的,他们只是择一主公罢了。 此间,齐王殿下让了贤,便只有太子一人。 无需再做思量。 “有酒无舞,想来是齐王殿下疏忽了。”出声的是陇西季氏的家主,“臣今日带小女同来,不若让小女为各位献舞一曲,以添愉色。” “臣亦带了小女前来,且让她抚琴助兴。” “臣同带小女而来,小女不才,六艺平平,只酿果酒一壶,请太子和齐王品尝。” …… 殿下人这算是入了主题,李慕笑而不语,只道,“皇兄可有雅兴?” “国难当头,且大事要紧。”李禹谓左右言,“去取笔墨来。” “皇兄,臣弟已备下。”李慕自饮一杯酒水,抬手示意侍者。 果然,每一步都如她所料,李禹好面近利,这般情形下,哪还肯多作考虑,定急急签下盟约。 笔墨上殿,签的是结盟书,亦是结亲书。 “等等!”殿中诸人才握笔而起,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 来人莲步姗姗入殿,簪步摇,披罗裙,欺霜赛雪的脸上未着胭脂,只一点眉间花钿是金粉朱果以作修饰。 如此,却已是国色天资。 “殿下,您不过同妾身几句龃龉,便要这般伤妾身的心吗?”裴朝露盈盈泪目望向李禹,又扫过那结盟书信,委屈如饱受摧残的水中芙蓉,“什么大事为重,您分明就是为了气妾身。您要纳新人,妾身哪敢说个不字?只是,只是这诸公之女,皆是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好姑娘,您何必为了气妾身,白白误了她们?” 李禹知晓宴无好宴,然裴朝露这一出,让他一时亦摸不到头脑,只是本能知晓不可让她开口说呀。 遂只得顺着她的话道,“此间议事,容不得你胡闹,且退下。” “殿下议的什么事?当年殿下迎妾身入东宫之时,曾许诺,东宫之中再无新人,此番是要违背誓言吗?” “将她拖下去。”李禹喝道。 然却丝毫无人进来,满殿之中,皆是李慕的人。 至此,李禹确定下来,李慕搭了台子,戏由她来唱。 这厢,他已经没有控制权了,只能由她言语。 果然,裴朝露道,“殿下这般急着赶妾身走是为什么?” 她昂首质问李禹,俨然一个被负心之后的狂怒女子,转身扫过殿中诸位家主,“诸公可知为何?” “仅仅是因为我一个妇道人家扰了你们议政吗?”裴朝露笑,髻上步摇轻晃,“不是的,是因为他怕妾身扰了他的好事。诸公可知,太子殿下无有生育能力,你们将女儿送入东宫,无异于给你们孩子挖了一个坟墓,白白断送她们大好年华!”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哗然。 “诸公若不信——”裴朝露再次出声,声响不大,却让殿中顿时静下,她漂亮的桃花眼扫过李禹,“诸公自有家臣良医,太子殿下再此,可请来为他诊脉确诊,看妾身是否信可开河?” “诸位若是未带良医在身,齐王殿下这处想来医官齐备,且请来会诊。” “皇兄,皇嫂口不择言,不若让臣弟的医官给您把脉,也好安了诸公之心。”李慕将话接来。 李禹温润的面庞几经变色,最后尚且维持着一副清贵温和的君子模样,只望了眼身畔的胞弟,终将目光落在殿中女子身上。 她居然设了这样的陷阱让他跳下来,好过她漫天散播他不能生育的谣言,让人只是将信将疑。如此殿堂之上,他人在此地,连伪证都做不得,如同砧板鱼肉,由着被检查。 到这一步,连杀她的意义都没了。 “殿下,殿下,您原谅妾身一时性急,说出这等伤您的话……”还未容李禹如何应答,裴朝露便提裙上殿,扶住李禹手臂,软声道,“我们还有涵儿,他今年六岁了,是您的嫡子,是大郢的皇长孙,妾身定会好好抚育他,难道这还不够吗?” 最后的路亦被堵死。 这话无异于告诉满殿的人,即便你们还是愿意将女儿送入东宫,想法子把皇长孙过继到膝下。然尚有她这个生母在,六岁的孩子,不是襁褓婴孩,养不熟了。 “太子殿下,您先处理家事,寻时辰,您再传我们共商大事。此间,臣便不打扰了。”太原王氏的家主率先起身请辞。 “太子殿下,吾也告辞了!” …… 殿下诸臣,纷纷起身。 在明显不过的意思,他们同李禹,再与结盟的可能。 裴朝露尚且抓着李禹臂膀,伏在他身畔,抬眼便撞见李慕眸光。 四目交汇中,皆是苍凉笑意。 李慕先垂了眼睑,持杯又饮一盏酒。 烈酒入喉,他掩口咳了声,却觉一股冲向喉间的血腥气弥漫在口腔中。 “诸位且慢。”李慕撑着一口气,“今日本王设宴,原是为了公义之事。皇嫂一点女儿心性,原也是被皇兄惯的,无伤大雅。” “诸公聚于一处,不若将结盟之事定下吧。” 这话出来,诸人接不解,望向李慕。 “本王已定妻室,彼此钟情,难有人再插入,故而不欲再纳新人。”李慕提着气,只觉每句话都吐得格外艰难,却还是需要继续道,“本王有一建议,诸公可思之鉴之。” “这西北道八门,可推一贤德之人为首领。他日成事,诸公共入长安,共享西北地界。唯有一事,今日太子私事,勿传外耳。”李慕转身道,“皇兄,你觉得如何。” “甚好!”李禹颔首,这日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份。 各家主默声不语,他们所要便是进入长安政权中心,此刻由齐王提出,太子拍板。亦不怕他日太子改口,左右他们还握着太子把柄。 遂,满殿举杯,共饮美酒。 “满意了?”李禹转身拍了拍裴朝露的手,喂她一盏酒水。 “妾身当然满意。”裴朝露就着他的手饮下,笑意温柔,却少了恭顺。 李禹蹙了蹙眉,扫过平静饮酒的手足,笑道,“六弟,天色已晚,我同阿昙便回去了。” 李慕行礼如仪,起身道,“臣弟恭送皇兄、皇嫂。” 长裙旖旎,从他眼前逶迤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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