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实在无法安心,薛大人便点了头,“方姑娘现今就在周家宅子,你写完叫人送过去吧。” 回了书房,铺上花笺,磨好墨,薛映淮才察觉出一丝不妥来。 这张婚帖之上并没有任何方吟的字迹。 以她们两人亲近的关系,虽说给她的帖子不一定要方吟亲自写,但也不至于连落款签上自己的名字都要找人代写吧? 更何况,方吟对沈屹的不同她是看在眼里的,周谨毅的父亲又曾在她们家出事后落井下石。这些事情加起来,她又怎么可能愿意去与周谨毅成婚呢? 薛映淮稍加思索,两封短信匆匆落笔而就。 她唤来自己最信任的素馨,悄悄嘱咐道:“这一封你光明正大地送去周家宅子给吟吟;而这另一封,找个驿站快马加鞭送去锦州,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素馨接过信,将其中一封妥善藏入袖中,另一封拿在手里,认真道:“小姐放心吧。” 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正值炎夏,锦州一连下了几日的大雨,终于凉爽下来。 这日雨歇,岳畔琴斋外还是泥泞一片。 朱老伯迈上门前的石阶,随手拾了几片树叶将鞋上的泥刮掉,然后才敲了门。 沈屹很快便来开门了,见到又是朱老伯,就赶紧接过他手里的篮子,将他请了进去。 篮子依旧沉甸甸的,里面装满了现成的吃食,有胡饼、几罐腌菜,还有卤牛肉。 “老伯,你和大娘平日干活也辛苦,”沈屹心里过意不去,“你瞧,我现在手也好得差不多了,以后就不用来送吃的给我了吧。” “哎,”朱老伯摆摆手,“沈先生就别跟我客气了。你也是知道的,下雨天又不能割漆,我们老两口闲着也是闲着。” “那至少留下来喝杯茶,歇歇再走吧。”沈屹转身去拿茶壶。 “好嘞。”他这才笑着应了下来。 “沈先生啊,你在这荒山野岭也住了这么些年了,要是以后有机会的话,会不会愿意换个地方生活呢?” 沈屹烧好水,取了茶叶来沏上,“老伯为何突然这么问呀?” 朱老伯呵呵一笑,“我们村子里没出过门的年青人,做梦都想着出去瞧瞧,见见世面。但你这见过市面的年青人,偏生能耐得住寂寞。” “那老伯呢?不割漆的时节,为何不与大娘出去走走?”沈屹给他斟了茶,笑着反问道。 朱老伯笑而不语,端起茶杯闻了闻,眼神微微一亮。 这是沈屹从临安带回来的香林茶。茶叶摘于谷雨之前,香气清高而又鲜爽。入口时虽滋味略淡,但饮后颊齿留香,且有回甘久久不散。 “真是好茶呀。”他浅啜慢品,眯起眼叹道。 沈屹也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随口问道,“老伯似乎很懂茶?” 朱老伯表情有瞬间的停滞,然后立刻缓和过来,搁了茶杯状似不经意道:“我哪里懂这些高雅之物,只是闻着香,就觉得是好茶。” 沈屹也没在意,起身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就在弯腰欠身的时候,从他的脖子里掉出一截红绳来,绳上系着枚小巧圆润的玉璧,正正悬在朱老伯的眼前晃了晃。 “沈先生佩了玉呀?”朱老伯伸头饶有兴致地看了那玉璧一眼。 “是呀。”沈屹低头笑笑,握住那玉璧摩挲了一下,然后又放回衣襟之内。 “只有这个么?”朱老伯此时却突然又开口问,“‘可还佩有其他的玉?” 沈屹被他问得怔了一下,仔细想过之后,摇摇头道:“并无其他的。” 他只当朱老伯是好奇,就没有当回事。 然而,他没有看到的是,朱老伯听到答案之后,眉头曾微微锁紧又松散开来。 “沈先生,在吗?”门口又响起敲门声。 朱老伯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 沈屹与他一起走到门口,见门外站着一位送信的驿站使者,面带急色。 他递来一封信,同时道:“是裕都加急送来的。”然后,就匆匆忙忙离去了。 听到是从裕都来的信,沈屹以为是方吟写来的,就如她不久前的那封一样。所以,一听到意驿使话里的“加急”二字,他就赶紧将信拆开来看。 这次,里面只有一页薄薄的花笺,也不是方吟的字迹。但粗粗看完上面的寥寥数语,沈屹便如雷击般呆立当场,半分移动不得。 朱老伯赶紧扶住他,瞧着他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担忧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仿佛过了千年,沈屹才好不容易找回一丝理智。 他握住朱老伯的手,喃喃道:“老伯,我恐怕得去趟裕都。” 裕都城东的周宅。 方吟拿着书,正坐在对着里院的窗口。窗外那棵梨树上金黄的果子已经零星挂在枝头,只要有微风吹过,便摇摇晃晃的,乖巧可爱。 一旁,新来的丫鬟萍儿拿着扫帚,在一下一下扫着地。 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有规律的沙沙声,方吟就着这声音发了很久的呆。 “少爷回来了!”萍儿突然搁下了扫帚。 方吟回过神,忙将手里的书往后翻了几页。 “你怎么还在看书呢?”周谨毅迈进屋来,一手解了外袍递给萍儿,然后凑了过来。 “我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随便翻一翻。”方吟说着,稍稍躲开了些。 周谨毅也不在意,起身笑道,“看了整日的书,也该歇歇了。我买了只烧鸡回来,一会儿叫萍儿用冰镇上青梅酒,晚上喝一杯吧。” “周大哥,我何时能出门呢?”方吟放下了书。 闻言,他脸上的笑意散了些,但还是耐着性子,微笑着哄道:“你日日都要问上一遍,还不嫌烦哪?知道你着急,若是能出门,我还能不第一个告诉你?” 见方吟垂了眸默默不答,周谨毅便蹲下身,放软了声音道:“吟吟,你也了解,太子殿下如今刚刚代掌朝政,正等着揪出几个犯错的人来立一立威风呢。现在上到官员、下至百姓都小心翼翼、谨言慎行。我虽然只是个从八品小吏,但因刚刚升了官,也有好些人不服气,等着抓我的错处呢。” “可是,大皇子殿下下令悼念七皇子,才不许任何人寻乐。但我只是想去辛公那里,瞧瞧冯大哥他们过得好不好,这都不行吗?”方吟低低道。 周谨毅叹了口气,“再耐心等几日,好吗?等过了这几日风头,到时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她埋下头去,闷闷地“嗯”了一声。 等周谨毅转身出去了,方吟才抬起头来,眉心也跟着蹙了起来。 如今,她心下终于确定了。来这里六七日,他的确一直在找各种借口阻止自己出门,而萍儿也是他安排好、寸步不离来看着她的。 每次方吟想要出门,萍儿总是立刻便过来拦她,且每次用的都是与周谨毅同一套的说辞。 几日前,她还曾给薛映淮写了封信,叫萍儿送去。但这信却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只怕不是没有回信,而是连送出去的信都被拦了下来。 周谨毅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呢? “姑娘,晚饭做好了,快来吃饭吧。”萍儿敲了敲门,探进头来道。 “来了。”方吟快速整理了心情。 仲夏的热气在日头下山之后散去许多,夜风微凉,人在院子里很是惬意。丫鬟小厮将桌子摆在院中,又焚了些艾叶驱走飞虫。 方吟过去,坐在周谨毅对面。萍儿过来给她添上一杯青梅酒。 浅琥珀色的酒盛在小巧的琉璃盏里,上面还浮着些碎冰,看着就十分消暑解渴。她端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入喉果然冰冷爽口。 抬眸时,看到周谨毅已经接连饮了好几杯,依然在示意萍儿倒酒。 方吟默默地夹了一片水晶脍,入口香而不腻,鲜美在舌尖化为汤汁流入腹中。她吃得沉默而专心,小口小口,不疾不徐。 眼看着酒壶渐空,周谨毅终于搁下酒盏,直直看着她出神。 萍儿识趣地退了下去。 “吟吟,三日之后,就是你我的成婚之宴了。”他眼神迷离地开口道,“太子殿下叫我不要提前告诉你,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应该瞒你。” 听到这话,方吟手中的筷子轰然落地。 “三日后…成婚…么?” 第50章 次日,就是七皇子的丧礼。 太子李况放下一应政事,亲自主持了隆重的丧仪,以示对七殿下的不舍与伤怀。 丧仪结束后,他终于隐忍不住在众人面前哭得脱力,被皇帝留下辅佐他熟悉宫中事务的丁德均和自己的贴身太监架了回去。 不到半日,裕都之中便人人都传太子殿下顾念手足情深,更道三殿下无情。 城东辛公的宅子里,风过处,竹叶微微浮动。 竹制的摇椅之上,辛公闭目小憩,一派怡然自得。 “大人,”承文替他盖了件外衣,“外面都快翻天了,您怎么还如此悠闲?” 辛公缓缓睁开眼,觑着他笑道:“若想要藏住大鱼,这水自然是越浑越好。” 承文抿了嘴道:“可是这局面越乱,怕是越不好掌控呢。如今大殿下,哦不对,是太子殿下都成了民心所向,大人不怕日后民意难改么?” “咳咳,历来皇帝继位登基,最重要的是什么?” 辛公咳嗽了一声,捋着胡子问。 “得民心?” 辛公呵呵一笑,“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但大都是在乱世之中才会如此。若是天下安定,那最重要的便是一个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承文好像明白了些,“那就是要看皇上传位给谁的意思了?” “那你知道皇上为何将丁总管留在了宫里吗?”辛公又问。 “对啊,”承文歪头想了想,“皇上好像是头回没带大总管出门。” “咱们皇上虽平日看着不拘小节,可一旦他对谁起了疑心,便会一试再试。你觉得太子和丁总管经得起多少次考验呢?” 说罢,辛公又闭了眼睛,摇椅吱吱悠悠地晃了起来。 承文在一旁陷入了沉思。 看来太子和丁总管早有勾结,且叫皇上看出了什么,所以才会趁此机会离宫,故意卖个破绽,好给他们机会露出马脚。 正想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辛公一下子坐了起来,承文也赶紧跑去开了门。 片刻之后,沈屹快步冲了进来,直奔辛公面前,顾不上将气喘匀便皱眉问道:“吟吟要嫁人了,这也是师父的计策之一么?” “余安先生,这事其实…”承文刚刚开口就被沈屹伸手打断了。 “你别解释,我要听他说。” 辛公扶着竹椅站了起来,缓缓开口道:“若我说是,你又待如何?” 沈屹看着他,神情复杂,似是要分辨这话的真假。良久,他收回目光转头便走。 承文连忙过去拦住他,“余安先生,你要去哪里?” “我去带她离开。” 身后的辛公却笑出声来,“哈哈哈,好,好!如此,老夫终于可以放心了。” 沈屹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 他不解地转身,对上那笑得满面释然的老者:“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吟昨晚一夜未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天亮才起了身。 “姑娘醒了?”萍儿听到声响,立马从偏屋里出来,一边编着辫子一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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