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樟顺着她的话道:“流放途中过世,是很寻常的事。” 他话里话外的暗示已经很明白。 江太傅虽被判流放,但他的罪行足以问斩,苏明樟心知肚明。 江蕴听了这话,眼前一亮。 “那我今夜,想先问他些话。” “好。” 苏明樟道:“夜里他们会在城外落脚一夜,我带你去。” *** 是夜,一辆马车缓缓而行,出了洛阳城城门。 看押的官兵似乎早早得了命令,压着江齐安候在路边。 江齐安比这双眼,身心俱疲,巴不得快些睡着以此逃脱现实。 他才浅睡进去一点儿,就被一掌拍醒。 他脑袋上挨了一下,迷迷糊糊睁开眼道:“又怎么了?” 小卒嗤道:“都落魄成这样了,还不知道喊声官爷?” “呵……” 江齐安轻呵一声。 “有人要见你”,小卒看了城门处驶来的马车,“来了。” 江齐安懒得抬眼,随口问道:“谁?” “苏相。” “他见我做甚?哼……耻笑一番?” 小卒道:“苏相不像是有那闲工夫的人。” 车停到他眼前后,程风道:“把人绑树上,退百步。” 小卒照做,绑了江齐安后退开百余步,依稀能看到人影,但半点儿听不到这头的风吹草动。 “去吧。” 苏明樟在车中对江蕴道:“要我陪你吗?” 江蕴略微沉默了一下,“不……” 她掀开车帘下去,走到江齐安眼前。 淡色裙摆和鞋尖出现在他眼下,他恍惚了一下。 “不是说苏明樟来见我?” “是我。”
第185章 尸骨无存 江蕴声音疏离,寡淡如孤山清泉。 江齐安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声音。 “哦……原是我那孽女。” 江齐安慢悠悠抬起头,问道:“怎么?还有闲情雅致来笑话你老子?” “你配让我笑话吗?” 江蕴看着他,文弱,年迈,垂垂老矣,头发半黑半白,还有些凌乱。 全然没有往日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怎么?不是看笑话,是作甚?莫不是想要陪你老子一起去?” “呵……” 江蕴轻声冷笑了一下,“陪你?陪你我还不如去陪我娘。” 她那意思,是宁死都不愿与他多待一会儿。 不过江齐安也是个人精,从她的话锋中,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她的目的大概是与自己母亲有关。 “怎么?我不是想问问你那死去的娘?” 话说至此,江蕴也不想再卖关子,只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你杀了她,对吗?” 回应江蕴的是一阵难听的笑声。 不是高兴的笑,但也绝不是苦笑,只是让人听着很诡异,像是什么情绪都掺杂在里面。 许是心里憔悴,加上许久未喝水,他笑起来有种嗓子干渴撕扯的感觉,多听一秒都是折磨。 江蕴也懒得花功夫去打断,等他自己笑够后自然会开口。 沉默是应对一切奇怪行为最好的办法。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就自己停了笑,抬头,两眼浑浊的看着她。 “谁说的,我怎么可能会杀死自己的发妻?” 江齐安知道,自己现在没被判死罪,完全是因为证据不够充分,当然了,他也本来就只是个背锅的,但若是此时加上一条他杀死发妻,他竟然会是万劫不复。 这么多年前的事,没有物证,没有人证,江蕴突然这样问起来,估计是自己胡乱猜想的。 “那你倒是说说,我娘是如何死的?为何从来要回避这个话题?” “笑话,这么晦气的话题,还要日日挂在嘴边跟你讲?你要连带着我,连带着整个江家都一起晦气?” 江齐安还是习惯用一副好为人师的口气讲话,“老子我不管如何,有一点总是好的,就是这眼睛永远向前看,过去的污糟事有什么好谈的?” 江蕴道:“这便是你隐瞒事实的借口吗?” “什么是事实?你告诉我什么是事实?” “你杀了我娘,这就是事实,但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更想知道她的尸骨如今在何处?” 江蕴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声音平淡而冷静。 “没错过的事,我绝不会认,你娘……是你克死的,你出事不久他就撒手人寰,怎么还想将罪责怪到你老子头上?” “再者,既然是被克死的,那定是不祥之物,还留尸骨做甚?” 江齐安云淡风轻的说着这些话,语调间没有一丝波澜。 江蕴深吸一口气,拿出江晗的口供,摊开来后放在他面前。 接着马车前挂的灯笼,勉强可以看清那上面所写。 江齐安眯起老眼,脸离着纸张也就半拳距离,一字一句地读。 他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是一种被揭穿的恐惧感。 “呵……呵呵,难怪都说女子是祸水,生出两个逆女来,都是要害死他老子的!不管是从哪个娘胎里出来的都一样,都一样该死。” 他说着,想伸手夺过那供纸,只是他被带了手铐,动作不方便,江蕴先一步收回了手。 “过去我从来不曾想到,你这样看似文弱的文官,也是会亲自动手杀人的。” 江蕴道:“若你愿意说清前因后果,再告诉我尸骨在何处,我可以考虑放你一命,反之,你就是现在死了,也没有人能为你收尸申冤。” 她妥妥的威逼利诱。 江齐安原本想不屑质问她还敢真的杀了自己老子吗,但他忽然想到,曾经她真的拿发簪插入了他脖梗之中,那时他还是太傅,她都敢如此,更何况是此时此刻呢? 他这个女儿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人疯就罢了,还偏就天生运气好,捡了个更疯的给她撑腰。 他稍稍沉思了一下,“怎么,我若是愿意说清楚一切,你真能不计较,放我走?” 难道不应该更恨他更要杀了他吗? 江蕴也是个明白人,道:“若是我给你一点好处,你会说出真相吗?” “当然不会。” 江齐安叹了口气,然后坐到地上。。 “说就说呗,你承受得住就是了。” “我受得住,只一点,要真。” 江齐安还保留着过去的习惯,坐下后理了理衣裳,道:“当然真,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当年娶她,自然也是爱慕她的,没办法,谁让她生的实在好看。” 他先是中肯的点评了一句,继而道:“她爹在太医院当差,她才刚生下你时,我那老丈人也不知道怎么就招惹到了上头,触怒了当时的皇后娘娘,也就是如今的太后,但他也算是聪明,连夜就逃脱了,不论如何也不露面。” “里中具体是什么缘由,我倒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只要将她弄死,再将那消息放出去,帮着皇后把我那老丈人给逼出来就行了,即便不能逼他露面,该给的好处也一样会给到我。” “什么好处?”江蕴问道。 “自是娶了余氏那天大的好处啊。” 娶了余氏,那也就是皇亲国戚了,得了皇后多年的帮扶,江齐安道:“只能说,你娘死的很值。” “是吗?值吗?看看你如今的下场,你还觉得值吗?若是按部就班,再如何也比现在好。” “老子落到今日这一步,都是因为你这个逆女!” 江齐安一改方才平淡叙述的模样,突然暴躁的怒吼了一声。 江蕴全当没有听进去他这句话,“尸骨在何处?” 她只想问完她想问的话,不想被他暴躁的情绪所影响。 “尸骨?老子怎么知道尸骨在何处?” 那时他也是头一回动手,生疏害怕,下手好几次才将人弄死,最后那具尸骨没有能让顾知延露面,他就更觉得晦气,并没有亲自安排下葬,随手交给做脏活杂活的下人去处理了。 乱葬岗?又或者是哪个山头?他怎么知道? 江蕴的语气再也平淡不了,任谁来都听得出已经压抑到颤抖,甚至略带一点哭腔,“你是说……她尸骨无存?”
第186章 江齐安死 “对。” 江齐安就答了一个字。 “好。” 江蕴也只回了他一个字。 然令江齐安没想到的是,这短短两个字结束了一切。 不仅结束了他们的对话,也结束了他的生命。 江蕴转过身去,走到了程风身边,伸手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剑。 程风的剑有点重,江蕴一手拿着剑柄,剑锋在地上刮擦出声音。 江齐安原本还以为她只是气急了,想吓唬吓唬自己,更何况江蕴向来是言而有信,不懂得撒谎的人,她答应了不会杀他的。 但再回到江齐安面前时,他改为双手握住了剑柄,将那锋利的长剑举了起来。 江齐安从他那双眼睛看到了浓重的杀意,那一刻,他才确定她是来真的。 他想要站起身来躲避一下,但是因为双脚被铐着,站起来不是很顺畅,反而往后一个趔趄,再度仰面摔倒下去。 这样半躺在地上的姿势,就更加方便江蕴下手。 她双手紧紧握着剑柄,没有闭眼,没有深呼吸,不需要做任何过多的准备,就像在做一件理所当然且平常不过的事情,将剑用力往下扎了下去。 “主子……” 程风喊了一下车内的苏明樟。 江蕴拿了他的剑,去杀朝廷重犯,他原本该阻止的,可是他清楚,宋明章即便在车内,也对外面事情的发展了如指掌,他没有出声,就默认让江蕴继续。 直到那剑刺穿了江齐安的身体,他发出的哀嚎声戛然而止,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苏明樟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复。 程风也就默默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止,没有插手。 鲜血喷溅到江蕴的脸上,她仿佛没有感觉一般,抹都没抹一下,又接着拔出剑,再次插到他身上。 她麻木的将动作重复了几下后,终于停了下来。 她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再逐渐从麻木中跳脱出来,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转身将剑还给程风。 其实擦了后这脸反而更加脏了,因为那袖子上本也沾了血迹,简单的擦两下,只会越擦越脏。 程风刚刚将剑放好,江蕴眼中方才的杀意全部退去,她在车前站了许久,夜里昏暗的灯笼照着她,一身血迹,有些可怕,也有些憔悴。 她缓过劲后,突然就像是碎掉了一般,眼睛止不住的就酸涩起来。 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弱弱的开口道:“相爷……我好像冲动了。” 她说这话时,脑袋更加往下垂了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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