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捧着点心慢慢地吃,“我弟弟生病了。” “那他病好了吗?” “没有。” “唔……” 善善低头翻自己的口袋。 她今日穿的是新衣裳,平常用的那个绣着小金鱼的钱袋也没带身上,她将自己所有的口袋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一文钱。 “我不要你的。”石头说。 他反而从怀里拿出一只用枯草编的蚱蜢,活灵活现,用一根草叶吊着,手一抖,蚱蜢就在空中蹦跶几下,仿佛是真的一般,它忽地跳到善善的面前,把她吓了一大跳:“呀!” 石头脏兮兮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意,又很快消失,他把草编蚱蜢往前递了递:“给你。” 善善接过来,爱不释手地在手心里把玩。 点心很快吃完,小乞丐拍拍手站起来,善善连忙说:“石头哥哥,你要走了吗?” “嗯。”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找我玩?” 石头想了想:“等我弟弟病好了。” 善善瘪瘪嘴巴。 石头总是很忙,以前忙着填饱肚子,现在又忙着给弟弟挣药钱。他是个到处流浪的小乞丐,善善也不知道该去哪寻他,每回都只能出门时碰碰运气。 她眼巴巴地瞅着小乞丐跑走的背影,他的手脚很长,身形瘦削,就像善善从前跟大人一起出门打猎遇到的,饿了一个冬天的野狼。 善善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路边见到一条小狗都要给它们喂饭吃,早就想要将自己的乞丐哥哥捡回家里。只是她娘亲不同意,石头也不同意。 可把她愁坏啦! 当温宜青得到下人通报,匆匆赶回来时,一落轿便看见自己家的小姑娘坐在门口,像只看门的小狗,却捧着圆圆的小脸蛋,忧愁地叹着气。 她莞尔,喊了一声:“善善!” 善善眼睛一亮:“娘!” 圆滚滚的小雪球又一下滚到了她的怀里。 …… 堂屋里。 丫鬟端着茶水上来,动作小心地放在客人的手边。 陈奶娘立在一旁,偷偷拿眼角的余光打量。 中年男人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又放下,语气不耐地道:“人呢?怎么还没回来?” “快了快了,已经派人去喊我们小姐了。”陈奶娘试探道:“贵客是从京城来,我们小姐不曾踏出云城半步,不知您找我们小姐是……” 男人乜她一眼,嗤了一声,讥诮道:“与你说有什么用?你家主子呢?磨磨蹭蹭!” “您说的是。”陈奶娘忙对丫鬟道:“路途辛苦,快端些点心上来给客人垫垫肚子。” 她陪着笑绕出门,下人忙碌进进出出,她随手拉了一个丫鬟,问:“善姐儿呢?” “在门口,和那小乞丐玩呢。” 陈奶娘“哎哟”一声:“这么冷的天气,也叫她在外面待着?快将她抱进来,省得把人冻出病来!” 丫鬟不敢反驳,连忙跑出去找人,只是没走多远,便见一年轻貌美妇人抱着孩子走进来,可不就是温宜青? “小姐!” 陈奶娘连忙迎上去,赶紧让一个丫鬟将她们家的小姑娘领走去玩。 见善善已经走远了,她才飞快地道:“是从京城来的人,嘴巴紧,什么也不肯说,只说要找老爷夫人,后又指名要找小姐。倒也不像是找事的。” 温宜青脱斗篷的动作顿住,又问了一遍:“京城来的?” “是,奴婢听着,是京城的口音。” 温宜青困惑,却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道:“先去看看。” 屋里,钱管事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寒天霜地,一路奔波,路途劳顿,茶水喝了一肚子,他将府里那些把这件差事丢给他的人在肚子里骂了个遍,骂到第二回 时,才听“吱呀”一声——门开了,温宜青回来了。 钱管事忙站了起来。 对于自己要寻的人,自然不能是那般态度。 他定睛看去,只见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小娘子,云雾般的乌发挽起,肤白莹润,杏眸如水,虽作妇人打扮,面容却比少女还要柔美。 只一眼,他便笃定了:这人的眼睛与京城祁家众人一模一样! 钱管事堆起笑脸,迎上前去:“您就是温家小姐吧?” 温宜青微微颔首。 钱管事:“我从京城来,我们家老爷与夫人当年途径云城,曾在温家别庄短暂停留几日,与温家结下善缘。” 听到此处,陈奶娘忽然插嘴:“可是那位大着肚子,与我们夫人一齐生产的祁夫人?”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祈夫人!”钱管事应道。 温宜青困惑:“什么祁夫人?” 奶娘便细说了一遍。 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酷暑难耐,温家夫妇去别庄小住,又一夜暴雨如注,一对夫妇上门求宿,见那位夫人也是肚子高耸,温家夫妇心善,便让他们住了进来。也恰是在同一夜,两位夫人竟一同发动,好在别庄里还住了稳婆,有惊无险,各生了一个姑娘。 待天明雨歇,那对夫妇便离开,之后再无联系。 直到如今,钱管事主动找上门来。 说到此处,钱管事又耐心十足了,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主动介绍起来:“祈家先祖曾跟着太|祖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得授忠勇伯爵,便是在京城天子脚下,那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了!” 温宜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奶娘亦是悄悄深吸了一大口气。 温家只不过是云城商贾,见过最厉害的人物也只是地方官员,哪见过这等显贵! 难怪此人如此嚣张,便是祁家门前的狗,也要叫的比寻常人家响亮。 温宜青镇定地问:“旧事已过去二十余年,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钱管事脸上的得色收敛。 之后的事情说起来,就是祁家的丑事了。 数月之前,祁家整治了一批老仆,其中一位一直跟在祁夫人身边伺候,当年忠勇伯夫妇出游,她也跟在身边侍候。却不知她早已包藏祸心,趁那夜乱作一团,偷偷将两名女婴调换,直到二十多年后,才终于吐露真相。 祁家上下果然大惊,祁夫人年事已高,当场便昏了过去。 奶娘瞪大眼睛,低头与温宜青对视一眼,不敢置信地说:“你说我们小姐……是伯府的千金?!” “不错。” “这这这……” 温宜青又端起茶盏,小饮一口。 活了二十多年,才知道自己的爹娘不是亲爹娘。她的心绪复杂,竟一时失了言语。 但此事也并非无迹可寻。 她自小就与温氏夫妇生得无相似之处,因而从小就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好在温氏夫妇感情甚笃,情比金坚,流言传了也两圈也就作罢,一家人照旧过得和和美美。 却不想,隔了多年,流言反倒成真了。 钱管事接着道:“我们夫人的意思是祁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因此便特地派我来接温家的姑娘回京。温小姐,随我去京城吧?” 温宜青没应声,她低着头,长睫微垂,若有所思。 钱管事摸不清她的意思:“温小姐?” 她慢吞吞喝了一盏茶,在钱管事快要坐不住时,才轻轻柔柔出声问:“那位祁姑娘呢?” “什么?” “那位与我抱错的祁姑娘,我爹娘的亲生女儿呢?” 钱管事道:“自然也是留在京城。” “她不回来?” “温小姐说笑了。四姑娘在夫人身边长大,是夫人的心肝肉,即便不是亲女儿,也当亲女儿养了二十多年,夫人最是疼爱她不过,怎么舍得让她回来受苦。” 钱管事顿了顿,忙说:“温小姐放心,夫人一直惦记着您呢,说是要将先前亏欠给你的,全都好好弥补回来,不比对四姑娘差!” 话是这样说,但钱管事心中另有计较。 实则祁家的四姑娘,那个与温家抱错的女儿,早已经风风光光嫁到侯府,做了侯夫人了! 他看着温家姑娘那张清丽脱俗,也与祁夫人极为相似的面容,心中暗暗可惜。 谁叫这事情发现得太晚了? 若是早几年倒好,还是清清白白姑娘家,一切都还来得及。如今两边各已成家,孩子都已经有半人高,一个侯夫人与一个商户女,孰轻孰重,谁都分得清。 “那就算了。” 钱管事瞪大眼,一下没听清,“什么?!” “算了。”温宜青说:“既是不换回来,那也不用认了。”
第3章 “不认了?!” 钱管事是带着任务来,一路胸有成竹。让他想,温家不过是一介商贾,只要将忠勇伯府的名号亮出来,没有谁会不同意。 怎么就不认了?! 他顿时急了,连忙站起身来,“温家小姐,你可要想好了。我家老爷,你的亲生父亲,那可是忠勇伯,当今圣上都得给几分薄面的人物!” 温宜青不为所动,端坐在座上,语调仍是轻轻的,她只问:“祁府将什么都打算好了,只叫我去京城,我去了京城后,我的爹娘——温家的爹娘,他们的女儿呢?” “什么女儿?” “生的养的,伯府两个都要。我爹娘不就一个也不剩了?” 钱管事:“……” 他心说:温家的老爷夫人都去了,别说是一个两个,就是一个不剩又如何? 只是他到底还有几分理智,知晓这话万万不能说出口。 他心思转了一圈,好言道:“小姐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四姑娘本是要一起过来,只是琐事烦身,抽不出空来。四姑娘怎么会不认自己的亲爹娘呢?只是她已成家,当然是跟着夫家过。” “再说,小姐年纪这般轻,身边却无长辈帮扶,夫人是万万舍不得让小姐一人在云城受苦,等回了京城,身后有伯府依仗,日子定是比如今好过许多。” 温宜青蹙起眉,奶娘频频投来视线。 这话简直说到了心坎里。 温宜青:“但……” 不等她说,钱管事赶紧打断,道:“此事事发突然,小姐一时不能接受也是情有可原,我就在云城多等几日,小姐慢慢想,想好了再说也不迟。” 温宜青与陈奶娘对视一眼,点头应了下来。 温家宅邸大,收拾出几间空屋也容易,她叫来下人,让人把钱管事带去安顿下来。 看着人走远了,消失在回廊处,奶娘才合上门,走回来迫不及待地道:“小姐,奴婢觉得,这个祁家派来的人说的是有几分道理。” “是吗?” 奶娘道:“老爷夫人都去了,如今便只剩下小姐您和善姐儿二人,这些年,您过得如何辛苦,连善姐儿这么小的孩子都能看出来,若是有了伯府给您撑腰,往后不都是大好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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