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血亲,二十余年未见,未必有亲自养在身边的重。”温宜青叹了一口气:“反正都已经这般年纪,不如算了。” 奶娘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只是她思来想去,到底不忍心,又压低声音,提醒道:“您听方才那人说的,那样显耀尊贵的人家,犯不着千里迢迢来骗咱们。既是来认,应当也是将小姐您放在了心上,要不然,他便当作此事并无发生,不是更好吗?” “……” 温宜青也有些被说动。但她顾虑更多,神色不见舒展,眉宇间忧虑更重。 好半天,她才道:“我再想想。” …… 家中来了客人,娘亲就不能带自己出门了。 善善向来是个听话懂事的小姑娘,从记事起就知道不给娘亲添麻烦。但她盼了一晚上,睁开眼起就在等着,骤然得知这样一个噩耗,便是再听话再懂事的小孩儿也得失落。 丫鬟捧着她平日里最喜欢的点心与玩具到她面前,善善蔫蔫地趴在软榻上,提不起一点儿劲。 温宜青来时,瞧见的就是她这幅模样。 她叫了一声:“善善。” 善善回头看她一眼,眼睛亮晶晶的,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她穿得多,小腿一蹬,没站起来,反倒将自己摔了回去。 善善摸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躺在榻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 温宜青哭笑不得地走过去把人抱了起来。 善善亲亲热热地搂着她。她可不是个记仇的小姑娘,更是从来不记娘亲的坏,此时在娘亲脖颈处蹭了一圈,依旧甜滋滋地问道:“娘,你要带我出门玩了吗?” “对。”温宜青柔声道歉:“铺子里有些事情耽搁,娘回来晚了。” 善善哪会介意呢! 她扭着身体从娘亲的怀抱里下来,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的钱袋,温宜青特地给她缝的,外表是小金鱼的模样,一根细细长长的带子斜挎在身上,里面装着她平日里积攒下来的私房钱。 温宜青牵着她走出去,随口问:“带银钱做什么?” “石头哥哥的弟弟生病了,他要给他弟弟治病,最近可辛苦了。”善善说:“要是我在外面遇到了他,我就给他买好吃的。” 知道石头不要她的银钱,善善就想从其他的地方帮到他。 “他弟弟病了?” “是呀!” “他弟弟病了,为何要他挣银子?” 善善也像个小大人似的,忧愁地说:“石头哥哥就一个人,好辛苦的。” 温宜青应了一声,又忍不住看她一眼。 自家的小姑娘是个缺心眼儿,喊了快一年的乞丐哥哥,却不知他的底细。 云城有许多小乞丐,唯独他一个是有爹有娘的。只不过,娘是亲娘,爹是后爹,弟弟也是同母异父的弟弟。 等一踏出家门,善善便又将这些事情忘到了脑后。 她已经许久没出过门了,看什么都新鲜。街上所有店铺门庭大开,沿街摊贩从街头摆到尾,叫卖声不绝于耳。不论是什么新的旧的玩的吃的,小贩吆喝一声,她的目光就看过去,小脑袋转个不停。 连小金鱼钱袋里的私房钱也没看住,全都变成了小摊上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花费了比往常多一倍多路程,才到了珍宝斋门口。 温宜青将她在这儿放下,与铺子里相熟的伙计知会一声,又让丫鬟留下跟着,又对善善道:“铺子里的事情还未忙完,娘先去一趟,你在这看看,别乱跑,我等会儿过来。” 善善早就看得花了眼,点点头就应下。 珍宝斋是间卖西洋玩意儿的铺子,整个云城独一间,商品琳琅满目,宾客络绎不绝。她来过许多次,一瞧见她,伙计便介绍起了新商品。 善善凑到一座西洋钟面前。 那座西洋钟足有她半人高,做工精美,细节精致,中央是西式的十二点钟表,钟表顶端还有一扇闭合的小窗。她来得正巧,恰好指针转到整点,小窗打开,一只雀鸟从里面钻了出来,啾啾鸣叫着报时。 善善一下看得入了迷,脑袋都凑到了那扇小窗前,透过缝隙去看那只雀鸟。小鸟活灵活现,连羽毛纹理都清晰可见。 还不等她再多看些,忽然有一只手将她抱了起来。善善发出一声惊呼,那人抱着她在原地转了两圈才放下。 善善被转的脑袋晕乎乎的,好不容易站稳了,才抬头去看那人的长相。 她高兴地喊了一声:“沈叔叔!” 沈云归眉眼带笑,斜倚在柜台,一身孔雀蓝的锦衣俊俏风流。 “善善,你在这里,那你娘呢?” “我娘有事出去了。” 他长眉一挑,小声嘀咕:“倒将我这当作看孩子的了。” “沈叔叔?” 沈云归斜她一眼,想了想,却是撩起衣摆蹲了下来,变得与善善一样高。 “善善,我问你。”他说:“今日你家来了客人,说是从京城来的,是做什么来的?” 善善茫然:“我不知道。” “你娘什么也没说?” “没有。” 他又问:“最近是不是又有人上你家提亲了?” “有的。”善善皱起脸,想起王媒婆,不高兴地说:“今天就有。” “你娘答应了吗?” “没有。” 沈云归眉眼舒展,满意地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好,真乖。” 他站直了身体,从柜台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善善,里面是一支长筒状的黄铜玩具。 “给你的。” 善善从没见过这样东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沈云归给她演示了一遍玩法。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凑近了长筒一头,惊喜地看到里面出现了五彩斑斓绚丽多变的图案,变化多端,却不重样,善善一会儿就看得入了迷。 但她很快就放了下来。 “沈叔叔,这个多少银子?” “不要钱,送你的。” “那我不要了。” 沈云归挑眉:“怎么?不喜欢?” “不行的。”善善一本正经地拒绝他:“我娘说了,不能要沈叔叔的礼物。我娘会给我买的。” 沈云归朝门外某个方向看一眼,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善善也分不清是什么意思,又听他说:“这是货船刚从西洋带回来的东西,我给你留了一个,其他都送到京城去了,云城没得卖,你娘也买不到。” 哎呀,那可真是个宝贝呀! 善善更加舍不得了。只是她向来听话,娘亲更是揪着她的小耳朵千叮咛万嘱咐过,善善仰着脑袋,看着方才还在自己手上的万花筒被沈叔叔拿在手中把玩,黄铜的外身在他灵活的手指间转出了残影,她眼巴巴地看了好一会儿,还是说:“我听我娘的。” 沈云归气极,重重地揉了她脑袋一把,转身进了里间。 善善也不恼,慢吞吞地把头上的珠花扶好。 沈叔叔是她娘的好朋友,每次见到她总是笑眯眯的,爱摸她的脑袋,还会从袖子里变出好吃的糖块点心,最是亲切不过,善善也爱和他玩。只是她娘亲不喜欢,总叫她离远些。 但是善善知道。 奶娘曾偷偷和她说过,沈叔叔是想做她的后爹爹呢!
第4章 要说起来,温沈两家也有些渊源。 两家本是世交,温宜青与沈云归亦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整个云城的人都以为他们两家会顺理成章的结亲。哪知有一天,温家小姐忽然大了肚子。 后来几多变故,温氏夫妇双双离世,温宜青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一人支撑家业。而沈云归接管家中产业,生意做得越发红火,上门说亲的媒人几乎要踏破门槛。虽都各未嫁娶,却再也没人提起此事。 但家中的小丫鬟说悄悄话时被善善听到过,她们都在说,沈叔叔之所以未娶妻,全是为了等她娘亲点头。 要善善说,沈叔叔虽好,做爹爹那是万万不行的。 她已经有个爹,虽然不知人在何处,相貌如何,性情如何,但却是她的亲爹。娘亲从不肯提爹爹的事,好的,坏的,一句都不提,每回问起,只说他已经死了。 但善善知道,人死后会留下一个冷冰冰的牌位,就像是外祖父母,善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他们。温家的祠堂供着列祖列宗,每个她都认过,却没有一个是她爹。 娘不让提,她就不提。这是她自己的小秘密。 善善乐陶陶地在珍宝斋逛了一圈,等温宜青回来后,沈云归又从里间出来,好似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笑得眉眼弯弯,将那座会有雀鸟打鸣的西洋钟卖给了她们。 到了晚上,她才见到家中的客人。 听说是从京城来的,她像只讨食的小狗一样追在钱管事的后头,连声追问:“京城的每个小孩儿都有万花筒玩吗?比在云城还好吗?他们能天天出门玩吗?” 才半天的功夫,钱管事已经摸清出温家上下的关系,他早忘了刚来时的不痛快,此时待善善更是和颜悦色:“府中有不少少爷小姐,与善姐儿年纪差不多的也有几个,等善姐儿到了京城,天天都有人陪着玩。至于好吃好玩的,那是一样不少,无论善姐儿想要什么都能弄来。” “非但是兄弟姐妹,还有爷爷奶奶,叔叔伯伯,老夫人最疼爱孩子,定也最稀罕疼您。可不像在云城,祁府人多,一大家子热热闹闹住在一块儿,到时候您是不想玩都不行。” 善善“哇”了一声,羡慕极了。 温家人少,娘亲不在家的时候,只有奶娘与丫鬟姐姐们陪她玩。 钱管事绘声绘色说了一通,说起祁府的家人多么和善,京城有多少稀奇东西,还有那些京城才有的点心,连说带比划,把京城祁府说得像是人间仙境一般,让她听得心驰神往,恨不得立刻飞到那去。 夜里,善善趴在床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娘在梳妆台前一件一件卸掉首饰。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噼里啪啦声,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问:“娘,我们是不是要搬到京城去了?” 温宜青动作一顿,头也没回:“谁和你说的?” “钱叔叔说的。” “你想去京城?” “他说京城可好了,我有好多姐姐妹妹,能天天陪我玩儿。”想到那个场景,善善抿嘴一乐,肉乎乎的脸上露出甜蜜的笑意:“这样,您以后出门忙,我就不会一直在想你啦。” 温宜青心头柔软,如水波漾开,她走过将女儿抱到怀里,云瀑般的乌发垂下。 善善伸手抓住一缕,在手心里玩了一会儿,她又问:“那我可以带石头哥哥去京城吗?” “嗯?” “要是我走了,他又要饿肚子了。”善善发愁地说:“娘,可以让石头哥哥做我们家的小孩吗?就让他做我的哥哥,要是有石头哥哥在家里陪我玩,我不去京城也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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