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管事还说,温善那个小丫头在云城时就三天两头光顾珍宝斋,屋子里摆满了那些西洋玩意儿。如今京城里盛行这些西洋物事,年前宣平侯夫人差人送来几支万花筒,府中的每个孩子都有一份,老夫人念了好几回她的好。莫说伯府,以宣平侯府显耀,也没有这小丫头阔绰大气的。 饶是三夫人日日见着富贵锦绣,听钱管事说起云城种种,也不禁眼红。 忠勇伯府世代勋贵,钟鸣鼎食之家,与这对小地方来的商户母女比,竟被比了下去! “百两银子?” 连大夫人也坐直了,拧着眉看来:“三弟妹,你是不是记错了?” “大嫂这话可就冤枉我了,你不信,自己去珍宝斋打听打听,那儿的伙计可不骗人。” 祁夫人又看向温宜青,神色严肃:“青娘,这是真的?” 善善紧张地揪紧了衣角。 就算是她人小看不明白,但是也能听出来一些,外祖母她们是在怪娘亲给她买了镜子。 可镜子是善善要买的,是娘亲疼善善。娘亲有什么错? “是我买的。”温宜青垂首应道。 三夫人又说:“青娘也是大气,给小孩子买玩具,百两白银说花就花了。莫说是我,便是大嫂也要斟酌几日,是不是?” 大夫人不接她的茬,心平气和地坐着,淡淡道:“青娘疼孩子。” 但无论怎么说,那也实在太多了。 伯府的夫人皆是出身不低,泼天的富贵也见识过,只是先前觉得孤儿寡母过得艰难,骤然一番对比,叫人回不过神。 温宜青态度温顺,敛着眉轻声说:“善善那么小就没了爹,比不得晴姐儿,还有三哥疼着。善善只有我这个娘亲,我只想多疼她,将她爹那份也弥补给她。她头一回到京城,比不得其他兄姐见识宽广,连那面西洋镜也是头一回见,才想着给她买来。” 说罢,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祁夫人一眼,在祁夫人回过神之前,又很快收回了视线。那双与祁家人相似的眼睛落寞地垂下,不多说一句,也不说一句不好。 只轻轻地道:“若是三嫂觉得过了,青娘下回会记着。” 轻轻一眼,便让祁夫人看着心头柔软。 她立刻回想起,自己的亲女儿在外吃了二十多年的苦头,连她怀里这个小小孩童更是刚出生就没了父亲。 不过是一面镜子,伯府亏欠她的又何止呢? 一时胸怀怜惜泛滥,祁夫人握着善善的手,右手轻轻一拨,腕间碧绿通透的玉镯便滑到了善善的手上。 她的手掌很小,玉镯沉甸甸地挂在她的手上,摇摇欲坠,善善茫然地抬起头:“外祖母?” “好孩子。”祁夫人柔声说:“收着吧。” 善善下意识地去看娘亲,见温宜青轻轻点了点头,这才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外祖母。” 祁夫人爱怜地抚过怀中小姑娘的脑袋,只想到小姑娘的可怜身世,心中就止不住地泛起疼爱。她道:“善善若还想要什么,就跟外祖母说,你的哥哥姐姐有的,一样也不比他们少。” 善善想要的东西可多了。 她见着什么都好奇,平常去街上玩,街头到街尾每一个商铺摊子都能掏空她的小钱袋。娘亲疼善善,予取予求,想要什么都给的。可是现在…… 她看看三舅娘,乖乖摇了摇头:“没有了,外祖母。” 祁夫人见她这般懂事,又搂到怀里,一阵心肝宝贝的疼。 三夫人张口又闭上,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只能将准备好的一箩筐话咽下。 她勉强维持着笑,目光紧紧地盯着善善手上那只翠绿玉镯,若她记得没错,这支玉镯是老夫人的陪嫁,贴身带了几十年,如今却随手轻易地送给了那个小丫头! 忠勇伯府还未分家,爵位必然落到大房的头上,老夫人手里头那些体己,平日里还尽想着贴补宣平侯夫人,如今又多出一个亲女儿,三言两语就哄走了一个玉镯子,往后落到她们三房头上的又有多少?! 再说,老夫人放权给她们妯娌二人,早就不管家务,近年来田庄铺子效益越来越差,却还要养着一大家子人的风光表面,吃穿用度,哪哪都是银子。 她刚才是想提起,可恨大房是个榆木脑袋,明明有一个温青娘带着大笔家财送上门,却不接她的暗示。 三夫人用力绞着帕子,瞪着那只玉镯,只觉得心肝脾肺一块儿疼了起来。
第11章 回小院的路上,善善让娘亲抱着,旁边的丫鬟还在念着规矩礼数,她小脸一皱,直接捂住耳朵,把脑袋埋进了娘亲的怀里。 温宜青稳当当地抱着女儿,旁边丫鬟还想说点什么,她看过去一眼,丫鬟就闭上了嘴巴。 “娘,我不喜欢三舅娘。”善善闷闷不乐地说:“她欺负你。” 温宜青失笑 ,道:“她如何欺负我了?” 善善也说不上来。只是她方才全看在眼中,小脑袋虽想不清楚,可也能察觉出来三舅娘不怀好意。从前还在云城里的时候,族里的叔叔伯伯也总是这样,对着他们家的事情指手画脚,怪娘亲疼善善,宠善善。 善善也想不明白,娘亲给她买镜子,又关三舅娘什么事呢? 还有表姐,表姐想要玩镜子,只要与她说一声,她很乐意与表姐分享自己的玩具。只是表姐不说,却还要生她的气。 善善不高兴地说:“我不喜欢她们啦!” 温宜青从容应道:“好,下回不与她们玩。” 回到小院里,石头已经练完了大字,正在树下继续做那个没做完的秋千。善善蹲到他旁边,看着他削平木头,拿木板拼成一个座椅,他也是头一回做木工,一边想一边做,进度也慢吞吞的。 善善看了好久,也想了好久,最后托着肉乎乎的下巴,一脸严肃地宣布:“从今天起,我再也不去珍宝斋了。” 话一出,院中所有人都纷纷侧目。 奶娘率先哎了一声,笑道:“善姐儿,珍宝斋那么多稀奇东西,就是京城也找不到第二家,你真的再也不去了?” 善善郑重地点头:“不去了。” 除了石头,院子里谁也不信她的话。小姑娘被养得娇气,写字要人哄,走路要人抱,无半点自制力可言,即便这回放下了狠话,回头一路过珍宝斋的大门,她的小腿就立刻迈不动道,头也不回地往里走了。 但这回善善却是认真的:“珍宝斋的东西太贵了。” 温宜青与奶娘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稀奇。 小姑娘平日里买东西不看贵贱,只看喜欢,更不知价钱几何,反正家里惯着,这会儿也会嫌贵了? 善善却有自己的道理,“三舅娘欺负娘,是因为我买的镜子贵。我们家里在京城没有铺子,娘也挣不到钱了,还要养那么多人,我得给娘省钱。” 温宜青动作一顿,忙说:“善善,家中不缺银子。” “那三舅娘为什么要说娘亲不好呢?” 温宜青一噎。 许多事情,大人看得明白,嘴上不说,心里另有计较,小孩儿却是不清楚的。 善善只知道,三舅娘是因为她买镜子才欺负娘,她不去珍宝斋,那三舅娘就不会欺负娘了。善善可舍不得娘亲被欺负。 再说,她看珍宝斋的东西,还没石头哥哥做的秋千好玩呢。 等到黄昏时,石头的秋千终于做好了。善善爬上去,座位不大不小,她坐上去刚刚好。她坐稳了,石头就在后面轻轻一推,他的力气大,秋千摇摆起来,善善就像是飞起来了一般,温柔的晚风拂过她的脸,她高兴地大笑,枝头的雀鸟也被她吓走了,扑棱棱拍打着翅膀。 剩下的木头也没浪费,等善善玩累了,石头就在地上捡了块木头,拿着一柄小刀慢吞吞地雕刻起来。善善坐在他身边看,锋利的刀刃在他的手上被操纵得十分灵活,一会儿就在木头上削出了人形的轮廓。 善善好奇地问:“石头哥哥,这是谁啊?” “是你。” 善善再看着,只见石头捏着小刀在木头小人头顶细琢片刻,小人就有了与善善头上一模一样的两颗小揪揪。 她“哇”了一声,眼睛都亮了。 但木头小人雕起来比秋千难多了,直到天色漆黑,忠勇伯府各处院子陆续歇下,善善看到眼皮子都在打架,他手上的木头小人才刚刚有了一个雏形。 温宜青把她抱去睡觉,盖好被子,小姑娘眼睛闭上了,嘴巴里还在嘀嘀咕咕:“……我要让石头哥哥再雕个娘亲,再雕个他自己,还有奶娘,喜儿姐姐……”数了一长串人名,” ………这样就是一家人啦。” 温宜青莞尔,将她额前的柔软细发拂到旁边,轻柔地落下一吻。 接下来的日子,善善就哪儿都不去了,也不再缠着娘亲让她带自己出门,只跟在石头后面做他的小尾巴,看他手中的小人天天有新模样,一日比一日更像自己。 几日后,那个木头小人总算是做好了。 温宜青磨了墨,用细细的毛笔给木头善善上了色,头上戴着像粉嫩的桃花珠花,圆圆的脸颊上笑眼弯弯,甚至还在她衣服上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金鱼! 善善哪还记得什么珍宝斋,就是刚到手的西洋镜子也不得她喜欢了,她把自己的小金鱼钱袋倒空,把木头善善装在里面,走到哪都带着,连睡觉时也不撒手,抱着它一起钻进娘亲的怀里。 忠勇伯府很大,平常石头和娘亲都没空的时候,善善就会遛达到其他人那,除了三舅娘与晴表姐,其他人都对善善十分友善。她尤其爱去找大夫人,大舅娘每次都会给她好吃的点心。 这日,学堂里不上课,娘亲在教石头读书,善善荡腻了秋千,左右瞧瞧,回屋去背上自己的小金鱼钱袋,与娘亲打一声招呼,便出院子遛达去了。 温宜青应了一声,头也没抬。只要不出伯府大门,在家中就不会有事。 善善站在分岔路口,想了许久。 今日是去二舅娘那找表姐玩呢?还是去找大舅娘那吃好吃的点心呢? 大舅娘做的点心又格外好吃,可昨日去过了,表姐又忙着读书,学堂里功课好像格外多。 还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眼前忽然投下一大片阴影,“善善?” 善善抬起头,面前是一个温润俊俏的少年郎,正笑盈盈地看着她。善善眼睛一亮,高兴地喊了一声:“大表哥!” “祁昀,你何时又多了一个妹妹?” 善善循声看去。大表哥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与他差不多年纪,一身锦衣华服,模样亦是俊朗。 祁昀介绍道:“这是我的表妹,近日刚住到我家来。” 他顿了顿,有些迟疑,一时不知该如何与善善介绍此人。 少年身后还跟了几个护卫,虽未佩刀,可肌肉遒劲,身材高大,他们的眼睛如鹰隼般锐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潜藏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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