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善还对白日的飞檐走壁念念不忘,握着毛笔心猿意马:“皇上叔叔,你能带我飞到屋顶上去吗?” 边谌屈指敲了敲她面前写到一半的大字:“先做功课。” “我可以在屋顶上做功课。”善善眼睛亮晶晶地说:“如果是在屋顶上面,我肯定写的可快了!” 边谌无奈:“你不怕夫子打手心了吗?” 善善一噤,乖乖地不提了。 石头坐在她的对面,脊背挺得笔直,认认真真写着大字,头也没抬一下。写完大字,做完题目,他又拿出书本,默背起今日学过的文章。一篇文章不长不短,因白日里学习过,他难得这样集中精神,很快就背出。而后又在书袋里找了一番,今天夫子布置的功课不多,已经做完了。 石头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漆纹,脊背挺得越发笔直。 脑子里想着自己还没读完的兵书,但是……不敢动! 皇帝就在旁边,他……不敢动! 在他开始在脑子默习第十五遍文将军教他的那些拳法时,才总算听到善善说:“我写完啦!” 石头长舒出一口气。 他抬起眼,灰眸亮晶晶地看过去。平常两人一起做完功课后,剩下便是一起玩闹的时间,或在院子里,或在马厮,反正不在书房。 果然,善善道:“皇上叔叔,我去看看小云。” 边谌颔首应下。 他看着小姑娘跑出书房,才起身站了起来。 书房的另一边,温宜青仍在慢吞吞地拨弄着算盘,她面前的账本已经好久未翻页,显然心不在焉。 “还在想祁家的事情?” 温宜青回过神,摇头:“他们不值得我烦心。” 不过是几只惹人厌的苍蝇,她何必多将精力放到祁家人的身上。祁夫人自恃身份尊贵,心高气傲,一时会因流言蜚语低下头来找她,也会因为失了面子而与她分割得干干净净。京城多得是热闹,等再过些日子,便无人会再在意她与祁家的关系了。 至于伯府会如何,更不在她的关心之内。 边谌随手拿起桌上一本账本,看到铺子时,眉头便皱了起来:“珍宝斋?” “嗯。” “沈云归的铺子?” 温宜青乜他一眼:“你岂会不知?” “……” 没有什么能瞒过皇帝的眼睛,两边合作的关系自然早已经被他查的清清楚楚。 他翻着账本,语气里不带温度:“他虽少几分眼色,可看生意的眼光倒是不错。” 温宜青将账本抽回,皇帝也不恼,又拿起她桌上一样。 是关于她新开的铺子。 脂粉铺的一切都是她亲力亲为,每日都到铺子里,也亲自招揽顾客。关于新铺子,她倒是另有想法,是想另找一个掌柜照看,如今万事都已经准备好,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温宜青轻描淡写地道:“善善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离不得人,总得要我多看着些。再说,铺子太多,我也忙不过来,反正在京城的生意也已经走上正轨,我就想多找几个帮手。” “还有呢?” “还有什么?” “我以为,你还有些其他打算。” 温宜青默不作声。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稚嫩的童声隐约从外面传进来,被夜风一吹,又散的不太真切。 皇帝微微蹙眉。 他虽早就做足准备,可努力许久,明明见人态度软化,却半点也不见松口。便是他向来有耐心,心中也难免急切。 外头有饿狼环伺,也并非无可取之处,他虽放低姿态,但也不想真被人小瞧。 那些一桩桩,一间铺子,几个无关紧要的人,什么都能排到他前头去。 见眼前人仍是沉默,边谌心中顿感失望。 他道:“今日我只是送善善回来,天色不早,我也该离开。” “嗯。” “下回……”他顿了顿,开口时又改口:“算了。” 边谌转身欲要离开,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袖口。 他的身形一顿。 而后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去,冷淡的眉目微扬起。 温宜青微微抿起唇,掩在乌发后的耳垂通红。她长睫轻颤,羞于与另一道视线对上,可攥着他衣袖的手却没放开,轻轻道:“善善说你会飞。” “我……”边谌手心里全是汗,他不动声色地将另一只手背到身后,视线紧紧落在面前人的身上:“若是你想……” 烛火辉映下,杏眸潋滟如春水。
第92章 祁家真假千金的事情沸沸扬扬地闹了许多日。 连街边贩卒都津津乐道, 只不过几日,关于忠勇伯府与宣平侯府、温家的事情,路上随便一个人都能将细枝末节说的清清楚楚。 温宜青在家中躲了几日, 再出现在铺子里,仍旧能感觉到往来客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对此早有准备,只当毫无所觉,面色如常地招待。好在,大多人都有分寸, 虽是有满肚子的话想要问, 但也全都咽了回去。 上午的忙碌很快过去, 临近正午, 铺子里人迹渐少, 她歇了一口气,将剩下事务交给铺子里的伙计,正欲进到里间休息,铺子里又进来一人。 来人长身玉立,温润俊逸,是贺兰舟。 他面容憔悴,看上去有些日子没好好休息过。 温宜青回到柜台后, 小贺大人踏进女儿家的脂粉店, 不用多想,自然是来寻她的。 “温……”贺兰舟停顿片刻, 很快改口:“温娘子。” 温宜青微微一怔。 她未做多想,很快应道:“贺大人。” “在下有几句话想与温娘子说,不知温娘子可否方便, 去附近茶楼小坐片刻?” 温宜青无不可,将剩下的事情与伙计知会一声, 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茶楼不远,贺兰舟要了一个雅间,窗外便是热闹的街市。小二送上来茶点,二人端着茶水啜饮,各自沉默。 晌久,还是温宜青主动开口:“贺大人也是来问我祁家的事情?” 贺兰舟顿了顿。 他抿了一口茶水,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也是。”温宜青笑道:“想来,京城里已经无人不晓。” “我去问了沈公子。” “……” 温宜青端起茶盏,心道:这倒是意想不到。 刚沏好的茶水隔着杯壁还摸起来滚烫,虽是上好的茶叶,可此时二人都无心品尝。温宜青慢吞吞喝了半杯,见面前人六神无主,也不再主动问询。 不知过去多久,贺兰舟轻轻叹出一口气。 他道:“昔日在云城时,若无温娘子帮扶,贺某也不会有今日,之后也一直牢记当日叮嘱,尽心尽力,做个好官。当初在京城见到温娘子,在下实在欣喜,那时心中便想,是上天有垂怜之心,才令你我二人能再续前缘。” 说到此处,他低低道:“却原是我自作多情。” 温宜青眼睑微垂,也不知该说何是好。 但此时的小贺大人也不必她说什么宽慰之语,他只是想找个能倾诉之人,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如今细想来,在下兀自喜欢,自大妄为,反给温娘子添了诸多麻烦。” 温宜青忙道:“是贺大人帮了我诸多,青娘心中感激不尽。” 贺兰舟苦笑,心道:可他什么也不清楚。 诗宴之后,他去寻了沈云归,问了温宜青的身世,才从沈云归口中得知原委。事情也并非无迹可寻,当初温家母女上京城,便是住在忠勇伯府,他亦是在忠勇伯府遇到二人。那会儿他就从祁文谦口中得知,温宜青是他的妹妹。 明明疑点都递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却未做多想。到如今事发,他才像个傻子一样,与其他不相干之人后知后觉。 此事,沈云归知道,想来那个陈公子也知道。枉他还洋洋自得,自觉自己有一争之力。 却是连温宜青在祁家受委屈时,连个举手之劳也不曾有。 更是诗宴身世被揭穿时,连赶去安慰的机会也没抓住。等他听到消息赶去时,人已经匆匆离开。 莫说是身世,他更不知善善生父健在。甚至还亲耳从善善口中听到拒绝的话。思来想去,辗转反侧多日,这些时日都是他在自作多情,实在难堪。 贺兰舟以茶代酒,朝她微微一拱手,一饮而尽。 热茶入肚,他也像是放下一件重担,洒脱道:“温娘子,这些时日,贺某多有打扰,还望温娘子莫要见怪。” 温宜青慢了半拍,才端起茶盏,接下他的赔礼茶。 她久久地将杯中茶水饮尽,执着空杯盏,目光往远处眺去。 那道青色的身影已经走远,背影洒脱肆意,来往有路人认出,街边小贩殷勤地送上蔬果。 她低下头,莞尔一笑。 这样也好。 …… 御书房里。 边谌批完一部分奏折,稍作休息。 大太监为他手边的杯盏沏满茶水,他眼角余光瞥去,自己的状元郎侍候在不远处,侧颜认真,较之前些日子的颓废,更为精神不少,尤见当年打马游街,掷果盈车的丰神俊逸。 “贺爱卿。” 贺兰舟:“臣在。” 边谌:“近日遇到了什么好事?” “好事不曾有。”贺兰舟笑道:“坏事倒有一桩。” “坏事?” “皇上可还记得,臣先前说过,曾有一心悦之人,如今也身在京城。” 边谌端起茶盏,不动声色问:“她应你了?” 贺兰舟摇头:“是臣想明白了。” “哦?” 他轻叹道:“本就是臣自作多情,也让她添了不少麻烦。日后便只当旧友故交,只念她是臣的恩人,其他逾矩之情,也不敢再多想。” 边谌轻抿一口茶水,目光眺向御书房外的某处,唇角在杯盏之后微微勾起。 殿外日光明媚,是个好日子。 “京城还有不少大家闺秀,明日朕便请太后替你好好挑选。” 贺兰舟忙躬身道:“回皇上,微臣心中还未想过娶妻。” “你也是时候该考虑成家。” 贺兰舟心中纳罕。君臣二人一心社稷,从前太后也提过此事,还是皇帝主动替他拦下,皇上比他还年长几岁,不曾提纳后宫一事,怎么今日反过来催他? 但他心中早有主意,此刻便道:“启禀皇上,微臣还想去云游。” 边谌顿了顿,抬眸看过来:“云游?” “微臣为官之初,便是想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如今虽未忘初心,平日也时常出城去京郊农户交流,可这些还不够。”他直起身,说起胸怀抱负,眼眸也若星芒明亮,“臣想去北地,想去西州,还想去越州蛮荒之地,想设身处地知道天下百姓忧苦,亲耳倾听天下百姓烦愁,脚踏实地为天下百姓驱除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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