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这种事? 她那个不要的女儿,竟生了皇嗣…… 祁夫人呼吸一顿,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 同一时刻。 善善被哄着吃过了半块点心,心里的难过却还是一点没少。 她坐在皇帝的怀里,问他:“皇上叔叔,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你一定知道很多事,对不对?” “什么?” “我爹为什么不要我呢?”善善抬起头看他:“他是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我不够乖?不够听话?是不是因为我笨笨的,读书总是不用功,他更喜欢聪明的小孩子?” 皇帝微微一顿。 童真的话语像是云朵一样飘进了他的胸膛里,哽在喉咙口,化作沉甸甸的巨石落下,又化作锋利的刀剑剜着他的心。边谌对上她乌黑澄澈的双眼,羞愧的无地自容。 他抚上小姑娘细软的发髻,哑声说:“他没有不要你。” 他只是粗心大意,一不小心错过了这个天底下最讨人喜爱的小姑娘。她明明又乖又听话,聪明伶俐,从头到脚每一处都可爱的不得了。 她本该是在爹娘兄长的呵护中长大,每日过得快快活活,远离所有烦忧苦恼,更不会为那些流言蜚语掉下眼泪。 皇帝低低说:“他很喜欢你。在他心中,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善善失落地说:“你又不是我爹爹,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你肯定是骗我的。” “我从不骗人。” “我爹爹要是喜欢我,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呢?” “也许……有其他的原因绊住了他。” 善善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许久,她忽然叹了一口气,“皇上叔叔,可你没找到我的爹爹呀。” 边谌一怔。 善善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路边饿肚子的小狗一般可怜,乌溜溜的看着他:“皇上叔叔,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像孙悟空那么厉害,你帮我找了那么久,连你也没找到我的爹爹,他肯定是不想要我,躲到了连你都找不到的地方。” 善善拜托过好多人。 拜托了皇上叔叔,拜托了沈叔叔,这两个已经是她认识的最神通广大的人。可是连他们都没找到。 善善难过地说:“既然他不想要我,就算啦!” “他不会不要你。”边谌心疼地说:“他恨不得立刻认回你。” “真的吗?” “真的。” “你怎么知道的?” 皎洁的月光落在孩童稚嫩的面庞,边谌抱着小姑娘,像抱着一团云朵,一捧月辉,抱着这世间他最珍爱的宝贝。 哪个为人父的人能在这个时候硬起心肠? 就算他是皇帝,是那个天底下最至尊至贵、最不该形于颜色、最该克制冷静之人,也绝对做不到。 “因为我就是你的爹爹。”边谌抚着她的发髻,话已经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善善,你是我的亲女儿,我就是你的爹爹。” 远处传来喧哗,嘈杂穿过林荫,传到这方僻静的角落里。 那方人头攒动,随夜风传来只言片语的呼声,似乎是有人昏了过去,热闹的宴席也因之而暂停。 侍卫宫人垂首默息,一动不动。 而唯二能分神去注意的人,此刻也分不出心神。 边谌低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怀中孩童的反应。 小姑娘张着嘴巴,眼睛也瞪得滚圆,手中吃到一半的点心啪嗒落在地上,已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惊懵了。
第99章 今日的宫宴以祁夫人的昏迷落下帷幕。 太医来看过, 说只是气血攻心,并无大碍,扎了两针后就叫人送回忠勇伯府。 刚被抬出宫门, 祁夫人就自己醒了,只是面色惨白,连腿都是软的,半边身体靠在丫鬟身上,站也站不稳, 也不等其他人上前寒暄, 便逃也似的匆匆忙忙回府去。 众人陆陆续续出宫, 私底下都在纳罕。今日最大的话题便是温娘子, 二人一块儿被太后叫去, 怎么却是忠勇伯夫人被抬了出来? 所有人都走光了,就剩善善没走。 今日她留宿在宫中。 住在宫中也不是件稀罕事,善善之前就住过,只是这回与上次不同。那会儿善善是来皇宫作客,这会儿她知道了,原来住在皇宫里头的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而皇上,就是她找了好久的亲爹爹。 一想到这个, 善善就睡不着了。 好不容易找到爹爹,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她起初在震惊,等回过神来时, 宫宴结束了,娘亲出宫回家,皇帝临时被新的政务叫走, 找不到人能说,让善善憋了一晚上。 她在被子里翻来滚去, 最后一骨碌爬了起来。一旁侍候的宫女注意到,立刻上前捡起床榻边的小鞋子,帮她往脚上套。 善善伸着脚,问:“皇上叔叔……皇上呢?” 宫女道:“奴婢不知。” “那他在哪儿?” “奴婢不知。” “那他什么时候过来?” 善善的身份还未昭告天下,宫女消息也不灵通,此时带着笑道:“小姐说笑了,您今夜一个人住在此处,皇上怎么会过来?” 善善心想:那不对。 不说现在,就说上回她在宫中留宿时,也是皇上一起睡的。 像她那么丁点大的小孩,都是要与自己的亲爹娘一起睡觉的,善善在家里时,就是每天都躺在娘亲的怀里闭上眼睛。 两只脚都穿好了鞋,善善熟练地跑了出去。她认得去皇帝寝宫的路,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先得过吩咐,一路上畅通无阻,到了门前,大太监还主动替她开了门。 边谌方躺下,还未命人熄灯,便听到一道笨重的脚步声哒哒传来。 他头也没回,果然,没多久,哒哒声跑到跟前,便有一个软绵绵的小孩儿掀开被角,自己爬了上来。她在宽大的怀抱里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挤了挤,蹭了蹭,就在这窝下了。 边谌垂下眼,就对上小姑娘乌黑明亮的眼,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然后不好意思地往下一缩,冲他喊了一声。 “爹爹。” 这一声喊的生涩无比。 边谌应了一声,不觉有些眼热。 善善还有点不习惯,她从前都是喊皇上叔叔的。她挠挠头,小小的连喊了好几声。 “爹爹,爹爹……爹爹!”起初磕磕绊绊,难以启齿,多喊几次,后来就喊得顺畅无比。 “爹爹在。” 笑意不自觉在唇边漾开。 边谌搂住她,给大太监使了一个眼色,“想听故事?” 善善摇了摇头:“不想。” 大太监捧着孙悟空的话本,闻言又转身放了回去。 他心下明了,今夜是帝王父女的温情时刻。皇上总算认回女儿,定是有许多话要说,此刻无论谁来了也无法插进其中。粱庸默不作声,悄悄带殿内的宫人退下,侍在门外守候。 善善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爹爹。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鼻子,他的嘴巴。每一处她都看的仔仔细细,记刻在心里。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呢? 爹爹与善善其实长得可像了,他只是比善善更成熟,更硬朗,更英俊。善善每日照镜子,她的长相随了爹娘,一半像娘亲,另一半像爹爹。而如今,那另一半总是找不到参照物的熟悉影子,她总算是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了。 善善问他:“你既然是我爹爹,那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 皇帝答:“以前,我并不知道我有一个女儿。” “那你后来见到了我,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呢?我一直在找你的呀!” 边谌还没来得及答,她又自己接了下去:“我知道了,肯定是有很多很多原因,你不能立刻和我相认,对不对?” 皇帝一顿。 善善知道的,大人总是很多秘密,这也操心,那也操心,外头有许多事,可娘亲从来不告诉她。娘亲不也从来没有说过她的亲爹爹就是皇上吗? 虽然迟了一些,善善一点儿也不在意。她的爹爹就与她想象中的一样。他会让善善坐在肩头,给她当小马骑,会哄她睡觉,会与她有共同的小秘密。 再说,再说……今天进宫之前,她本来就想好了,想要问问他,以后愿不愿意做她的爹爹。 “啊呀!” 善善惊呼出声:“我的东西呢?!” 边谌从思绪中回过神:“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善善着急地要从他怀里钻出来。 边谌把人按住,唤宫人去找。 众人四处找寻,恰好是太后娘娘那边的宫人先送过来一个锦盒。今日善善抱着礼物进宫,先去见了一趟太后娘娘,东西也落在那处。 善善的礼物失而复得,转手又推到皇帝面前。 “给朕的?”边谌也想起这事。 今夜的变故一桩接一桩,这会儿他想了起来,小姑娘原是捧着礼物进宫的。他的手扶在锦盒上,打开前确认问:“现在能看吗?” 善善点头。 边谌这才打开,见里面是一对小泥人。 小泥人手艺粗糙,一大一小两张泥脸一模一样。他起初没看明白,只以为这是小女儿送他的礼物,心想就算是一团泥巴,也是这世间最可爱的泥巴。 边谌抑不住心中柔软,将这对小泥人在手中把玩片刻后又郑重放了回去,怕多摸两下就要蹭掉上面的泥屑,也已经在御书房的博古架上为它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位置。 只是在放下之时,他瞥见一旁的善善。 小姑娘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的脸上藏不住事,所有的心意都藏在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 边谌心念一动,再去看那对泥人。从第一回 见面起,这小孩儿就一点也不与他见外,送过去的礼物也收的大大方方,回礼送的草编木雕从不特地妆点,这对小泥人却是被郑重装在一个华丽的锦盒里。 小点的泥人明显是个孩子,被大泥人抱在怀中,头上两颗圆圆的小揪揪,打扮与面前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边谌想到一个可能性。 “这是你?”他指小泥人。 善善抿起嘴,高兴地点了点头。 再指向大泥人:“这是朕?” “是呀!”善善雀跃地说。 若她身后有条小狗尾巴,此刻怕是摇得只见影子不见须毛。 她应完了,自己却有点不好意思。扭头躲进锦被中,鼓起的一团小包扑簌簌抖动,在里面偷偷乐。 边谌却怔在原地。 他捧着泥人,如获至宝,掌心里重达千万斤,胸口却柔软的不可思议。 今日他的心情又何尝不是跌宕起伏,这会儿更忐忑害怕 。怕她恼他、恨他、不肯认他。 他有愧于青娘母女俩,竭尽全力讨二人原谅,可孩童眼里的世界天真单纯,不会想身份地位、未来前程,在小女儿眼中,他只是个抛弃妻女、不负责任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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