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宜青淡淡道:“高老夫人,有话坐下说吧。” 丫鬟适时端上茶水。 高老夫人一喜,被丫鬟扶着坐了下来。 与此相比,祁夫人心中泛起滔天骇浪。 在高家面前,祁家当然算不得什么。 可高家的子侄还因为温善断了一条腿,难道就既往不咎了?! 不管祁夫人如何不情愿,面前二人相谈甚欢,温宜青的态度也比方才缓和不少。 大夫人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角:“娘,走吧。” 祁夫人还有些不甘心:“青娘……” 温宜青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对张奶娘道:“奶娘,送客吧。” 祁夫人瞬间如坠冰窖! 直到走出温家的大门,她还心神恍惚,直到坐进马车,再也见不到外人,她一下像是被抽干了神魂,得靠大儿媳扶着才没有软倒下去。 她知道! 她知道这个女儿已经打从心底恨着自己,恨着祁家! 如今已经不是惋惜伯府错过这个机会的时候,而是应该担心,等温宜青入宫坐上妃嫔之位后,伯府会不会遭到她的报复! 祁夫人的眼前浮现起温宜青初到祁家时的画面。 那时,这个女儿是只归家的雏鸟,小心翼翼,目带濡慕。 若是……若是那时…… ——该多好啊。 …… 祁家人走后不久,高老夫人也很快离开。 尽管高老夫人在话中暗示了不少,但温宜青并没有接。 她无意与祁家修复关系,也无意与高家结盟。 上门送礼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温宜青只见了几个平日里相熟的人,剩下的对外称不便见客,便关起门来。 其他人也识趣,只留下名帖与礼,不多做打扰。 石头坐在那颗最高的树上,望着着澄黄的太阳向西而落,他看着温宅门口的方向,没有一辆马车里下来一个扎着两颗圆圆小揪揪,有着甜甜笑脸的可爱小姑娘。 又一辆马车停在了温宅门口。 折扇撩起车帘,一位穿着宝蓝锦衣的俊秀公子探身而出,他唇角微抿,以往风流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却不带丝毫笑意。 石头一愣,转身飞快地从树上滑了下去。
第101章 沈云归知道消息的时候不算早。 他这样的商人, 消息总是灵通一些,可与真正知道第一手消息的官宦贵族又差了一些。 当消息传到他耳朵里,只听说是民间忽然冒出一个小公主, 宫中马上就要迎来一个嫔妃娘娘。皇家的事情,普通的百姓不能议论太多,沈云归只是随大流感叹了一声,并未多想。 近日有一艘从西洋来的船靠岸,带来不少新鲜物事, 一一需要规整, 而他在京城定居多日, 已经安定下来, 也正在考虑将其他生意转移到京城。诸多杂事烦身, 宫中多出一位娘娘这等与他毫无关系的事更分不得他多余注意。 他如往常从宅邸去往珍宝斋,马车从温家的铺面前经过,他随意地撩起车帘向内看了一眼。不想,没见到那个温婉的身影,却见铺子门前人流如织,其中还有珍宝斋的熟面孔——那些高门贵族家中常代主人来采买的管事。 沈云归的目光一顿顿,马车在门前停下。 他走进铺子, 从伙计口中问过了温宜青的去向, 听说她今日没来,心中纳闷更甚。出门前, 他随意往排着的长队瞟过,而后视线停在某一人身上,状似惊喜地打了一声招呼。 “宋管事。” 宋管事闻声看过来, 点头应道:“沈掌柜。” 这个管事平日里常替主人在珍宝斋采买新鲜的西洋物事,是个熟客。 沈云归面色如常地走过去, 熟稔地和他搭话:“我从门前经过,就看见这间脂粉铺子里面人山人海,门槛都快要被你们踩烂,难不成,京中还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新鲜事?” 宋管事面露几分迟疑,但他往拥挤的人群看了一眼,皱起的眉头又很快松开。 “此事本不该随意泄露,更不该从我嘴巴里说出来,不过,事到如今,看眼前这场面,想来,不用等我说,想必沈掌柜也能猜到一些。”宋管事压低声音,道:“今日我们这些人过来,全是因着一个缘故。” 沈云归:“哦?” 宋管事笑了一下:“沈掌柜难道没听到消息?宫中要有一位新娘娘了。” 沈云归当然知道,但他没放在心上,甚至此话从宋管事口中说出来时,他也没有反应迅疾地将此事和温家联系起来。 只不过,当宋管事意有所指的目光落到脂粉铺,再看看四周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处的人们,一个大胆又不敢置信的念头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 他握着折扇的手指倏然收紧,折扇险些从指尖滑落。 “难不成……” 宋管事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难道还会有另外一种可能? 那个即将要进宫做嫔妃娘娘的幸运女人,可不就是温家脂粉铺的温娘子? 沈云归改了目的地,到温家门前时,果然见温宅大门紧闭。他与温家人的关系追溯到在云城时,因而他上前敲门也不像普通人被拒之门外,陈奶娘招呼着“沈公子来了”,将他迎了进去。 桌上刚沏的茶水正滚烫,温宜青将茶盏推到他面前,她神色平静,似乎早知他会来。 沈云归无心喝茶。 一见到人,他的话脱口而出:“那个陈……” 帝姓非陈,想来那陈姓也不过是一个假名,现在回想起来,那人连假名都没编全。可恨他与一个连名字都不识的人争了许久,往日那些拈酸吃醋,刻薄针对,在那人眼中应当十分可笑。 “……他是皇帝?” 温宜青轻轻点头。 沈云归惨淡一笑。 他一向能言善道,此刻却喉咙干涩,一句也说不出来。 在来的路上,他便已经将这个消息在口中翻来覆去咀嚼许多遍,所有饱含震惊的复杂情绪也在漫长的道途中趋于平静。 一切想不通的,心不甘的,这会儿全如死灰般消散。 想他沈云归天生英才,于经营之道颇有小成,自负不是天下第一,也当人间佼佼,却在感情之事上屡栽跟头。可谓费尽心机,用尽手段,却一无所获。 那人是天下至尊至贵之人,富有江山四海,连他也不过是万众黎民中微不起眼的一个。即使有心攀比,他也望尘莫及。 而唯一能令他沾沾自喜、抢占先机的情分,拿出来也毫无优势。 因为高高在上的帝王早已低下头颅,取走了他心爱女子的真心。 百般酸涩,千般愁苦,诸多话语在舌尖盘旋,到最后,他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 “外面的人都在说你要入宫,你已经想好了?” “并非是我故意泼你冷水,他或许一日两日对你新鲜,十年百年之后呢?” 事到如今,他还是没忍住刻薄某人。暂且将感情放到一边,接下来这番话全是出于他身为世交兄长掏心掏肺的真心话:“他是皇帝,你如何能保证他的真心能持久?若是你嫁入寻常人家,遇到难处我还能帮把手,你要入宫,即使我有泼天的本事,也无法将手伸到皇宫里面去。我知你不会因富贵荣华迷眼,可这步实在是大胆,他那个人,值得你拿全部去赌吗?” “几年前……几年前,你已经赌输了一回,何必要再一头撞进同一个坑里。” “还有,温家的产业呢?”沈云归忍不住说:“当初,你指着舆图,与我说要造一艘船,去赚那些西洋人的银子,所以才有了珍宝斋。这些年,我们的船年年出海西航,已经走出了一条稳定的航线,西洋的土地那么大,区区一间珍宝斋怎么装的下?难道这些你不管了?” 温宜青喝着茶,老神在在地听着。 直到沈云归说完了,她才慢悠悠地问:“你说完了?” “当然没有!” 沈云归端起茶盏一口气饮尽,仍旧忿忿不平,“先前你一个人带着善善,过得也不是不行,我明白,你是谁也没瞧上,不然也不会一直不再嫁,现在……难道他逼你了?!” 温宜青莞尔:“没有。” “你不必瞒我,也不必替他遮掩。”沈云归越想越坐不住,在屋中来回踱步,越想越是肯定,“他肯定是逼你了,我就知道,现在想想真不对劲,他既是皇帝,过惯了尊贵无双的日子,怎么容得有人违抗他,即便你不想答应,难道他还能同意放手不成?他一定是逼你了!” 温宜青忍俊不禁:“当真没有。” 沈云归苦口婆心地劝她:“你再仔细想想?怎么会没有?你莫要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同是男人,我肯定比你更了解清楚他的想法。” 温宜青咳了一声,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不提皇帝的宅邸就在隔壁,这个家中也不知被他安插了多少眼线。在两人重归于好后,某人便老老实实全都向她坦白了。 沈云归:“……” 他捏着扇柄在原地僵硬片刻,慢腾腾地坐了回去。 再开口,声音都低了一些:“好吧,那你再和我说说他……从六年前开始说,这总行吧?不为别的,你爹娘都去了,就冲我以前喊你爹一声温叔,我好歹算你半个兄长,总要放心一些。” 温宜青这倒没有拒绝。 她伸手替人斟满茶水,想了想,便拣了一些能说的事,向他娓娓道来。 待沈云归再从温宅离开,天色已近半黑。 夕阳已经落下半边,街道上空了大半,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准备归家的小贩在收拾摊上的物事,沿街的铺子落下门板,每家每户都传来了饭食的香味。 马车骨碌碌从宽敞的大街上驶过,沈云归百无聊赖地看过这些烟火气十足的风景,想到回家之后也是面对着空荡荡的大宅,心中顿感萧索。 迎面驶来一辆低调的马车,宽敞大道上,马蹄错乱踢踏,足以令两辆马车并行。 正要擦肩而过时,对面急急传来一道孩童的声音:“等等!等等!” 一个小脑袋里顶开车帘冒了出来,善善一眼就认出,对面那辆连马匹都精神抖擞、毛发鲜亮的,一看就是沈叔叔家的马车啦!她伸出小手挥了挥,高兴地打招呼:“沈叔叔!” 沈云归闻声看过去。 几日没见,小姑娘改头换面,好像是从蜜罐里钻出来一样,浑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透着美意,她身上穿的衣裙以金线绣边,玉线纹花,藕节似的小腕上挂着一支镯子,中间镶着一颗龙眼大的南珠,连头上的新珠花也是精美无比。 这样招摇绝非温宜青的品位,联想起小姑娘的来处,很容易便能想到是出自谁的手笔。 他的视线越过善善,马车里还有另外一人,他没露面,手扶着激动地快要爬出马车的小姑娘,大掌牢牢把控她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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