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无论哪个娘亲眼睁睁看着孩子受伤却无能为力,都会如眼下般心如刀绞,懊悔自责。 她哽咽道:“善善一定疼极了。” 边谌低声道:“不若你也留下。善善粘你,夜里一定会想你。” 温宜青摇了摇头。 许久,她的泪缓缓止住,才后退一步。再抬起头,杏眸湿润,却只余下眼眶通红。 “石头还在家里。”她说。 边谌递过去一方软帕,看她接下,又从怀里掏出一样锦盒。 他道:“本是要今日给你的。” 温宜青收下,却无心去看里面是什么。 “我派人送你回去。” “好。” “你不如……” 皇帝张了张口,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他拂过面前人湿润的眼角,一点湿意在指腹里揉开,只道:“我会照顾好善善的。” “……”温宜青垂下眼,盯着他衣袍上的锦绣龙纹,许久,轻声应了一声:“……好。” …… 夜里,善善躺在床上等了许久,可除了宫女之外,一道人影也没瞧见。 她翻身想爬下床,刚坐起,就有宫女听到动静走了进来。 “温小姐,可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 善善问:“太后娘娘呢?” “太后娘娘已经歇下了。” “那皇上叔叔呢?” “皇上政务繁忙,时候不早,温小姐先睡吧。” “他不和我一起睡吗?” 宫女哑然。 好半天,她含糊道:“奴婢……奴婢也不知晓。” 善善失落,抱着枕头在床榻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床铺很大,能一口气打好几个滚。 但她滚了好几圈,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平常都有人哄她睡觉,若是娘亲忙,也还有奶娘和其他丫鬟姐姐。宫中虽然人多,但宫殿里空荡冷清,宫人们侍候在门外,未得到传唤都不敢靠近,也不像家中的下人那样亲近。 善善想来想去,便又坐起来。 她爬下床,迈开小短腿,哒哒跑了出去。 更深夜重。 边谌处理完剩下的公务,回到寝殿休息。 只是方踏进寝殿,他便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帝王的目光锐利地看过宫人,太监们屏气凝神,头低得更低,长衫下两股战战,目光不停地往内殿瞟去。 边谌大步走进去。寝殿内室,床榻之上平整的被褥在中央凸起一块,随着呼吸的频率一起一伏。 他站在床边凝视半晌,伸手掀开被褥,果然见一个小姑娘趴在里面,欲盖弥彰地缩成一团。 被主人抓到,她也没躲,反而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 旁边的太监战战兢兢地跪下:“皇上恕罪,温小姐非要过来,奴才去知会过梁公公,梁公公也说不必拦着,才,才……” 皇帝不见动怒,反而目光柔和下来。 他将小姑娘抱起,见地上没有她的鞋,伸手去抓她的脚,果然蹭了一手的灰。 大太监识趣地递上来一条打湿的布巾,他仔细地将小姑娘两只小脚丫擦干净。 善善被碰到脚底板痒痒处,痒的咯咯笑,忙缩着脚躲来躲去,皇帝一只手稳稳地托着她,见她衣衫单薄,擦干净脚,又将她塞回被褥里。 边谌:“你怎么会来这里?” “皇上叔叔,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对呀!”善善理所当然地说:“我在家里的时候,我娘都会陪我一起睡觉的。太后娘娘已经睡了,我就只能来找你了。” 边谌惊奇:“你想要朕陪你睡觉?” 善善重重点了点头。 她打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娘亲,还是个离不得大人陪的小宝宝呢。 整个皇宫里,善善最熟悉的就是皇帝叔叔了。 皇帝在原地怔了半晌。 宫规森严,与母后兄长虽感情深厚,但自从记事起,他便独自一人居住在寝殿。宫中侍候的仆从虽多,也未有一人大胆到敢踏足卧榻。 话在舌尖转了一圈,他略有些稀奇地应了下来。 帝王还是头一回陪自己的小女儿睡觉。 他去匆匆沐浴过,刚躺下,便有一团软绵绵的小人熟练地滚到了他的怀里,亲昵地挨着他,小脑袋搁在胸口胡乱蹭了几下。 边谌略有些生疏地抱住她。 什么规矩礼数,在小姑娘眼中大约还不如一块点心重要。她的睡姿本来安安分分,只过去一小会儿,先是一只小脚横到皇帝的身上,像是不满地蹬了蹬,而后另一只脚也横了上来。 皇帝一动不动,任由她作乱。小小的身体在被褥底下扭成一个个不可思议的姿势,最后几乎整个人都趴到了他的身上。 许久,睡不着的善善睁开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皇上叔叔,你能唱歌给我听吗?” 边谌:“……” “我娘平时都会唱歌哄我睡觉的,她唱的可好听了。” “……” 大太监侍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像是从帝王的沉默里察觉出了为难之意,善善歪着脑袋想了想,补充道:“讲故事也行。” 边谌长长松了一口气。 “去拿本书来。” 大太监很快回来,善善看到书页上的名字,不由得困惑:“不是孙悟空吗?” 大太监迟疑了一下:“这是皇上幼年时常读的书。”皇宫里什么都有,那民间常见的神话人物倒是很少。 善善眼睛一亮:“那我听听!” 边谌倚在床前,一手搂着她,一手执书,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徐徐响起。他年幼立志做兵马大将军,故事讲的也是前朝的一名将军经历的一场战役,在式微之局扭转乾坤,以一敌百,书中兵法谋略俱都写全,如今再读也依旧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边谌照本宣科念下来,其中有晦涩难懂之意也一目了然,念到中途,一时便入了迷,直到小姑娘在他怀中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大哈欠,才叫他回过神。 他垂下眼,与乌溜溜的圆眼睛对上,立刻看出了小姑娘眼中的无聊。 “不感兴趣?”他迟疑地放下书。 善善点了点头。 “梁庸,去找……” “算啦。”善善又说:“皇上叔叔,你给我讲讲你吧。” “朕?” 善善:“你从前是什么样的?” 边谌愣了片刻。 他思索片刻,道:“朕有个兄长……” 善善立刻问:“像石头哥哥那样的吗?” 边谌莞尔:“像太子那样。” 他也与太子讲过这些旧事,但那时更多是提起前太子。同样的事与小女儿说起,却是另有一番新奇。少年人莽莽撞撞,也并非是生来就无所不能,时至今年再想起只是会心一笑,但在小女儿面前却有些难为情。 他自认父辈应当是如泰山高峰稳重担当,挑着自己的厉害之处讲,闯祸犯错也含糊过去,只是声音低了几分。 小姑娘听得入了迷,她神采奕奕地撑着下巴,身后小脚高高翘起,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皇上叔叔,你从以前起就那么厉害吗?从没犯过错吗?” 他低声道:“……犯过。” “那现在呢?” “也会。” 善善美滋滋地说:“下回我娘再教训我,我就和我娘说您。您以前也闯祸,现在还是那么厉害,她肯定不会再骂我了!” 边谌微哂:“她会骂你?” “我娘骂人的时候可凶了,连奶娘都不敢帮我求情呢。” 边谌想不出来。温宜青向来温柔和善,鲜少对人说重话,对小女儿也最是疼宠不过。只是在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儿眼里,娘亲稍稍大点声,就是凶的不得了。 他含着笑道:“下回朕替你求情。” “真的吗?”善善又想了想:“其实我娘也不凶的,她对我可好了。她只对别人凶,她生气的时候,总是让奶娘把我抱走,不让我看见。” 善善又神神秘秘地说:“皇上叔叔,我娘也会做错事的。” “是吗?” “以前她不会做女红,是后来才学的。她以为我不知道,她把那些缝坏了的东西藏在床底下,有一回我找东西,全部都找着了!里面还有我的布老虎。”善善捂着嘴巴偷偷笑:“奶娘说我不能告诉别人,我连石头哥哥都没说过。” 但今日也不知道为什么,善善肚子里的小秘密一个都藏不住,张口全都秃噜了出来。 她趴在皇上身边,和在娘亲时的感觉不一样,但善善靠着他,又好像待在娘亲的怀里一样,感觉安心极了。 边谌轻咳一声,笑意却止不住。 他道:“朕以前也闯过祸。” “真的吗?” “太后有一个很喜欢的宝瓶,有一回朕在她宫中玩乐,不小心撞倒了它。” “太后娘娘罚你了吗?”善善双手和他比划:“她也揪你耳朵,罚你三天不能吃点心吗?” 边谌忍笑:“她不知道。” 善善惊奇地看着他。 “朕将宝瓶的碎片丢进了御花园的湖里,她到如今也不知晓。” 善善睁大了眼睛,满脸地不敢置信。 每回她闯祸,没有一次能瞒得过娘亲,都不用娘亲问,她自己便全倒干净了。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办法! 她一下坐直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皇帝,又有些为难,眉毛皱成一团:“可我娘……我娘说,做错事情就要敢作敢当的。” “嗯。”边谌抚着她毛绒绒的脑袋:“是朕的错。” 善善安心地趴了回去。 原来娘亲还是对的! 她又说起来:“还有石头哥哥……” 善善嘀嘀咕咕,稚嫩的童声回荡在偌大的宫室里,皇帝不时轻声应和。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只剩下轻浅的呼吸声。 大太监挑了挑灯芯,让明亮的灯火变得昏暗一些。 边谌垂下眼。 小姑娘不知何时睡着了,脑袋枕着他的胸口,手心里还攥着他的衣裳。他看过去,只看见她头顶乌黑的发旋。 梁庸上前一步,轻声询问:“皇上?” 他默不作声,拂了拂手。 大太监明白他的意思,领着宫人鱼贯而出,内殿的门轻轻合上,只留下一灯不算明亮的光。 边谌低下头,在她的头顶轻轻亲了一下。 像是心上最柔软的一处被一只小犬乱拱,心尖瘙痒,他闭上眼睛,怀里抱着沉甸甸的小女儿,唇角翘起,就这样睡了过去。 …… 夜半三更,街道冷清,各个店铺门窗紧闭,只有屋檐下的灯笼被夜风吹凌乱。马车穿过街巷,在温宅门前停了下来。 温宜青撩起车帘正欲下马车,便注意到有一个人坐在门口,月光在他身上投下来一条长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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