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院子外面站着, 别惊扰夫人,一会儿我带你去账房。”宜嬷嬷对繁芜挥了挥手, 说完转身回了阁楼。 繁芜在院外等了半炷香的时间, 天也亮了, 这时阁楼里陆续有人进出, 这才又等到了宜嬷嬷。 “起的倒是挺早。”宜嬷嬷凝了她一眼,眼里明显闪过一丝讶色,这女子生得这般好,还来顾夫人这里当值,那位三殿下到底怎么想的? “账房在这边,你以后的任务是后院每日用度明细,包括衣食住行, 及府中赏赐之物来处去处……这和钱有关的,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宜嬷嬷锐利的眸扫过她, “明白了吗?” 繁芜点头:“是。” 宜嬷嬷见她这张略显几分稚嫩的脸,心知她年纪不大,又是一皱眉,三殿下到底在想什么?府中账房二十来岁的都不敢轻易用,今次还给送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管账,这妥当吗?? 宜嬷嬷也没指望繁芜帮到什么忙,打发她去了账房后又回了灵秀阁,这会儿那位夫人也该是睡醒了,她赶着去叫人被膳呢。 繁芜第一天进账房,账房里的人也不搭理她,只是一些账本她不能碰,若是她碰了才会被刻意提醒几句。 如此几天下来,繁芜也明白了,又恢复了在膳房时的状态只做本分事,本分以外的不再碰,除非有人刻意问她。 冬月初六的清晨,突然听到说顾夫人要来查账,插科打诨的繁芜突然睁大倦怠的眸,直直地坐起身来。 可让她等到了。 伸手整理了一下发簪和衣领,也无心再看什么账本,只想顾夫人快点来。 可直到晌午过了,也未有动静,午后繁芜的心情去了一大半,瞧着有些恹恹,她没吃午膳趴在桌上睡觉。 也不知眯了多久,突然听到周围很吵,当她醒来,还没来得及揉一揉眼,只听到账房外的人在喊:“顾夫人。” 她立时站起来,走出里间。 当她走到门框处,一只脚还未迈过门槛,浑身已僵住。 那浓妆艳抹的女子,厚重脂粉半遮住倾世容貌的女子……不是困扰她半生梦里的女子又是谁。 这女子的脸再怎么变她都认识! 顾流觞,顾夫人,为什么她会用她姐姐的名字繁花! 那她姐姐又在哪里! 繁芜的气息变得急促,袖子中的手捏成拳,指甲扎疼了她的手心…… 顾繁花,她现在的名字叫顾繁花,可是这张脸是顾流觞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睁大眼睛,整张脸写着惊疑与复杂。 直到那浓妆的女子看了过来:“这又是谁?何故站在那里?” 宜嬷嬷解释道:“夫人,她就是从膳房调来当值的那位。” “哦?”顾夫人深看她一眼,“你是殿下从膳房调来的人,定然有你的本事,你过来。” “将账本拿过来。”顾夫人又吩咐宜嬷嬷。 女人坐下,宜嬷嬷将账本拿过来递给她。 繁芜察觉到额前有汗水滑过脸颊,贴着鬓角的发丝沾着湿气,连视线也是氤氲的,她好似拖着沉重的双腿战栗地走至这位夫人面前。 而后,死死地盯住这张浓妆艳抹的脸。 在顾夫人看向她的时候,她猛地移开目光。 “怎么脸白成这样?”顾夫人淡道,她随口一问并没有太在意。 直到一旁的宜嬷嬷推了她一下,“夫人在问你话。” 繁芜才动了动嘴皮子,这一开口才发现前几个字都发不出声音,她猛咳了两声才哑声说道:“夫人勿怪,我从乡下来……未,未曾见过世面。” “我听说你一眼看出茶税的漏洞,可不像是未见世面的人。”顾夫人未抬头,翻着账本,随口应对着她的话。 繁芜盯着她的脸,实在找不出这张脸和她姐姐的有什么相似处。 又着实无法理解顾夫人的名字为什么是“繁花”。 “你在乡下,跟谁学的算术?” “乡里私塾。”她答完紧抿唇,唇瓣都在轻颤,呼吸也比之前更急促了一些。 任谁都能看出她的紧张。 顾夫人抬眼瞥了她一眼,也没再问话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顾夫人大致扫了一遍账本。 细白的手将账本放回桌上:“上个月后院绢帛布匹及玉石膏脂共计是多少?” 顾夫人话音刚落,宜嬷嬷看向一旁的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擦了一把汗,想了想,谄笑道:“夫人……具体数字我没记住,容我再看看账本。” 账房先生给一旁的随从使眼色。 顾夫人却是看向繁芜:“你说。” 繁芜瞥了一眼账房先生和宜嬷嬷,她又不傻以后还得在这里混的,“……夫人,我刚来,也没记住。” 顾夫人盯住她似用眸光狠狠剜了她一眼,厉声道:“既然记不住,便滚出别府去!” 繁芜泄气:“…丝帛绢布玉石珠宝一万八千三百贯,外加十二两黄金的膏脂用度。” 宜嬷嬷微惊,那账房先生也张大嘴巴。 顾夫人瞥了一眼放在手边的账本:“你看过这本总账?” 繁芜摇头,那本总账他们都不让她碰一下,她哪里能看到,她是整理分内账册的时候知道的。 她也没有刻意去算,因为不是她分内的事,她过了一遍账册,总账自然在脑海里演算出来了。 宜嬷嬷和账房先生顿时明白了三殿下为什么将一个膳房杂工调过来做事了。 顾夫人:“你不必一直呆在账房了,以后跟着我。” “…?”繁芜惊诧地抬眸看向她。 顾夫人再道:“初九芙阳公主府,你随行。” 这位芙阳公主是三殿下一母同胞的妹妹。 繁芜眼眸微沉:“是。” 能近身跟随顾夫人,她总会查清楚她姐姐的事的。 这日清晨,繁芜得空回膳房一趟,她花钱找采买买了些瓜果给王总管和嬷嬷送去。 刚出来遇见了花朝。 她的事,花朝听同僚说了,“恭喜阿芜。” 他本来是不敢上前来和她打招呼的,洛神玉雕的事他差点害了她。 繁芜看向花朝,突然想到了什么。 有些东西找膳房的采买不太行,采买买东西要走膳房的帐,到时候王总管一定会知道又会问东问西,如此不如去麻烦花朝。 繁芜:“花朝你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花朝见她还肯和他说话心下已是狂喜,此刻心想她说什么事都会答应吧,即使她找他要钱也行。 可繁芜却解下她的钱袋递给他:“帮我在外面买点烟熏驴肉来。” 花朝疑惑地问:“烟熏驴肉?” 繁芜点头。 花朝以为她只是馋这个吃,所以也没再多问,低头一笑。 “花朝,你偷笑什么?”繁芜不解地皱眉。 “我笑的是今日才觉得阿芜有几分人间烟火气,也是懂得嘴馋的。”他说着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往日一直觉得阿芜有些疏离……” 繁芜不太懂他话里的意思,将钱袋向前递了递:“那谢谢你了。” “阿芜不要给我钱,我想买给阿芜吃。”他红着脸,心里依然为玉雕的事抱有愧疚。 繁芜不想和他推来推去引起别人的注意,既然他不要钱她也作罢了,她看了眼四下,“花朝,麻烦你了。” 她说完,提着裙匆忙离开了。 清早不见繁芜,早膳时顾夫人问了一句。 绿萼想了想答:“她昨天好像是和我说过要去膳房给总管和嬷嬷送些东西……” 宜嬷嬷笑道:“她还怪好呢,记着前头的上司。” 顾夫人一听,没有再问。待她用完早膳,阁楼外繁芜匆匆赶来。 繁芜进殿来,见夫人已起身,心下有几分惶恐。 “回来了便去准备一下,今日去芙阳公主府,我同你说过的。” 顾夫人吩咐完,宜嬷嬷拿来一套衣裳:“去换了,头发绾一下,你记住,跟在夫人身边用不着你说话。” 繁芜垂着眸,点头。 等繁芜出来,绿萼正在给顾夫人补妆,看向繁芜的时候,她的眼里明显写着委屈,她是难过的,为什么繁芜来了,夫人便不带着她了。 绿萼年纪小什么都写在脸上,繁芜心下叹气。 等顾夫人补好妆,染上花钿,发髻上戴上首饰,宜嬷嬷迎了上来扶住她。 她们走在前面,繁芜接过绿萼递来伞和帕子跟了上去。 芙阳公主的别府与三皇子的一样都在城东,鲜少人知道这位公主和三殿下是龙凤胎,双生子的事皇家也不会直说。但这位芙阳公主比三皇子还要受皇帝宠爱。 与三皇子一样,芙阳公主府上的门客也近百人,只不过还有一个隐晦的风月癖好。 芙阳公主格外喜好样貌美的男子。因此东齐国各地都有给她物色美人的人投其所好,讨好巴结。 原本芙阳公主看不上侍妾之流,也不会想到去宴请她哥的一个侍妾,只是这位侍妾终归一直惹她好奇,见过几次后她发现这个顾繁花确实有些不同。 她看不上顾繁花的身份,却又想和顾繁花结交,所以每每设宴都会请她过去。 车抵公主府不过一炷香,繁芜跟着下车。 看着那位夫人的背影,繁芜的眸色逐渐凝重,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 顾流觞,如果她假冒了她的大姐,那她的大姐现在在哪里?
第34章 芙阳公主府上来的人不少, 世家子弟王孙贵女的车马都停在府门前。 比起这些人作为三皇子侍妾的顾夫人实在谈不上什么身份,但她从来神情自若。 浓妆之下,那双眼眸永远是平静如水。 繁芜清楚谢长思说她比顾流觞还要好看是片面之词, 因为谢长思没有看过顾流觞卸妆的样子。 她知道顾流觞选择整日涂浓妆, 一定是想掩饰本来的容貌。 这个女人,她迟早会查清楚她的一切的。 至少她知道这个女人二十九年的人生。 “你若再走神, 便不必随我进去了也不必回别府。”耳边传来冷厉的声音。 “……”繁芜回过神来,“奴婢知错。” 顾流觞是什么人她清楚的,她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折手段的人,她肯和她好声好气说话是“看得起”她。若是她看不起的人,若是挡了她的道的人,她只会动手不会动嘴。 “入座。”顾流觞冷声说完,人已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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