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言辞恳切目光灼灼,是有心相劝,也是感念他救命之恩。 竹阕乙停了一下,忽然开口:“三皇子?” 自然,竹阕乙被绑来邺城后,未曾出过芙阳公主府,他并不知三皇子是谁。 青年想了半天,指着聚雪庭中一女子道:“庭中和芙阳公主说话的那位夫人,正是三皇子的侍妾。” 方才他走过来时,便看到竹阕乙在瞧那位夫人,所以他才这么说的。 竹阕乙眼神微凝,想到阿芜,他就无法拒绝,他轻轻抬手:“如此,有劳兄弟了。” “谈不上有劳,是为知己,心心相惜。” 是为知己,心心相惜。竹阕乙抬眸看向青年,见青年眼中含笑,仿佛散发着炙热的光,青年是个良善之人且心中有高远理想,恐入公主府中只是不得已,如今得了举荐名额自然想离开。 可那三皇子别府,真的能让他施展抱负吗? “竹阕乙。”这是他少有的几次在十六部以外的地方说出自己的名字。 青年脸上洋溢出绚烂的笑,抱拳道:“楚桓!” | 从芙阳公主府离开时,繁芜靠在车窗很久,心里很是难受,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见到竹阕乙。 她倒是宁可他在市井也不想他在这公主府中,但她又想或许他是身上的金子都用完了才阴差阳错进了公主府吧。 宜嬷嬷拍了一下她:“风大,吹得我头疼,别开窗了。” 之后的几日,繁芜查不到顾流觞的往事,也没等到芙阳公主宴请顾流觞的消息,顿觉这日子过得有些浑浑噩噩了。 也是这一日花朝让人来给她带话了,大抵是许多日子她没去膳房了,花朝碰不上她的人。 后院不是杂工能久待的地方那人带完话就跑了。 花朝让她明早去膳房,让他买的东西买到了。 次日清早,繁芜去了膳房,果见花朝站在那松柏之下等候着,见到她花朝脸上洋溢着笑容。 气温已经很低了,清晨的松柏上蓄着一层霜花,地上结着一层薄冰,繁芜小跑过去,未站定身体微前倾差点摔着,好在花朝伸手扶了她一把。 这一扶,正往膳房走来的竹阕乙便看到了这一幕。 他进三皇子别府已有三日了,前两日是想方设法打听后院的人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膳房。两日都没有遇到她,今次让他遇到了,还来不及高兴,便看到这一幕…… 竹阕乙的手指逐渐拢聚。 骨节都泛白了。 他不过被困在那公主府上两个多月,这女子就被人哄骗了去?到底是她丢弃了他,还是他弄丢了她? 繁芜接过花朝递来的烟熏驴肉,又见花朝盯着她背后瞧,还伸手指了指:“阿芜……那人你认识吗?他刚才一直在……” 闻言,繁芜猛地转过身去。 却见,那路的末端站着一素灰衣袍的男子,青丝披坠于肩,倾泻下来,那双凤眸正死死地盯住她。 “……”只是一瞬繁芜便与花朝拉开了距离,微有些瑟缩的再抬头看了他一眼。 一时紧张,她竟然忽略了他如何在此,如何逃离那公主府又来了这里? 正想上前去,却又听到花朝的声音:“你们认识吗?” 繁芜想了想还是摇头,她不好回答这个问题,捏紧手里的包裹,柔声说了一句:“花朝谢谢你。” 花朝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笑快步离开了。 繁芜对竹阕乙投去一眼,余光扫过四下,转身离开。 竹阕乙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松柏林里,恰时起风了,伴随着风来的是雪籽从天空中飘落。 下雪了,邺城的雪来得很早。 …… 这日之后,花朝常在前庭见到此人。 这样容貌的人花朝只见过这一个,很难让人忽略他。 可在前庭时他常是静坐一隅,无论大人们说什么,起了争执或是其他,他都不会有所动作。 就连樱园的宴聚他也少有参加,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能不出门便不出门。 花朝知道这个人一定和阿芜认识。 繁芜再出现在膳房时是冬月十一,距离花朝上一次见她已经好几日过去。 今次花朝见她脸色不好,似乎是病了。 花朝正想上前去问,那素灰衣衫的男子又出现在膳房门口,只是今次他身边有另一个门客,那人花朝认得,名唤楚桓。 花朝见到他们,一时忘了去和繁芜打声招呼,再回过神时繁芜已进了膳房。 膳房王总管见这女子似大病一场,不禁皱眉问她:“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 “王总管……我想去药房抓点药。”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声音带着一股子哑意。 连着几日拿烟熏驴肉试探,她已彻底死心了,顾流觞就是顾流觞,她不会是她的姐姐。 绿萼年纪小到底管不住嘴,从绿萼这里她得知了很多月州的事,毕竟这府上只有绿萼一个是半年前跟着顾流觞从月州来的。 她推测大姐很可能已经死了。 王总管问也没问,让人去取进药房的牌子:“拿去。” 繁芜接过牌子,感激地躬身行礼,未再多言转身离去。 王总管的目光在她的背影上停留一会儿,上次见她还觉得她胖了一点,不过几日不见又瘦了一圈。 繁芜刚从膳房出来,一眼望去,便看到松柏林边立着的素灰色身影。 她微眨了眨有些发涩的眼,握着牌子的手开始发疼,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只是数眼,又仿佛生出一种隔了数个春秋之感。 昨晚她蒙在被子里大哭一场,直到凌晨才渐渐睡去。 她想她可能再也没有大姐了。 她还是来晚了。 月州柳家半年前就被抄了家。 顾流觞用了她姐姐的名字。 她太了解顾流觞,以顾流觞做事做绝的性子不会留下任何把柄,这就表示……她大姐很可能已经死了。 思及此,繁芜心下抽疼,这一瞬似觉喉间微腥,捂着唇猛咳几声,再抬眼时只见掌心一片血色。 “阿芜……” 竹阕乙身影微动,正想上前去,被楚桓拦下。 楚桓今时方知他进这别府是为了这女子……不禁盯着女子多看了一阵。 女子也向他们投来一眼后,匆匆离开,直到消失在路的末端。 见竹阕乙想跟上,楚桓握住他的手臂,低声相劝:“府中门客不能接触后院女眷,花朝是受过贵妃赏赐的人到底有些不同,你不能这么去,若想知道我派人去打听。” …… 繁芜至药房,见只有一个大夫在,她将抓药的牌子递给他。 大夫接过牌子看向她,见她面色奇差,不由问道:“只抓药?” 繁芜点头,将一张纸递给他。 大夫展开纸,见纸上就只写了一味药。 “这药是你吃?” 繁芜默了片刻,看向大夫:“药房有这味药?” 大夫摇头:“无。” 繁芜抿唇,一把夺过大夫手中的纸条。 大夫抱着胸出言相拦:“但我知道哪里有这味药,你看着像是要急用,是止疼对吧?” 繁芜蓦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大夫。 “你出多少钱?”大夫看了一眼四下,问她。 “十贯。” 大夫微张大嘴巴:“那你等我几日。” 繁芜未再停留,离开药房。 不过三日,大夫果然弄到了这味药。 颠茄,由西域胡商带来的一味药,能止胃脘疼痛,自然,大夫也是找胡商买的。 连廊外的松柏林,楚桓看向竹阕乙微点头。
第36章 繁芜拿到药, 从药房门廊处穿过走上连廊,行至拐角处忽然见地面上映出一个灰色的身影,只是看到这个影子, 她的心尖便是一颤。 缓缓抬眸间, 她看到他素灰色的衣摆及衣摆之下洗得有些发白的布鞋,看到他半掩在袖间的白皙的手、手骨修长线条清晰, 看到他披散在肩的三千青丝,再看到他微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分辨不出情绪……直到与他的凤眸对视。 一眼幽沉,萧索而悲悯。 终于,他伸手搂住她的肩膀。 他一字未说,在搂过她的肩膀,闭眸一瞬之后放开她。 他的手指拨开她鬓角的青丝,凝着她瘦了一圈的面颊。 在芙阳公主府见她, 那时还觉得她胖了些,不料未过几日便枯瘦了一圈。这女子……哎。 “哥……” 看到他眼里的担忧, 她忍不住的眼泪, 还是落了下来。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 抹走那滴眼泪。 “阿芜, 这就是你要来邺城的理由么?”他低声问她,听不出情绪。 繁芜猛地摇头。 “我没有姐姐了……我等了这么多年,一直记得那大人姓柳,可大姐不在了……”她说着手紧拽着竹阕乙的臂膀,哭得浑身颤抖。 可她的声音已喑哑,此时仿佛是在用最后的力气发|泄着心中的悲痛。 竹阕乙在震惊之余,伸手扶助她的后脑, 闭了闭眼眸。 且任由她搂住他哭了一阵。 少顷,竹阕乙忽然看向四周, 出声打断了她:“阿芜。” “有人来了,我再找机会找你。”他看向楚桓的方向,楚桓正在对他使眼色。 竹阕乙深吸一口气放开繁芜,给她拢了拢衣领:“照顾好自己。” 他说着转身,消失在连廊的尽头。 繁芜擦了擦脸,再抬眼时,那片松柏林已无竹阕乙的身影。 药房是别府的僻静地,只一个大夫经常走动,没有药房牌子的人也抓不了药,所以来的人少。 果然,繁芜见到小径上走来的人是傅凡。 她疑惑并没有三皇子回府的消息,为什么傅凡出现在这里。 这么说三皇子应该也回府了。 那谢长思的人近日会来找她了。 果不其然,那人次日夜里出现,敲了繁芜的窗。 繁芜拉开门出去,不待这人开口,道:“我要见谢长思,帮我安排。” 这些话一时说不完,让他带话也无法试探谢长思直接看到那人的反应。 那人迟疑了一下,“我去安排,你且等几天。” 不过眨眼之间繁芜眼前已无人,四周幽静能听到风吹雪落的声音,她顿觉脚底生寒,扯了扯衣领退向门后关上了门。 如今她一人住,这院中也只有绿萼一人住在隔壁厢,但绿萼时常守夜所以此处大多数时间只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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