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阳见她二人在她面前打着哑谜, 内心已气结,她询问半晌无果,竟歪躺着睡下了。听闻捷报后的一日一夜都处于振奋状态,此时困意席卷她着实有些累了。 等芙阳睡着以后,繁芜才缓缓嗅到车中隐隐有一种似有若无的怪香,需要很用力才能嗅到,而且味道并不好闻。 她这才惊看向顾流觞, 恍然明白了……她是真的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结果了她,然后将她抛尸在路上。 顾流觞回看她, 眼神凌厉阴骘:“这香为什么对你没用?” 繁芜只觉得冷汗从额头淋漓而下, 察觉背心也是一片湿漉。若不是竹部的熏香能解很多毒, 她此刻也如芙阳一般在车座上呼呼大睡了。 “回夫人……我, 奴婢也不知啊。” 顾流觞此刻杀意已退,所以没有多想,只当是这香时而管用时而不管用,或者是这女子体质比那芙阳强一些。 “你倒是说,为何你只听了芙阳线人的战报,便说我‘为人作嫁’。”她心绪平和下来,竟然同她聊了起来。 “夫人, 手握权力的男子,真正有能力者不借世家, 不借联姻,可……” “可是什么?”顾流觞猛地看过来,盯着她的目光若尖刺。 “可三殿下终归不是。” “你该死!”顾流觞高抬起手,繁芜很迅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所以三殿下一定会借世家的力,也一定会联姻。”她看着她,双眸坚毅且清明,一气之下大声说完。 顾流觞红着眼,怒斥着她:“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夫人你生气是因为我说的是真的。”她的声音又放低放的平缓了一些,看向顾流觞的眼神无比清明,她有“顾流觞”二十九年的记忆,她知道高旭颜也不过是在那一群皇子里出众,但他并不是一个能力挽狂澜的雄主,也不是一个敢凭一己之力推翻整个朝堂的枭雄。 也是这时繁芜碰触到了顾流觞的脉搏,她愕然睁大眼睛看向顾流觞:“……夫人,你。” 回过神来的顾流觞,猛地甩开她的手,与她拉开三尺多的距离。 几日前,她随王陟和弥秋辅离开的那个晚上,她决定拿出铸造营帮高旭颜的那个晚上,她得知自己有了身孕。 这才是她选择赌上性命帮高旭颜的原因…… 可昨晚,醉酒的高旭颜在寂静的大殿内抚摸着她的脸,哑声问她:“流觞……贵妃如何?” “三年……给我三年,先委屈你了。” 他只用几句话,就让她失魂落魄,仓惶而逃。 她忍受不了,她想杀人,想发疯,可她还是带着他的吩咐来到了箭城。 因为她依然在为他开脱,至少他知道她委屈,至少他想过她到底想要什么…… 可是当她听到“为人作嫁”这四个字,怒火再一次在心中焚烧起来,是,又怎么不是为人作嫁呢。 若她父亲活着,她也是世家,也是邺城名门贵女。 那许昭之有什么,不过是有一个挺会临时倒戈的父亲。 数日前那礼部尚书还是太后一派呢,许昭之的长姐还和太后所出的大公主是好友呢,今日许家就成了为先帝报仇的捐躯者,成了救世大功臣…… 真是笑话,天大的笑话。 顾流觞大笑着,双眸猩红。她一手抱着膝,一手护着小腹,笑得浑身颤抖,笑出了眼泪来。 与她隔着三尺距离的繁芜,看着这一幕,不觉得荒唐更不觉半分愉悦,只觉得世事悲凉人情冷暖…… 看见仇人难过,她当开怀,可她不开怀!顾流觞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强者,拼尽全力也只活成了这副模样啊! 她不开怀,她不高兴,她一点也不高兴,她只觉得难过又悲凉。 军队行了一日一夜,至凌晨时分抵达邺城城门。 百里济率大军进城,皇宫派来的马车也来接她们了。 芙阳刚准备喊繁芜下车,便听到顾流觞说:“她跟着我。” 芙阳拧眉,看着顾流觞,指着繁芜说:“我奉我皇兄,不,奉皇上的命照顾她。” 她皇兄现在是东齐国的皇上了。 “我发誓不会杀她行了吧。”顾流觞无语地翻白眼。 芙阳语噎,都听她这么说了,也姑且信了,她急着进宫去也不想再为此事纠结。 这会儿她应该是长公主了吧?想到这里就格外得意,那么她哥会给她多少封地呢? 芙阳公主走后,繁芜看向顾流觞:“夫人为何不随公主进宫。” “芙阳进宫是为封号与封地,我进宫能讨要到后位?”她明锐的眸光扫向繁芜。 繁芜目光微滞:“是,夫人说的是,夫人要去哪?” “万寿寺。” 繁芜骇然抬首,一时血液都凝固了,惨白着脸道:“夫人,我不去。” “由不得你。”顾流觞冷笑,眸光依旧锐利。 繁芜想她对这女子那一丁点同情,顷刻间就能烟消云散。顾流觞,她总是能想方设法的让她不痛快的。 繁芜心下已乱:“夫人若想要后位,母凭子贵也是一条路,为何一定要讨好仪胥。” “仪胥一句我能母仪天下,比十个朝臣将许昭之夸的天花乱坠都有用。” “……”繁芜不置可否。 昨晚让顾流觞决定不杀她的理由,从来不是那鬼扯的“我有一计”。 而是她可以被顾流觞拿来献给仪胥…… 繁芜气得眼眶通红,那仪胥早已是她最嫌恶之人,顾流觞真这么做,她都想和顾流觞同归于尽了! 顾流觞信仪胥,还不如信她呢。她的唇与双颊仿佛一瞬间褪了色,脊背处一阵发寒。 “不过,阿芜。” 繁芜骇然睁大眼睛,只觉得这声“阿芜”是如此的不真实。 这是她的记忆里,顾流觞第一次这么叫她,声音不大不小,没有多余的语气,显出几分平和。 她抬眼看向顾流觞。 “你总是让我吃惊,旁人看不出的困局你都能看出来……”顾流觞还是震惊于她昨夜一语道破她的困境。 繁芜心道: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二十九年的人生,也许那就是你的前世! “将你送给仪胥我是舍不得的,委屈你了,此般若我能得偿所愿,我许你一个愿望。” “……”繁芜脑中乱糟糟的,好似没有听清,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话,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她说什么? 许你一个愿望? | 竹阕乙本在承天门前等候芙阳公主回宫的马车,可当马车回来,却只见芙阳公主一人。 他顿时骑马上前去,芙阳见他一身银白甲胄难免有些晃神,只觉这人无论是文装还是武装都能给人一种惊为天人的感受…… “阿芜呢?”他匆然过来,急切地开口。 “跟着那位夫人,不过你放心,那人对我发誓不会拿她怎样,你可别说我失约,那驻颜方子的后半部分可记得给我!” 芙阳的话是说完了,可马车外哪里还有人影,那人早已骑马绝尘而去。 只留一个银甲白光萧瑟背影。 …… 又是这一间禅室,又是这一个靠门的蒲团上。 繁芜坐在这里。 只有她一个人。 她害怕的发抖,她不知道那位夫人在和仪胥说什么,就像是脑子发昏了一般,才莫名信了那女子的鬼话。 可也由不得她不信,马车外面全是顾流觞的人,真敢乱来,也讨不得半点好处。 顾流觞想要得到仪胥一句“母仪天下”,而对仪胥而言呢?皇后是顾流觞,还是许昭之会有什么区别? 可仪胥这人怕死,许家的人不会拿他怎样,顾流觞不一样,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最不怕的就是同归于尽。 繁芜又想,顾流觞你连死都不怕,发疯起来怎么不与那高旭颜同归于尽去…… …… 竹阕乙骑着马从邺城正大街穿过,至钟鼓楼处与顾流觞的马队撞了个正着。 “顾夫人。”他拦了她的马车。 马车停下了,那女子车帘都未掀开,怒吼道:“我赶着出城去,不想死就别拦我!” 她从万寿寺出来,接到一份密报,此刻急着出城。 竹阕乙凤眸微沉:“夫人,我只问你阿芜何在。” “她没死!我与芙阳发誓不杀她!”顾流觞的耐性已到了极点,“但你若再追一步,我立刻派人去杀了她!” 她说着又对着车夫大吼一声:“起驾!” 浩荡的马队打竹阕乙面前经过。 竹部的线人一时半会也联系不上……他握着马缰的指骨泛起了白。 少顷,竹阕乙立刻想到还能去找谁查阿芜的下落! 邺城一战除了太后直属的宫中禁卫军抵御的很彻底。 邺城城中的禁军署几乎很快投靠了高旭颜,所以大部分禁卫署的人没有受到清算,谢长思自然没有受到影响。 竹阕乙快马加鞭去找谢长思的人。 | 还是这一间禅室,禅室外的景致从凌晨晨曦映照门外的菩提树,到晌午春风过处菩提花落,杏白色的花絮纷纷落落,到暮色向晚,一树菩提孤苦。 繁芜坐在这里一整日之久。 顾流觞应该早就走了,既然没有带走她,那么仪胥应该是答应了这个交易。 她微垂着眼眸,心里很是难过,手指抠着芦苇茎织就的草席,好好的草席被她抠得破烂不堪,悬在眼中的眼泪也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这时外面守着她的两个和尚看了一眼禅室里头,见一日三餐的饭菜堆在那里三份了,这女子也真是够硬气的,一口不吃。 一个和尚看了一眼另两个和尚,三人眼神交流一阵,终于一人进去将那些饭菜收走了,他们可不想因这女子挨骂,一会儿师父回来只当这女子已经吃过了。 三人都忌惮这女子,他们更不解师父为何会收下一个女子,这间禅室,师父都不让那位顾夫人进来,却单单让这女子进来。 突然一人道:“你们看好他,我去达摩殿。” 达摩殿紧闭着大门,殿内,方丈正和仪胥及另几位住持商议顾流觞的事。 万寿寺的万安方丈是仪胥的师叔,但这寺中的大事其实都得过问仪胥。 这几位皆知顾流觞的身世,说来顾家与万寿寺是有渊源的,大魏在一分为二之前经数场大战,几方阵营杀红眼之后开始杀万寿寺的和尚,当年若不是顾苍出面,恐今日已无万寿寺。 “今日为扶她上位写此判词,他日若她失势,万寿寺首当其冲。”有住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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