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胥眯眸浅笑:“人是活的,判词便可改,今日扶她上位可这么写,顾家明月,当与君共,母仪天下,定决未央。若明日她失势,你们想怎么加怎么加。” 他话音落定,几人哑口无言,有住持擦了擦汗,心道:高,实在是高。 见众人再无异议,仪胥站起身来,微提了提袈裟,笑道:“诸位住持若无异议,便散了吧。” 他说着,转身向达摩殿外走去。 达摩殿大弟子见仪胥出来,迎上前去。 仪胥微蹙眉,问:“那女子,她可老实?” 大弟子愣了半晌,师父急着出来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个吧,他懵了一瞬摇头。 仪胥长吁一口气。 等走出达摩殿,大弟子才敢小声问:“师父……您不会真的要留一个女子在寺院里吧?” 他师父几时做过这等荒唐的事? 仪胥掀眸看了一眼大弟子,示意他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别说。 大弟子顿时噤声。 仪胥的禅室远离寺院,这里僻静无比,连佛寺的钟声都听不清晰。 仪胥回到禅室后,挥手让站在外面的弟子退下,两人大气也不敢出快步离开了。 禅室外,仪胥脱下僧鞋,白袜踩上禅室的芦苇草席。 繁芜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若惊弓之鸟,惊惶之下想要起身,却发现打坐久了,身体早已麻木了…… 几乎是一瞬间眼泪又给逼出来了,她抖着身体后退,与那人拉开距离。 “就这么怕我?” 那人和煦的笑在唇边凝固了,一双狐狸眼里仿佛迸发着森寒的光。 可随即,便是一声叹息。 他的情绪转变得太快了,让繁芜更加惧怕。
第62章 繁芜畏缩地退了再退, 那仪胥转身将门拉上,只留了一尺宽的门缝。 他也不看繁芜,从她身边走过后, 去桌案前点灯。 当屋内明亮时他再看繁芜, 见她是一头冷汗浸湿额前与鬓角的青丝,眼眸之中只剩惊惧。 她倒是真怕他。 “连皇宫密道都敢闯的人, 你会怕我?”他只是觉得好笑,她的胆量可谈不上小,初见面时和他对答如流,在皇宫里敢在太后的人和禁卫军都在的情况下行动。 她这样的人,可不是胆子小。 仪胥缓缓转身,逆着光看向她,女子清泠的眸里闪烁着晶莹, 但他的目光很快落在她粉艳的唇上……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她的冰肌玉骨,如此尤物, 玲珑风华。 繁芜感受到他炙热的眸光, 扫过她的眼, 她的鼻, 紧紧落在她的唇上。 她不可遏止地浑身颤抖。 对男女之事再迟缓的人,也能察觉到这个和尚的龌蹉心思!她转身就往门边跑,却被他一把拽住了肩膀。 他轻叹着,轻笑:“……明知跑不掉的。” 她若能跑,以她的聪明早就跑了,这里可没有密道供她逃跑。 “你这人这么大年纪都能做我爹了,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呢!”她眼里蓄着的泪, 在她说话间已喷涌而出,怎么止都止不住。 仪胥默了片刻, 旋即给气笑了。 “做你爹?” 她是不是太瞧得起他了! “我若十二岁生孩子,才能生出你这么大的闺女!”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眸是含笑的,但声音是冷的。 他年方二十九,她是不是当他三十七八了?他虽然不是貌比潘安,但也属于长相中上那一类,这张脸也没那么老吧?! 也是,他与两位师弟都是年少成名,她若很小就知道他的声名是会认为他很老。 他说着慢慢松开握着她的肩膀的手。 “可你不是和尚吗?”她睁大眼,只觉得脑中嗡嗡,吓得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和尚就不能想要女子了?”他淡声反问她,况且如此尤物,玲珑剔透,他阅尽千帆,也只遇上这一个。 繁芜吓得贴着门站着,肩膀被这人捏痛了,这会儿手臂都抬不起来。 这双灵眸死死地盯着仪胥,仿佛只要他有所动作,她就要与他拼命,与他同归于尽。 正当仪胥沉着一双眼眸盯着她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他陡然看向门外,怒不可遏:“我不是说了不准来打扰!” 外边的人畏怯地回道:“不是……师父,外面有人找你,那人说他姓谢,让我务必将话带到!” 仪胥正想开吼,却又陡然打住,蓦地看向繁芜。 繁芜背贴着门,背心都已被冷汗浸湿。 繁芜看着他快步离开,才感受到四周笼罩的阴厉感逐渐消散,她颤抖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双眸盯着桌案上的灯盏怔怔出神,而脑中是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脚步声向此处来,那脚步声她有些熟悉。 虽然是在这个令她感到恐惧的陌生之地,但她依然分辨出了他的脚步声…… 几乎是拼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她往外跑,跳过禅室前的石阶,也顾不上看路,直到看到菩提树下匆然走来的人,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阿芜!”这一声仿佛含着血和泪,悸动惊惶,又有些咬牙切齿的恨意。 他一身甲胄未褪下,也顾不上这些甲片弄疼了她,他发狠似的紧搂住她,想让她疼,让她记得…… 这女子,多不让他省心!只是一个转身,一个稍不留神,就让他找的肝肠寸断! 若是再晚一步,若是再晚一步…… 他看向那禅室的眸,变得晦暗无比。 等回过神来,他松开她,仿佛是要将她翻来覆去瞧,瞧她有没有受到那歹人的欺负! 繁芜的意识回笼,也终于知道他在瞧什么,她红着眼,带着哭腔:“哥,我没有事,我们走吧,我不想在这里……” 竹阕乙的手指骨捏得泛白,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一字:“好。” 说话间,他牵起她的手。 没走出几步远,繁芜方意识到自己方才急着跑出来,忘了…… 竹阕乙低头看向她的脚,只见她穿着一双白袜,没有鞋子。 繁芜惨白着脸,颤声说:“……不要了!” 哪知竹阕乙转身就往那禅室走去,他拿起禅室外那双孔雀蓝绣鞋,即使阿芜不想要了,也不能留在这里。 他握紧那双鞋,折返至菩提树下,缓缓蹲下身:“阿芜,我背你回去。” 他说话间,那女子怔然看向他宽阔的脊背,一时鼻间酸胀,眼泪聚集于眼眶。 他背着她走出寺庙,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哥,我重不重。” 她的双臂挽住他,将脸深埋在他的脖颈间,深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那人未说话,只是摇头。 她的脸颊蹭了蹭他的,又似想到了什么,继而再问:“是谢长思吗?他和那个……” 似乎是说到仪胥这个名字,都会让她觉得嫌恶。 一阵悸恐中,她的身子轻轻颤抖,紧咬着唇,不再说了。 竹阕乙感受到她的变化,气息逐渐不稳,仿佛是极力克制着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繁芜从他的脖颈间抬起头来,在他的耳畔轻轻问道:“哥,我们要去哪。” 她的气息贴在他的耳廓,撩拨着他脆弱的神经…… “阿芜。” 他突然停下步子。 繁芜呼吸一滞,似乎是屏住呼吸在听他说。 可她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开口,如此,倒是让她的思绪凌乱起来,有些急切地启唇:“……你说呀。” “……”竹阕乙垂眸,睫羽震颤。 终归是一字未说。 “哥,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啊。” 看到禁卫署后面的院子,繁芜眼眶一红,这不是那谢长思住的地方吗? “高旭颜准备登基大典,邺城全面戒严。”他放下她,转过身来为她整理头发。 繁芜懂了,总不能让他送她去皇宫找那芙阳公主吧,哪里都不安全,还不如来谢长思这里。 “可这样会不会连累谢大人……” 她刚说完此句,院门处,谢长思匆匆而至:“阿芜妹妹还会关心我的死活,倒是让我惊奇。” 谢长思刚进院子,繁芜便躲至竹阕乙身后,等她回过神来,又似乎察觉到这样很无礼,才缓缓挪动几步,从竹阕乙身后出来。 谢长思知她对他心有芥蒂,也不恼,只是深吸一口气看向竹阕乙,点头:“处理好了。” 他说处理好了,自然是仪胥的事,仪胥承诺以后不会找繁芜麻烦,但也开了其他的条件。 谢长思掌管城东禁军,统领禁卫署,而这里头更深一层的含义是整个邺城东市的大宗贸易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仪胥开的条件自然和“钱”有关。 繁芜很快想到这一点。打量着谢长思,她竟不知这人和仪胥是旧识,想必认识很久了…… 她不禁皱眉,开口问:“谢大人,你的年纪到底多大啊……” 在去苑水城的路上竹阕乙和她提起谢长思,他说他二人在武陵拜过把子,她只当谢长思二十二三,可若他和仪胥是旧识,仪胥闭关十年今岁才开坛讲经,那十年前谢长思也不过十二三岁,仪胥那样的人怎会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交好? 见她还肯和他说话,谢长思笑道:“我与你兄长同月份,现已年满二十四。” 他顿了一下,“你若原谅我了,可唤我一声大哥?” 繁芜猛地抬头,觉得这人似乎有些得寸进尺的毛病……不过因他是竹阕乙的大哥,她也不敢当着竹阕乙的面对他出言不逊,而是微低着头抿唇不语。 竹阕乙从不强迫她,这会儿更不会说给她使眼色什么,他停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找阿芜时,见那位顾夫人急着出城。” 繁芜蓦然道:“糟了!” 她差点忘了,高旭颜这会儿想全盘接手铸造营,应该急着让人去清算弥秋辅,顾流觞出城一定是因为这个。 她看向谢长思,谢长思也正看向她,先她一步开口问:“对了阿芜,你让那陆蛮找布山带信给我……” “是!”繁芜道,“大人的线人应该知道顾夫人现在何处吧!求大人带我去,我敢保证大人绝不后悔此行!” 谢长思看向竹阕乙,竹阕乙深看了一眼繁芜,又看向谢长思,点头。 … 深夜,邺城城南八十里路外的周山渡口。 繁芜骑着马跟在竹阕乙身后,他们至一处山头停下,风雨晦暝,山头下河水翻滚,大风呼啸。 她的视线落在那艘大船上,一队人远去了,另一队人又突然出现,不知是几方势力纠缠着打了很长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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