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芜揉了揉眼睛,若不是谢长思选来照顾柳蝉的人日日对蝉儿说她的好,蝉儿又怎会对她这个一年都见不上一面的姨姨这么喜欢。 她抚摸着柳蝉的头发,给她整理了一下小花裙,弯腰抱起她:“蝉儿,姨姨今天陪你玩。” “太好了姨姨,呜呜,蝉儿想姨姨了……”她说着搂住她的脖子,与她亲昵了一阵。 “姨姨也想蝉儿了。”她正说着,忽闻院外马蹄声,有马车在府邸门前停下。 繁芜疑了一下,只听嬷嬷道:“应该是竹大人追着您来了。”竹阕乙每个月都会抽空来几次,虽然每次停留的时间不会太久。 繁芜闻言,抱着柳蝉往外院走去:“蝉儿,我们去找他。” 柳蝉憨笑着重复着她的话:“找他、找他……” 当看到竹阕乙迎面走来,柳蝉顿时松开搂着繁芜的脖子,向着竹阕乙的方向展开臂膀,红着眼眶哭喊起来:“抱抱……师尊抱抱……师尊。” “……”繁芜的笑脸凝滞了,唇角扯了两下。 嬷嬷捂着嘴笑道:“蝉小姐是随姜曳小少主喊的。” 因为常听姜曳喊竹阕乙师尊,柳蝉有样学样也随他喊师尊, 竹阕乙走过来,轻轻伸出手指刮了一下柳蝉的鼻子,很快他的目光盯向繁芜:“我不是说了载你过来。” 繁芜抿唇不语,她昨日同他说的,又哪知道他今日会有时间的。 嬷嬷笑道:“我去安排厨房备膳。” 花园里,繁芜和柳蝉玩着一只漂亮的花蹴鞠,那蹴鞠内装有铃铛,被踢来踢去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竹阕乙站立亭中,见那女子巧目盼兮笑语嫣然,仿佛顷刻间回到了豆蔻年华时。 那时她曾这样在府院里与婢女随从踢毽子,明媚而烂漫,比春花还要缤纷明艳。 繁芜察觉到柳蝉有些累了,她捡起蹴鞠,伸手去牵她的小手:“蝉儿,还想玩吗?” 柳蝉摇摇头:“……饿了。” 繁芜拿起石桌上的小斗篷,包裹住柳蝉的身体:“我们去找嬷嬷。” 柳蝉忽然看向她:“姨姨……我爹娘是不是在天上。” 若不是听姜曳提起爹娘,柳蝉也不会想到爹娘,嬷嬷说她的爹娘都去了天上。 繁芜红着眼,默声不语。 三人用完膳,天色渐暗,柳蝉也趴在嬷嬷的肩膀上睡去。 繁芜对嬷嬷道:“我该走了,蝉儿就麻烦嬷嬷了。” 她说着将一袋黄金放在桌上。 随即转身离开。 在府邸大门外,竹阕乙的马车正在等她,她回头看了一眼大门,恍然间她对竹阕乙道:“和我去一趟邯郸吧。” 竹阕乙疑了一下,可她随后的话让他再难自已。 她抬起头,颤声道:“去接阿梓回家……” 以前在齐国是惧怕身世暴露不敢去邯郸教坊司,如今再也不用隐藏身世了。 她得去接阿梓回竹部。 竹阕乙没有说话,却是垂下了车帘。 与他一帘之隔,繁芜也能感受到他深层的哀伤…… 她多想告诉他,那时在月州,她每一日都在想,等能回苗疆去的那一天她要去邯郸教坊司接阿梓回家。 她伸手抹掉滑落至腮边的眼泪,提起裙走上马车。
第93章 二月初十回苗疆的车队离开长安, 十多天后车抵邯郸城。 马车内,姜曳看到城门上的邯郸二字方知这里是东齐国故郡邯郸。他抬头看向师尊,见师尊仍旧是一脸幽沉, 从昨日起师尊就是这副神情了。 …… 竹阕乙派去的人同节度使说明来意后, 节度使大人派了一个小官来。 小官看向竹阕乙和繁芜:“原东齐国教坊司已经废弃快三年了,二位若是想去我带二位去。” 竹阕乙:“麻烦大人了。” 他看向繁芜, 见她面露担忧,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繁芜微垂下眼眸,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指尖轻颤着。 竹阕乙微低头对她说:“阿芜别怕。” 他知她在担心什么,她担心这么多年过去了,已找不到埋葬阿梓的地方了,或者那个地方如今面目全非了。 抵达邯郸教坊司旧址, 只是看到那里遗留下来的宫殿群构架,繁芜的身子就开始发冷发僵…… 这是她待过一年的地方, 也是阿梓与世长辞的地方。 那时她们都只是孩子。 在看到在阳光下暴晒的空阔的练舞场时, 繁芜伸出手紧紧地已捂住唇。 仿佛看到当日, 她与阿梓, 与那些同样命苦的女子在这里练舞的场景。 领路小官带人退下了,练舞场上只余他二人。 “我曾经以为只要逃出这里就会有好日子过了,我娘死前告诉我,能逃出教坊司就要逃出去,若是舞女只会供人玩乐,最好的情况便是给达官贵人做妾……” “可我费尽心机逃了出去,往家乡的方向狂奔, 抵达邙山我爹爹我爷爷却成叛臣贼子……” “在教坊司时练舞很累,挨打很疼, 尚有一碗饭吃,后来行乞,却沦落至与狗争一块馒头……” 她只觉得那人的怀抱这么紧这么紧,她呜咽着说道:“看到竹部旌旗的刹那,是我一生中最贪婪的时候……” 她受够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受够了饥寒困苦,她知道若没有人给她一件冬衣,没有人给她一口热饭,她活不过那个冬天。 所以她占了阿梓的兄长。 借着阿梓临终前那番话的名义,她占了阿梓的兄长。 她将那只小铃铛拿到竹阕乙面前,她一个字不说,一双澄澈的眸凝着他的眼,绝美的少年就此印刻进了她的脑海里她的心里。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如天上的月,不染纤尘,美的惊心动魄。 跟他回竹部,被他牵着手坐上他的马车的那一天,是她年少时唯二的开心的日子。 他结束了她支离破碎的幼年时代。 没能活着出教坊司的舞女都被埋葬在教坊司的后山上。 如今此地被一片林子覆盖。 看到这片林子的时候繁芜倒是长吁一口气,只要未被毁坏便能找到埋葬阿梓的地方。 她记得有山石,有小径,有几簇木槿花的花株,因为阿梓说最喜欢看花想葬在有花的地方…… 大抵山上因为长出林子,那些地方已经无法辨认了,繁芜在大致记得的地方找了好久,小官带来的人跟在后面,都帮着找着。 约莫日影西斜时,繁芜都快急哭了,因为正值春季,后山林子里生长的植被很多,也不是木槿的花期,找起来实在困难。 日落时山上起风了,耳边有的风声扫过,繁芜仿佛是听到什么声音突然回头。 是风声,却像是有人在唱歌一般的风声…… 竹阕乙跟着她回头,却在这一刹那,二人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上。 那生长在灌木丛中的几株植被的叶子,繁芜怎么看都觉得眼熟…… 再看向灌木丛西边方向,果然有一大块山石。 只是比她儿时记忆里的那块要小上许多,所以她一开始不敢认。 没片刻。她反应过来,儿时那山石于她很巨大,如今她长高了自然觉得这块石头不大。 她哑声痛哭着,向那山石跑去。 竹阕乙顿时明白了,红着眼跟上她。 繁芜在山石东边几步的地方蹲下,一滴泪落在泥地里。 “……终于找到你了。” 当年是她亲手将阿梓葬在这里的。 “阿梓,我找到你哥了。” “你哥也来了,他今天是来接你回去的……” …… 凌晨,一身白袍的竹阕乙与繁芜,带着阿梓的棺椁与衣冠踏上回苗疆的路。 马车上竹阕乙看向繁芜,见她依旧肿着一双眼,心疼道:“阿芜,接阿梓回家,我们应该开心些的。” 繁芜点点头想:是,她应该开心些的。 阿梓终于回家了。 繁芜喃喃道:“她很漂亮,活得很通透,我有怨气的时候都是她开解我,她比我成熟好多……我还没活明白的时候她就已经活明白了……” 竹阕乙察觉到她的困乏,揽过她肩膀:“阿芜若是困了,睡吧。” 还会有半个月的行程才能抵达十六部境内。 竹阕乙还未修书给兵主部族主,但族主应该是收到谢长思派人送去的信了。 三月初,车队抵达十六部的离部境内,族主派来接竹阕乙和姜曳的人也已赶来。 凤凰部的大公子凤凰闻人与离部大公子离酉。 离酉看到繁芜时明显一怔,几年前他就知道她没死在那片禁地,只是没想过她还会跟着竹阕乙回来。 繁芜无视他投来的目光,紧跟在竹阕乙的身后。 凤凰闻人与离酉对竹阕乙行礼:“大巫。” 竹阕乙转身看向姜曳:“少主跟上凤凰公子,我要回竹部几日。” 姜曳不舍道的看向他,又看向繁芜:“我在兵主部等你们。” 凤凰闻人和离酉带着姜曳离开后,他们的车队也向竹部驶去。 次日清晨,竹部的城寨外,围楼长老和府院内做事的人、及宗族内能扯上关系的族兄弟都到了。 竹阕乙看向添柴,他只是让添柴提前回来,并未和他说通知竹部的人。 添柴微低下头,紧抿着厚唇,虽是自作主张,但也是为了那死去的阿梓小姐,小姐的棺椁回来,理应竹部上下相迎。 大巫只是顾忌到那位阿芜姑娘,所以没有吩咐他。 竹阕乙看向阿四,对他吩咐几句。 阿四很快看向竹阕乙身后的马车,接过车夫手中的马缰,驾着车向府院而去。 马车离开时,已有人小声议论起来,他们知道那车上坐着的人是阿芜。 竹阕乙要将阿梓葬入竹山上的陵墓中也惹来了长老们的反对。 大长老说:“那是族长及族长夫人的陵墓啊,阿梓小姐不成的。” 竹阕乙:“阿梓死时才十来岁,她入葬陵墓,是以我父亲母亲的女儿的身份入葬,有何不可?” 一旁覃长老仔细想了想觉得大巫说得有理:“大长老,阿梓小姐死时年幼,我认为葬在陵墓是可行的。” 几个长老只能说商议一下。 早些年那些年纪轻轻夭折的公子和小姐都是单独立墓,不会随族长族长夫人们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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