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未等伍太监回应,转身对身旁惊呆的少女道:“走吧,明前。我们一起走。” * * * * 庭院里的太监和侍卫一阵骚动,都转脸看向了伍太监,等着大太监发令。两个人并肩走出房门,伍怀德则站在室内原地,陷入了僵持中。半昏半黄的烛火中他的人影显得阴暗孤独极了。他微微一迟疑,崔悯拉着明前已经迈过了门槛。 此时,庭院门外嘈杂声起,大门咣当开了。蜂涌着闯进了一群人。伍怀德陡然惊醒,疾步走向门口,便看到一名高高壮壮的大红锦袍的魁梧太监带领着大批太监侍卫闯进来。侍卫们手里拿着刀剑,还拿着新式火枪。正是内宫掌管兵马的御马大太监刘诲。 皇帝身边共有两位权重如山的太监总领。一掌文,掌管内外章奏。一掌武,掌管御用兵符,正是伍怀德和刘诲。分别掌管了“司礼监”与“御马监”两大宦官衙门。也是元熹帝最倚重的心腹。来人就是与伍怀德齐名的御马大太监刘诲。刘诲狂暴野蛮,与名声清雅慈善的伍怀德正好相反。 刘诲看到崔悯和明前两人,大喜着高叫:“崔指挥使,见完义父就快去见皇上吧。” 伍怀德排众走出,站在义子身前,挡住了刘诲。他面沉如水,眼神凶煞:“刘诲,你来错了地方,看错了人。” 两人脸色凶狠得当庭对峙了。他们通常是各守一片天地各自为政。面对着朝廷诸事,既有通力合作迎击朝廷大臣之举,也有相互争宠争权夺利之举。但大多数为了皇上,心不和也要面和。而且两人在朝廷和天底下都是大臣们重敌,只有依靠皇上抱成团才能傲视群臣。今天却在这种场面下翻脸了。 刘诲抓住他的把柄,畅快地大笑:“我是来请范小姐见皇上的。陛下很生气,说范姑娘不懂规矩的不告而别了。伍太监你想抗旨不遵?” “我不阻拦皇上要事。”伍怀德没理他,直接回身望向义子。眼神繁纷,充满了各种情绪,终于对着爱子叹息道:“你长大了要飞走了。我却飞不动了。去吧,你若坚持便去吧!以后多保重。” 望着面前剑拔弩张的两名大太监和满庭院的刀光剑影。崔悯眼睛微红了,他一语不发,深深地看了义父伍怀德一眼,手里更用力地握着明前的手,拉着她转身出了侧门。一名小太监跑去引路。 刘诲勃然大怒,高声厉喝:“崔悯你敢?伍怀德你要造反吗!你们俩无视皇上圣旨,快来人抓住他。” 伍怀德眯着眼思索了下,转回身潇洒地走近刘诲。陡然伸手从身旁太监的手里接过了短柄火枪。众目睽睽下,一枪便炸响在刘诲前胸。刘诲惨叫着摔出去。伍怀德幽幽地说:“我不阻拦皇上的事,也不阻拦你搜查。但是你走错了地方看错了人。我这儿没有违抗皇令之人。”他走近了一脚狠狠得踏在刘诲胸口,踏得他吐血不止,摇着头说:“刘诲,咱们一向是好兄弟。你在前面出头杀不听话的大臣,我在后面抄家弄证据收拾残局,一向配合默契。但是你不该自大膨胀到连我也敢欺,敢来抓我的儿子?哼,你再试试看?!” 漆黑的夜里,一群群侍卫冲上去围拢住他们。 黑夜里,明前拉着崔悯的手匆忙地走着。她忍不住回头,看到了伍怀德枪击刘诲血溅庭院的模样,吓得她浑身颤抖。她想呼唤崔悯,却看到前方的崔悯如冰霜般冷硬的侧脸,陡然失语了。 第192章 心意相通(上) 漆黑的荒野里,两匹马奔出了百余里才抛开了行宫。人们回首眺望,夜幕下的皇帝行宫像是灯火冲天的怪物。他们远远离开了它才放心。 明前累了一天,又骑马奔行了百里,浑身打着颤快坐不稳马鞍了。崔悯见状停下马,让她坐在他身后,两人同骑一匹马继续赶路。 寒冷的夜风吹来,吹起了衣袂与马鬃,吹动着人们起伏不定的心。两人的面孔都像火般的滚烫。这一日发生的事太多了,令他们目不暇接心情恍惚。催马行驶在黑夜平原,更使人感到悲凉和绝望。 * * * 明前坐在崔悯的身后,紧蹙眉心,手抓住他的手臂。在这个漆黑的夜里痛苦得难以自拔。 充满紧迫感的一天过去,直到此时才放松下来。才更觉得内心痛苦万分。是的,她痛苦得快疯了。怎么会变成这样,所有人都痛苦至极。她发现自己曾经苦苦追寻的一切都消失了,她曾经赖以坚持的动力,都被那封毒信和这场真相断送了。经历过这一切她不知道以后还怎么面对这个奇怪的世界?极度的痛苦过后,内心只残留了一种奇特的羞愧感。为她所做过的一切事,为她曾经大言不惭得说过的话而感到羞惭。这是什么混乱丑恶的人生啊…… 明前浑身打颤,一只手捂住脸,低垂着头,抵在崔悯背上。她强行忍着想放声大哭的冲动,她不想在他面前哭泣,让他觉得她是这么悲哀脆弱。 直到这时候她才幡然醒悟。原来她这趟北疆行,苦苦追求的东西只是个“水中月镜中花”,只是场黄粱美梦天大的笑话。她所看重的父女深情,为之舍命去拯救的东西,在他人眼里只是一件随意被丢弃的累赘。这个想法使她的人生都变得灰白坍塌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花一世界,自己的喜怒哀愁。每个人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自己,他人只能远观而无法改变。也许她一开始就把这个冷冰世界想得太美好了。所以她受伤害、被抛弃、遭受到巨大的打击,跌落到人生的最谷底。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爱父亲、关心养妹、给他人公平,也就不会受伤害了。 ——“我对不起父亲和于老师。你们想把我教成忠贞忠义的烈女,我却长成了这般的市侩模样……连我自己想想,都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为了救自己父亲的性命,竟想与父亲的政敌做交易,收买他的仇人保下他的命,违背了他一生的政见。如果父亲知道也会恨我吧。” ——“父亲曾亲口说过我不是个忠贞仁义的烈女。如果做个忠义烈女能救回父亲一命,我一定会做个天底下最忠义的烈女的。可是做烈女救不了父亲的命,我又何必拘泥于这些东西?它救不了我父女二人的命。” ——“不,绝不后悔。父亲是我此生最亲的亲人,小时候失散但是八年来他对我爱如珍宝。他个性清高,满腔书生意气,愿意为国为民牺牲自己。正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呢?而现在局势是太监势大,皇帝帮偏架,他的做法只是螳臂当车,白白断送了性命。这对他不公平。他不该去死。我绝不允许他白白去死。” 曾几何时,她对于先生说过的“义正言辞”的话,还余音袅袅得响在耳畔……现实就给了她致命的一击了。现在已经全盘颠覆了。她发现自己才是人群里最蠢最笨的那个人,发觉自己已然撞到了南墙,撞得她粉身碎骨头破血流,差点没命了!此时此刻她只剩下了羞愧得捂着脸哭。真想钻进地缝里永远不出来,免得去接受别人可怜同情她的眼光。那种眼光会杀了她的,把她的心更撕裂成血淋淋的碎片。 一个人、两个人、一步错、步步错。 她一错再错得继续错下去。她竟然坚信着父亲范勉言出必行所做的事是对的。也相信着养妹雨前年幼无知,情有可原。为了他们,她去欺骗伤害了信任她的小梁王。一次又一次。 不,没有,事实截然相反。她不顾一切地想救的父亲,大度原谅的养妹,却最深重的欺骗了她。他们合起来毁掉了她曾经相信的一切正义美好的东西,毁掉了支撑着她去奋斗的信心支柱,几乎送掉了她的命。现在,她的眼前再没有正义美好关心信任了,也没有父女姐妹血浓于水情比金坚了。她的胸口内心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虚无可怕的大黑洞!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信任什么! 她是个睁眼瞎吗?看不透他们虚伪的外表内心。不,她是故意忽视了这点。不愿意告诉自己父亲是偏执书呆子,妹妹是个爱慕虚荣心怀叵测的小人。他们什么偏激事都做得出来。她其实不了解他们,他们对她来说是陌生人,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执著野心而毫不留情地除去她的喋血人物。那么,他们跟他们所仇视的藩王养姐等敌人又有什么区别?为了国家不分正邪得挑起暗杀牺牲她,为了身份权势一次次得否定她,他们那一身正气凛然的复仇权利又是从何而来的?她已经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人人都是正确的,人人都是满腔正义的,却把她当做了牺牲品,背叛她否定她把她放在了祭台上。真是一场滑稽荒诞的大闹剧啊。她像个傻瓜似的亲眼目睹着这场闹剧,把自己弄成了卑劣的悲剧人物,一路演到了最后。 更可悲的是,她对这种冷酷血腥的攻击无力抵抗,只能听任事实摧毁了她心里美好的东西。事后,在这个逃亡之夜里不停得审视内心的伤口,不停地痛定思痛。每次回想起这件事,就像是一把刀捅进了她的伤口,疼得她放声大哭了。痛上加痛,悔上加悔,她边哭边痛,像一只舔着伤口疗伤的小兽。好痛啊,谁能来帮忙治愈她心里的伤,谁能支撑她继续相信这个世界?谁来帮帮她?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孤独得撑下去了。 明前觉得她真的快崩溃了。像不久前使她心力交瘁的重病。那种内心崩塌的感觉又回来了。身体忽冷忽热,头也昏昏沉沉的,身体和心境都直直得跌落悬崖,坠落得快撕裂了身体。不久前,她因为崔悯的失踪濒死而生了重病,落入了人生的谷底。那时候是还要拯救京城父亲的念头,鼓舞着她继续坚持下去。可是这次她又“病”了,却找不到理由支撑自己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 在这个深夜独行的夜晚,在他的背后,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她再也忍不住捂住脸无声得大哭了。额头紧紧地抵在他的背上无声地抽泣着,泪如雨下…… 别回头,别看到我哭泣,也别来安慰我。求求你了。让我今晚一个人痛痛快快得大哭一场吧。明天,也许我会恢复理智继续面对现实。但是今夜让我最后脆弱一回吧,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她像个孩子靠在他背上大哭着。泪水沾湿了他的背心,浑身在簌簌发抖,几乎无法坐稳马背。似乎这场大哭,可以使时光倒流,使发生的一切悲剧都消失;可以疗伤,使她的心底的伤痛痊愈;可以后悔,悔恨以前的轻狂无知;可以给她力量,使她有勇气继续撑下去…… 就让她在这个深不见底的黑夜痛痛快快得哭一回吧…… * * * 前面,崔悯眼望着前方,脊背挺直得坐在那儿。感受着背后颤抖成一团的少女。眼望着渐斜渐沉的月芽一动不动。他没有回头观望,也没有试图做什么,只是静静得坐在那里。使她靠着他哭泣,感受着她的眼泪倾泻下来浸湿了他的后背。一团团黑云遮挡了月芽,朦胧的光映照着荒原,把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这一刻,不需要说话,不需要行动,静静得陪伴着她……就是最大的体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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