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速站起来,快步走到少女面前。一句话未说,猛得伸手扯开了少女棉袄的衣领,往里看了一眼。脖颈侧面有一条深长的两年也未长平的伤疤。他长长得叹息一声,浑身颤抖,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住了她。 “明前……” 他心情激动已极,紧抱着她感受着这个人。怀抱里是她温热的身体,脸旁是她活生生的呼吸。他瞬息间就放松下来,长久来压在心头的重担在这一刻彻底得松卸下来,竟然觉得头晕目眩的堪堪欲倒了。他抱紧着她依靠着她,仿佛在用她支撑着自己的全部勇气和希望。 是明前!她竟然流落在此。在两国开战前的边境,与世隔绝的深山,盘查过却一无所获的小山村,在他埋葬了全部希望就要与她擦肩而过的时侯。又见到了她。一时间凤景仪的心里几乎要痴了疯了。这两年的经历,就像一场噩梦,使他浑浑噩噩地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逼迫得他几乎崩溃了。在他万念俱灰时却再次看到了她,简直就是大起大落的漩涡。他拥抱着她心情激荡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这个动作却把陈二姐吓呆了。她浑身僵硬,瞪圆了眼睛,涨红着脸低叫出来。她又惊又骇得推开了他,语无论次地说:“大人,你怎么了?我,我小时候是叫明前,现在叫陈二婉。我不是鞑靼人!也不是坏人。” 凤景仪立刻警醒了。他放开双臂,后退一步,恢复了正常形态:“抱歉,失礼了!是我认错了人,你长相很像我童年的一个玩伴。她也叫明前。” 少女恍然大悟,也放下了心。甚至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是我误会了,大人别生气。我这种山里人怎么会是官爷的熟人呢。” 凤景仪强忍着内心的激荡,放缓了口气和面部表情,目光咄咄地问:“但是你好像也不是陈大婉的妹妹陈二婉吧。你到底是谁?家住哪里?以前真的没有见过我吗?” 少女松口气后又悬起了心。老实得抬头又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年青的官爷俊秀粉嫩,弯弯的黑眼眸温暖闪亮,比村里最漂亮的姑娘还要细皮嫩肉些。她小心翼翼地答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官爷。” 凤景仪面色如常,点头道:“好,明白了。看来你不是我的童年好友。本村户籍上也没有明前这名字,你是怎么顶着陈二婉的名字呆在村里的?” 少女露出一丝恐慌,很后悔方才说了实话。这时候也不敢再改口了:“回禀官爷,我不记得了。但我真的是大明朝人,不是鞑靼人。” “放心吧,看你的长像就不是鞑靼人是汉人。我不怪你。我是来找个小官女儿的,你实话实说出你的来历,我就不怪罪你。”凤景仪笑着安慰她。 少女孩子气地拍拍胸脯,放下了心。她微侧着脸,看着面前穿着便服的官老爷心里盘算着。她的身体不好,脑子却没坏,还异常灵活。她觉得面前的官爷比门口的胖官吏更神气些,更像是他们的首领。于是不敢说谎,也带着一分困惑说:“多谢大人不怪罪我。我也记不得我的来历了。只记得有一天睡醒来,就在大铜山的山脚河边了,身上受了很多伤,差点没命了。菩萨保佑,正好遇到了从外县回来的陈大姐,就跟她同骑着一匹骡子回到村子。我虽然不是村里人,但绝不是鞑靼的奸细,请大人相信我。” “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可曾记得自己的籍贯来历吗?”凤景仪犀利地盯着她的脸。 少女恭恭敬敬地抬起脸,阳光照在了她的半边面颊,灿若红霞,笑如鲜花。她微笑着对他说:“我记得!我记得自己的名字籍贯。我叫程明前,家住在关内豫北北面的青山县大龙湾村。父亲叫程大贵,在北方贩马。母亲叫程李氏,还有一个小妹妹叫程雨前。我们家在大龙湾村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两年前,有一日忽然醒来,自己便到了关外的大铜山山底下。我还长大了很多。多亏了从外县回村的大姐救了我,带我回家。村长对外来人口管得很严,还有些山匪逃犯总聚到深山里,大姐怕引起麻烦,就说我是她的二妹,从外县带回来养病的。我们后来也想了很多次,也想不通这其中的事。大姐说,可能是我十岁时被拐子从家乡拐走了,卖到了北疆。中间受了伤,头脑不清楚,就忘了七、八年中的经历。一直飘零在此。” 她年龄已近二十岁,但是忘了其中八年的经历,只剩下了十岁左右和近两年在大铜山的记忆。所以人也显得比同龄人更胆小幼稚些,脸上总带着一抹天真讨好地笑。 她看着温柔可亲的凤景仪,仿佛天生就对他有一种亲近感和好感似的。认定了他不会害她。满怀感激和憧憬地对他说:“我本来想做针线活儿存够了钱,就雇车马回关内豫北找娘亲和妹妹。现在遇到了官爷,大人好人好心肠,还是山那边的大官,就去查问一下豫北府青山县的户籍,一定有我的名字。还求您顺便给我的爹娘送封信,告之我的下落,让他们来接我。我有两年都没有回家见过爹娘了,也没有见过妹妹。他们一定很想我。” 她浅浅地微笑着,想起了家和爹娘妹妹,更是感激凤景仪:“多谢官爷放了我大姐,还给我们赏银。这次得了赏银,我就有钱雇车马回家了。就可以和爹娘妹妹团聚了。这都是您的大恩大德。” 凤景仪看着她,心里像被针扎似的一阵阵剧痛,刺得他喉咙里一股甜腥,脊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第242章 心之侵蚀 人生真是一场滑稽戏。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虽然在灯火阑珊处,却已不是原来的她了。 凤景仪此刻只觉得人生无常,世事变化都远远得超乎凡人的想象。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要面对这么荒唐、滑稽、无解的难题。一向聪明盖世的他也不禁惶惶然了。 是她吗?眼前的少女显而易见的,容貌身世就是明前。而且她外貌洁净素雅,形为文雅有礼,言谈举止更是有条理规矩教养,就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根本不像大字不识的山里女孩。那些曾经在京城接受过的名门闺秀的教育已成了她的习惯。是她。但是她失忆了。居然把中间最重要的改变几年忘掉了。在山路上偶遇崔悯揭发案情,处死程大贵,被送回了京城相府的前七年,遵父命北嫁边疆的后一年。把这趟北行路上所遇到的八年人和事通通都忘了。 凤景仪心如刀绞,胸口翻涌着极度不适的感觉。心里直拼命得想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其间发生了什么样的刺激,才使她将这八年经历彻底地忘掉了?这其间又经历了怎么样的痛苦,才使她只保留了童年无忧无虑的小山村的回忆。十岁前的母亲,外出贩马的父亲,天真泼辣的小妹妹。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她的父母在八年中先后亡故,妹妹也反目成仇,自己的身份未定,丞相父亲范勉利用她去毒杀政敌,她代替公主和亲失踪了……家已不成家,人也不似人,她再也没有豫北山沟的小家了。而在北疆行中与她结下爱恨纠葛的未婚夫小梁王、崔悯与他,也消失在记忆里了……她已经失去了一切。 凤景仪盯着她,心里剧痛着。从相逢的狂喜中醒来就被一种滔天的痛苦打翻了。 怎么办呢?怎么办!怎么告诉她这种残忍的事实……他觉得自己像面对着一座高山仰止的大山,从天而降得砸下来,重重得砸在他身上。天地像未化开的混沌,把所有人和事都包含其中,颠倒混淆了黑白。却逼着他一剑劈开天地分开混沌,告诉她这片天地的种种真相。 他不行。即使是坚强干练如他也做不到。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出身北疆世族凤家,经历过家族风波,被所有人摒弃,又被杨王妃收养。成了最幸运的人。他的人生之路即险恶又顺利,即是臣子也是半个疆主,所以他性子精明,行动果绝,为自己精于算计,为主君分辨得清万事真相人间形势。尽职尽责得维护着藩王与北疆的利益,又使自己能在俗世中肆意得行事。却没有想到他这位人间小诸葛会面对着这个天下最难解的难题。 他做不出来答案。明前失忆了,是真是假,是多是少,什么时间,结果如何,将来还能不能恢复记忆了?她是如何从北疆中部的虎敕关流落到了边境外的大铜山?她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怎样隐藏了两年?她有没有吃苦受罪,悲哀沉沦,她的伤势有没有痊愈,心中还有没有伤?这恐怕都成了一道永远不能解开的谜了。 凤景仪觉得自己面对着他此生最大的难题。面对着一个大选择。他现在该怎么办?去告诉她真相,去向梁王朱原显和崔悯汇报?她会如何,他们又会如何?未来还会恢复成了以前那个剪不断理还乱的大麻团吗?他仿佛站在了一个人生大拐角。 他回想起他与她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这个精灵古怪的少女给他留下了鲜明的印象。心地善良又满腹算计,为自己盘算又为他人着想,讲仁义道德也能翻脸无情,遵循规矩又能随心所欲,做事有章法又热血激变,带着一股别样的矛盾魅力。她聪明绝伦,却总在做“傻事”,光明磊落得令人心折。她性情淡泊,却有种热火般的情怀,侠义仁义得令人心动。她的灵秀罄竹难书……他觉得此生都不会遇她这种独特独行的女人了。一向游戏人间的他也动心了。 大凡不动情的人,一动了情,就再也按捺不住烈火般的感情了。她吸引了他。他知道自己陷了进去但没有在意。他知道他迟早会忘了她的。就像我们看了本印象深刻的书,无论当时有多么激动感动,经过了漫长的岁月,都会慢慢淡忘了当时的激动,会渐渐忘了它的。他以为她失踪后,她对他的致命吸引力就会消失。但是,没有。这两年她的身影慢慢模糊了,但留在他心田的印记却像滴水穿石般的越来越深刻清晰。每一滴“想念”、“眷恋”的水珠滴穿了他的心石,留下了穿心的印迹。 这一次再遇到了她。他心里压抑的感情猛然暴发了,化成了一股澎湃的激流奔腾而去。他惊愕得发现,经过这事之后他恐怕再也不会忘记她了,会永远得沉沦下去,直到生命尽头。他已经沉沦得太多了!当他再度看到她的温柔眼波,听到她轻声细语时,以及这张生动鲜活的面容,纤细的身躯里所隐藏的刚强时,他就觉得自己又开始往下沉沦了,直沉落到天涯海底,心海之底。 ——心之侵蚀。他的心被她无声无息得侵蚀透了。 凤景仪面色苍白,心里惊恐,暗自咀嚼着内心的奇思怪想。一种想法也猛然得涌上心头。 这是一场梦。凤景仪在陈芋头村一无所获,陈村长和陈大姐都忘了陈家还有一个外人。他顺理成章得与范瑛擦肩而过,他平静得放下了卷宗也放下了寻找她的执念。却在小山村邂逅到了乡村少女陈二婉。忘记了八年记忆的普通少女陈二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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