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鸿听闻这个消息后果然慌了,召集幕僚询问应对的办法。 他的幕僚已经被完颜准收买,此时极力撺掇他对完颜准和祁令瞻出手。 “冒些风险, 总好过坐以待毙, 杀了那姓祁的,还能卖个好给大周姚相,将来三殿下谋大事时,也算多一份助力。” 完颜鸿本就是个说干就干的莽夫, 听了此话,不顾其他幕僚劝阻, 马上开始安排人手,准备上元节时在宫门外截杀完颜准和祁令瞻。 他在府中磨刀霍霍, 动作惊动了派人暗中监视他的天弥可汗。 “眼下正是年节,老三整日闭门,往府中运刀兵,他这是打算造反吗?” 可汗的心腹觉得并非如此,他劝天弥可汗静观其变,“只凭这些迹象,无法断定三王子究竟是欲谋不轨还是受人蒙骗,既然可汗已经掌控了局势,不妨任由其发展,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天弥可汗采纳了他的建议,一边暗中盯紧了完颜鸿,一边加强宫廷防卫。 时间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完颜准这边,几个年轻人正兴奋地期待着今夜的那达慕大会。 祁令瞻低声问完颜准:“殿下的死士们都准备好了吗?” 完颜准点头:“祁兄放心,那些人比我更想让老三死。” 完颜鸿派人埋伏在宫门处的同时,另有一队死士悄悄逼近天弥可汗所在的宫殿。 这些人曾都是完颜鸿的部下,因受其苛虐而苦不堪言,完颜准听祁令瞻的建议,将他们凑成一支死士的队伍,于上元节当夜在宫廷中放火,袭击天弥可汗。 火光冲天而起时,完颜准、祁令瞻,还有六公主完颜珠正在逛那达慕集市,祁令瞻手里摆弄着一个长生天邪神的面具,隔着炽烈如血的狰狞面,目光幽冷地望着宫廷方向滚滚升起的浓烟。 “失火了!失火了!” “杀人了!三王子造反了,快跑啊!” 在刻意安排的喧嚷下,宫廷内外很快乱成一片。 天弥可汗安排的护卫将袭宫的刺客和徘徊在宫门处的刺客一起羁押,并当场抓住了全副武装藏在雪堆里观察情况的三王子完颜鸿。 袭宫的刺客们尚未受刑便嚷嚷说是受五王子完颜准的指使。他们构陷的意图太明显,成功使天弥可汗起疑。 天弥可汗叫人去查这些刺客的身份,又派人四处寻完颜准入宫,完颜准匆匆赶来时,天弥可汗已动过重刑,地毯上被暗红的鲜血洇透。 他已查清刺客的身份,都是老三的部下,这些人甫一被抓就污蔑老五,有些人受刑不过时再喊老五的名字,已被视为冥顽不灵。 假作真时真亦假。 但天弥可汗对完颜准姗姗来迟仍十分不满,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你今夜去哪里了,宫里闹出这么大动静,你是死人吗?” 完颜准忙跪地请罪道:“儿臣救驾来迟,请父汗责罚!儿臣今夜出宫去看那达慕盛会,并不在宫中,所以回来得晚了些。” “你说你在宫外?和谁一起?” “大周使臣祁令瞻,还有六妹妹。” 天弥可汗的脸色稍缓,既然有完颜珠为他作证,想必他是真的对此事不知情。 “行了,你退下吧,”天弥可汗挥挥手,“这两天老实点,别到处乱跑,听见了吗?” 完颜准应声:“尊父汗之命。” 此事查到现在,已经十分清晰。 完颜鸿明面上想刺杀完颜准,暗地里却派刺客入宫,真正想刺杀的人是他堂堂可汗。 倘这两桩事成,完颜鸿就可以顺利夺位,倘宫廷刺杀失败,他也可以将此事嫁祸给完颜准。 难得他那样鲁莽的人,如今也用了几分计谋,可惜他的修为不到家,他的那些死士们太容易供出完颜准,反而叫人起疑是嫁祸。 父子间长久积攒的怨恨被今夜这根最后的稻草压垮,天弥可汗疲惫地靠在虎皮椅上,鼻尖血腥气缭绕不散。 许久之后,他摆了摆手,说:“孤王丢不起这个人,将老三暗中处置了吧,头颅埋到长白山的背阴处,省得怨魂不散。对外只说是他为救驾,死于刺客之首。” 心腹应了声是,提刀走了出去。 半刻钟后,只听一声如绝途猛兽般的嘶吼,更浓郁、更热烈的血腥气随风飘进了帐中。 上元节在北金意味着冬去春来,上元节之后,积雪开始融化,雪被覆盖下的草籽也缓缓苏醒。 完颜准虽尚未被明旨立为储君,但所有人都已将他视为未来的可汗。 正月十七,大周使者的队伍启程南返时,完颜准亲往相送,真有几分感到不舍,苦笑道:“只恨祁兄未生在北金,否则我愿与祁兄朝同寝、夜同眠。” 完颜珠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笑他:“五哥像个大姑娘似的,你与祁公子同眠,叫你府上的姬妾们睡谁去?” 气得完颜准拍她的脑袋,“你一个公主,说话能不能矜持点!到了大周别闯祸,要早些回来,听见没?” 完颜珠一吐舌头,缩进马车里去了。 祁令瞻作揖告辞:“天色不早,不便耽搁,殿下请回吧。” 大周使者队伍离开花虞城,没有一车车的白银和布帛,只剩零星一百多人,走在茫茫雪原里,像一支离弦的孤箭。 唯一一驾马车让给了完颜珠,祁令瞻戴着铁手藜骑马,驭马走到车驾旁时,正逢完颜珠挑帘往外望。 祁令瞻问她:“大周并不像公主想象中那样欢迎北金人,你为何要向王妃请求,与我一同去大周?” 完颜珠说道:“母妃本是不同意的,我说想与你多相处,将来好叫你娶我,她才肯帮我一起说服父汗。” 见祁令瞻眉心微蹙,她撑在车窗边笑道:“你放心,我知道你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给你,我只是想远远地逃走,不想在北金宫廷待着了。” 祁令瞻闻言不语,轻叹了口气,正要驭马往前走,却被完颜珠伸出手来拽住了缰绳。 “松手,危险。” “你不好奇我为何要逃吗?” 祁令瞻语气淡淡:“与我无关。”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好奇心?我倒是好奇,你连本公主也瞧不上,心里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吧?” 有些心事是经不起旁人询问的,像日积月累堆满河床的冰雪,一旦消融,便卷石冲岸而来。 祁令瞻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有。” “那你为何不娶她……哦,我想起来了,你要守孝。” 祁令瞻不置可否。 完颜珠又道:“你离开大周这么久,一定很思念她吧?哎,你给她带了什么礼物,让我瞧瞧呗?” 祁令瞻说:“她如今很讨厌我,大概也不会想收到我的礼物。” “怎么会呢?” 完颜珠将手腕上的红水晶珠串转给祁令瞻看,说道:“你看它漂亮吧?这是本公主最喜欢的手串,此次出宫,宁可什么都不戴也要戴上它。但它是本公主最讨厌的人送的,那人粗鲁、傲慢、好色,我一见他就犯恶心,为了不嫁给他,我宁可从此沦落天涯,再不回北金……哎呀,说多了,我是想说,礼物是无罪的,没有人会讨厌一份美丽的礼物,反正我是这样想。” 她的性格与照微有几分相似,都是洒脱不羁之人。祁令瞻闻言略有些出神,想起之前见过照微把玩虎头金弹弓,那曾是长宁帝送给她的礼物。 他心头微动,觉得完颜珠的话有几分道理。 照微讨厌他,未必讨厌他送的礼物。 自花虞城返回大周永京共历时二十七天,在沿途驿站停歇过十次,祁令瞻房里的灯火总是彻夜不熄,有时会往驿站的官吏要一些材料,或是请他们为钝掉的匕首换上更锋利的刀片。 漫长的思念在一夜又一夜中滑过,日升月落,而灯火不眠。 二月初,使队终于返回永京,与寒风凛冽的北金不同,此时的永京已东风催春信,新柳拂行人,行人身上夹袄换春衫,广袖飘过墙头垂下的花枝。 祁令瞻心里尚未做好去见她的准备,打算先将完颜珠安置到都亭驿,再回府沐浴更衣,慢慢计量。 不料甫一入城就被等候已久的锦春拦下,她立在马上,手握令牌,朝他明媚一笑。 “好久不见,参知大人,请跟我走一趟吧。” 令牌上镌刻“明熹”两字,祁令瞻缓缓攥紧缰绳,心也一同提起。
第71章 樊花楼里歌舞如旧, 暧暧香风吹得舞袖飘回。 祁令瞻推门而入,见照微倚在窗边,她好似瘦了些, 眉眼韵致如海棠垂寒露,见了他,表情也是冷冷淡淡的, 瞧不出一点喜怒。 他垂目端方行礼:“臣参见太后娘娘。” 照微的目光重又转向窗外,说道:“本打算为你接风洗尘,倒没想到你身边还有一位佳人, 实在是唐突了。” “是北金的公主,不是什么佳人。” “是么。”照微轻笑,“我还当你在北金如此长袖善舞, 娶一位公主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祁令瞻说:“不及太后娘娘在永京自在。” 他离开北金, 归来大周, 离永京越近,听到与她相关的消息就越多。 钱塘水患平息后,她狠狠打了钦天监和御史台的脸,以“妄言祸国、动乱朝廷”为罪名, 将当初闹着要她写罪己诏并撤帘还政的那批人, 下狱的下狱,贬谪的贬谪。 同时,因薛序邻治水有功,又升任他为中书门下平章事, 并令他暂代太傅之责,负责为陛下讲授经筵与治国方策。 依照惯例, 同平章事当由丞相兼任,照微却将其单独分出来授予薛序邻, 这既是对丞相权力的分化,也是对薛序邻的提拔。 这位坐了八年冷板凳的状元郎,如今一飞冲天,姓名家喻户晓。祁令瞻一路走来时,风闻了许多关于他的传言,还有些胆大轻浮之辈,揣测他是皇太后的入幕之宾,编排他与皇太后的风月故事。 祁令瞻站在她对面,执礼对照微道:“臣恭喜皇太后殿下稳坐高台,大势在握,娘娘从前的愿望,如今可以徐徐图之。” 照微颔首说:“那本宫也恭喜参知得了北金人的青睐,若非你出使这一趟,本宫竟不知平康之盟里还有这样一条秘密条款。听上去很蠢是不是?本宫身为大周太后,平生以抗击北金为夙愿,竟被人瞒着,如今才知晓那条约的真正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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