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间隐约有浅浅的稻米的甜味。 一解燃眉之急后,照微眼泪汪汪地控诉他:“我刚琢磨明白的塘坝图,你赔给我!” 祁令瞻仍将她拥在怀中,慵声含笑,在她耳边低低道:“今夜我去福宁宫找你,给你带冰镇的石榴葡萄,还有画好的塘坝图,行不行?” 照微懒洋洋地哼了一声,“过了戌时我就睡,我才不要等你到子时了,你若胆敢再爽约,我就把你绑成一只鸽子,先拔毛再下锅。” “随你处置。”祁令瞻再三保证,垂目瞧着她,忽又鬼使神差地说:“今夜也穿这身衣服吧,好吗?” 照微得意一扬眉,“不好。”
第94章 水殿风来珠翠香, 帐中沉露湿海棠。 许是睡前厮闹太过的缘故,照微睡得并不沉,在宽敞的榻间翻了几次身, 无意识地将勾住脚的衣服踢下榻去。 祁令瞻披衣在屏风外坐着,听见动静,起身走过来, 将落在地上的薄紫云纹衫裙拾起,本想理平整,却见那娇贵的薄纱已被撕扯得难以入目, 难得生出一点惭愧的良心来。 红色衬她明艳,紫色衬她毓秀,这些鲜艳的颜色罩在她身上, 总是叫人过于心动, 以至于失了分寸。 他心中默默想到, 下次不能再这样糟蹋东西,被洒扫的宫娥瞧见,心里又有闲话……只是此事也不能全怪他,她有时恶劣得很, 故意作弄人, 纵使修成圣人心性,也难以与她温水拂玉、春风化雨。 也不知是纵容他,还是她偏偏喜欢这样。 祁令瞻靠在榻上,伸手描她的轮廓, 沿着秀致的眉骨鼻梁,向下停在唇珠上。 照微被他撩拨醒了, 气得咬住他的手指,偏又不敢用一点力气, 不知祁令瞻正兀自心猿意马,所以他将其视为一种邀请,顺水推舟地缠上来。 这回连蚕丝薄被也踢到了地上,照微又出了一身汗,彻底清醒过来,披衣起身,一面奚落他,一面摇摇晃晃地去水温尚热的汤池里沐浴。 回来时见他气定神闲坐在屏风外的小案旁,就着一盏琉璃宫灯,装模作样地翻看一份折子,唯有眼尾的余绯尚未藏尽,于清冷中透出一弧靡艳。 不由得心中微动,揽衣凑过去,“谁的折子写得这样好,叫你这时候看迷了眼?” 祁令瞻语气淡淡:“江逾白。” “嗯?” 他将折子翻给她看,说:“江逾白快要回来了。” “这是好事,”照微懒洋洋地俯在案上,“等他回来,轻骑精卫的筹备就能更快一些,我简直要等不及了。” 祁令瞻问她:“江逾白替你办了这么大的事,此次你准备赏他什么?” “我正犯愁这件事呢,”照微叹了口气,“逾白不爱财,不好风雅,他性格谦和淡漠,平时就没见过他有什么喜好,要么等他回宫以后,让他自己请赏吧。” “不妥。” “哥哥觉得哪里不妥?” 祁令瞻说:“赏赐是尊者的心意,请赏反而成了讨功,他若请得不痛不痒,则达不到奖功惩过的意义,他若请些实质的好处,怕朝中有人会借机谤他恃宠生娇。” 当然,这只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不过是知道江逾白的德行,只会请一些“长侍娘娘身侧”、“长为娘娘分忧祈福”这种虚头巴脑,偏偏又能讨好照微、让他耿耿于怀好处。 祁令瞻神情温和地将照微揽在怀里,苍白的长指绕着她的发丝,低声问她:“等江逾白回来,你还想留他在西宫里侍奉吗?” 照微说:“为何不留?难得他忠心可信,讨人喜欢。” “他对你当然忠心,神骁卫都能随意指使。” 照微忍俊不禁道:“多久以前的事了,哥哥还记仇呢?” “我记他的仇做什么。” 祁令瞻否认,凉润的指腹落在她后颈上,轻轻揉着一处淤红。 他说:“只是他若留在西宫里当值,我能不能进你的寝殿还要看他的脸色,像今夜这样的良宵,怕是难再有了。” 照微心头生出一阵麻酥酥的痒,她抓着祁令瞻的袖子说:“我叫他不必拦你就是。” “你想怎么与他解释,是说你我两情相悦,还是说你受了我的胁迫,叫他不要得罪我?” “我……” “照微,你我两情相悦的事,只有母亲体谅便够了,在其他人面前,你要咬定是我胁迫你,这是你答应过我的,是不是?” 照微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我是答应过。” “江逾白若是知道此事,必然拼死也要拦住我,护着你,他这样毫无意义地以卵击石,你就不心疼么?” 照微又点头,“心疼。” “既然心疼……” 祁令瞻目光幽深地盯着她,心道,果然应该把那惑主的东西调远一些。他善解人意地给照微出主意道:“那就把他调到皇上身边吧,王化吉近来想作死,我正想找个人取代他,江逾白忠诚又细心,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照微“噗嗤”笑出声,扬眉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吃味了。从前杜思逐、薛序邻倒也罢了,逾白是内侍,尚无男女之防,你怎么连他的醋都吃?” 被勘破了用心,祁令瞻也懒得再遮掩,破罐子破摔道:“总之,你得把他调走,我不想每回来寻你先看见他那张脸,还要受他的盘问。” “这样啊……”照微打了个呵欠,心中忍笑,没骨头似的赖在他怀里,“此事明天再说,我困了,我要睡觉。” 祁令瞻冷眼觑了她许久,倏尔抱着她起身往榻上走去。金丝帐一开一落,弧如波浪,帐中突然传来照微的惊呼声,两人闹作一团,这回连竹枕也被踢到了地上。 江逾白与杜飞霜两天后抵京,沐浴更衣后连饭也未赶得及吃,先入宫向太后复命。 杜飞霜瘦了许多,不似从前白嫩,一双大眼睛却愈发有神,连个子也长高了一些,正神采飞扬地向照微讲述在各处辗转的经过。 “……我与逾白跑了六七个州,起初是先叫府衙征请会拳脚功夫的女子,他们听说是为娘娘选卫队,在其中舞弊弄私,推选了许多现学现卖的世家姑娘,幸好逾白脑子灵光,能辨得出真假,黜落了她们,但我们也只好一座庵一座庵地亲自去找。” 杜飞霜喝了一大口水,“咕咚”一声咽下去,又迫不及待说道:“赶巧的是,我们遇上了一伙东奔西走卖杂耍的戏社,戏社的班头很有几分武功和见识,人缘也广,听说我们寻找会功夫的姑娘,帮我们找了许多路子,我们这才能早些完成娘娘交代的任务,否则只怕要找到年底也未必回得来。” 话都叫她说了,江逾白只静静站在一侧,偶尔补充两句。听到此处,他说道:“谢班头帮了大忙,可惜不愿到永京来请功。” “是啊是啊,”杜飞霜也叹息,“可惜了那一身矫健的功夫,连我都打不过他。” 照微默默听着,见江逾白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知他是有话不方便当着杜飞霜的面说,遂对杜飞霜道:“你这一路实在辛苦,本宫叫锦春先送你回去休息,杜将军若敢为难你,本宫会为你撑腰。” “那多谢娘娘啦!”杜飞霜高兴道,“我正愁回去以后要怎样才能逃过一顿打呢!” 她行礼告退,活蹦乱跳地跟着锦春离开了福宁宫,此时殿中只剩下两人,照微温声叫江逾白上前去。 “你自幼在宫中长大,突然叫你跑去宫外办事,这回吃了不少苦吧?” 江逾白垂目低声道:“为娘娘分忧,虽苦亦甘。” 照微点点头,说:“本宫打算赏你座宅子,就在大兴国寺附近,那里热闹,你可以出宫去好好休息一阵子。” 江逾白闻言怔愣,目光惘然地看着她,突然跪地伏在她脚边,声音低了下去,有微弱的颤意:“不知奴婢哪里做错了,惹了娘娘不豫,奴婢会改,请娘娘不要赶走奴婢,奴婢愿意受罚。” 照微弯腰扶他,“说什么呢,赏你都不嫌多,怎么会罚你。” 她看见江逾白交叠在地上的手,手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知他在外头受了不少苦。而他手腕间仍戴着她随手相赠的菩提手串,那样脆弱易脏的物件,却被他养护得很用心,仍是油光洁白,仿若新成。 照微不免心软了几分,改了主意,对他说道:“你若不愿出宫,就在宫里待着吧,只是不必着急做活儿,传出去,倒显得本宫苛待了你。” 听此话,江逾白的心慢慢落回肚子里,他又向照微深深一拜,这才重新站起,清秀如水的眉目间生出一点期待,轻声说道:“那我只随侍在娘娘身边,为娘娘研墨,掌扇,提灯。” “好吧,随你心意。” 照微懒得再在这些琐事上与他纠结,转而问道:“刚刚飞霜提到那杂耍班子,本宫看你似是有话要说,怎么了?” 提到此事,江逾白眉心轻蹙,又上前一步跪在她脚边,压低了声音:“娘娘,此事干系重大,逾白不敢说谎,您可能会觉得不信,但……” “你直说就是。” “是。”江逾白组织了一番语言,慢慢说道:“那戏班子的谢班头武功高强,很有本事,他有个摔坏了脑袋的弟弟,腿脚也不太灵便,被他带在身边,跟着他四处求医。杜姑娘说永京的大夫医术高明,想请他们一同回来,但谢班头执意不肯,只说是永京有仇家,不敢露面。” 照微问:“难道你认识那谢班头?” 江逾白轻轻摇头,“奴婢长年居住宫里,并未见过此人,但奴婢曾见过他的弟弟,虽然他说话做事都与从前不同,但奴婢确认过,绝不会认错。” “哦?那他是……” “正是已故的永平侯,娘娘曾经的……继父。” 手中的杯盏“哐啷”一声坠地,热茶溅在她衣角上,染出阴翳般的茶渍。 照微惊得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真的看清楚了,那人是……永平侯?” 江逾白的语气十分肯定,“奴婢只这一点长处,见过的东西不会再忘,更不敢蒙骗娘娘。” “他没死……父亲他没死……” 照微手足无措地在殿中转了两圈,心中一时欣喜又一时惘然,转身便要出宫去将此事告诉哥哥和母亲,走到殿门口却又止住了脚步。 “本宫真是糊涂了,那姓谢的不肯到永京来,必然也是不想暴露他的身份,本宫不能这样冒失地把消息告诉出去,得想个法子先找到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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