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时辰还早,睡也睡不着,亦无心看账册。二房人口少,账目更少,一日花些功夫便理清了的东西。 摘到指上的珐琅指环,在室内桌案上铺了宣纸,巧儿伺候笔墨,细细地抄了起来。 一卷毕,巧儿扶着她回湘妃榻旁坐着品花茶,轻轻捏着她的右胳膊,王嬷嬷去小厨房端了盅冰糖炖梨来。 “夫人喝些润润喉吧,天气干,奴听你嗓子不太痛快。” 同那父子二人相比,到底还是身边人细心,柳氏端起那盅炖梨羹感慨着道:“若衡哥儿已成家了便好,我一人在这后宅内冷冷清清,还有个贴心的儿媳妇陪着我,说不得还有漂亮的哥儿姐儿。” 许是上了年纪,亦许是今日一下经的事多了,柳氏这心思越发地掩饰不住,琢磨着年关后在五姓贵女中留意留意。 再过段时日年关便近了,栖姐儿湘姐儿也在府上住了一段日子了,按理翻过了年就该归家去了。 可惜了上回花灯节那般好的机会,寻常时刻她那侄子可是近不了身的。 柳氏看向站于一旁的王嬷嬷,这是她最信任的奴仆了,突发奇想着问道:“嬷嬷,刘槐州那事是不成了,衡哥儿如今也不在临安,你说,那事要是换个人,会不会容易许多?” “夫人是指南栖小姐?”王嬷嬷看了眼屋内,除却近身服侍的巧儿外无旁人才放心问道。 柳氏点了头,语气中透着些疲惫:“是啊,好歹我也算是她嫡亲的姨母,她那混账爹和恶毒继母这般待她,我为她寻门好婚事,她不与我亲还想与谁亲。” 一说到这话茬便停不下来,“原先是她在刘槐州那有用,我也觉得送与他可惜了呢。现在倒是大房那要紧,不然谁知道过了百年后二房会如何。” 说着说着柳氏便揉起了额角:“只是太夫人那难啊,她本就不喜容貌过于艳丽之人,就算得了崔氏同意,太夫人不同意也是无用。” 王嬷嬷上前驾轻熟路地摁着她的头,轻声说道:“夫人此事不急,两个姐儿都有各自的好,栖姐儿容貌好性情佳,湘姐儿不起眼,若生了事也难以想到是夫人所为,夫人再细细想想。” 这倒是,临安后宅夫人们私下都猜着她要将栖姐儿嫁入大房。只湘姐儿这性子与容貌,若无她相助,怕是难以成事。 真是两难全。 室内的谈话却叫门边一黄衣丫鬟听去了,她低垂着头看脚,待里头无了声音才向前走,惊动了守门的三等丫鬟。 “奴婢黄鹃,是大表姑娘院里的,表姑娘听闻二夫人近日喉咙不适,特地炖了梨羹来。”她低垂着眉目,面上满是小心翼翼的胆怯。 也不知道院门的丫鬟怎么当值的,就这么放人进来,门边的丫鬟皱了皱眉头到底没说什么,上前接过了东西后道:“东西夫人收了,天色晚了,你快些回去吧。” “是,多谢姐姐关怀。”黄鹃连连点头,后弓着身向廊外退去。 大表姑娘骄纵,身边的丫鬟倒是规矩极好,提着手中的食盒这丫鬟却没有进门送去。只因夫人已吃过梨羹了,断然不会再用一碗,无需上前惹夫人不快。 而黄鹃在夜色中跑着,只觉心头跳得很快,二夫人竟在纠结将谁许给二公子的事。若二小姐成了二公子夫人,翻了旧账,她会被剥/皮抽/筋的。
第41章 恶果 刘府, 坐落在皇城闹市旁的街道上,往常热热闹闹的如今门可罗雀,就连出门的小厮仆妇皆低着头, 因为家中老爷要被贬官了, 去西边一边陲小镇当县令去。 求了本家也无果,刘家往上数几代便分家了, 嫡系一脉与刘槐州虽姓刘,但平素来往走动不频繁。 这回他犯的错说大也不大,只是时候不好,撞上赈灾银被寇匪盗走一事,正好往圣上枪口一撞。一处错, 被大理寺和刑部揪着查, 为官多年他手里也不干净, 自是查出许多错漏来。 当今震怒以儆效尤, 直接将他贬黜。 随行的小厮低着头在书房外敲了敲门,听得里头瓮声瓮气一声进来。 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书房内帷帘未拉,昏暗一片, 鼻下还萦绕着烧酒过了半宿的宿醉味儿,难闻的紧。 不敢触主子的霉头,他只在门边往前站了一些一句话将事情说清:“老爷, 府外头有人找您,是个姑娘,说有重要的事, 不见着您的面不能说。” 语罢小厮掩下眼中的冷讽, 怕不是老爷平日里沾花惹草,四处留情, 没处理好找上了门。心头叹一句可怜,如今树倒猢狲散,府上一群莺莺燕燕夜里都遣散了,就是来了府上也是无用了。 女人,喝多了酒刘槐州浑浊的瞳仁转了转,想到那夜皇觉寺追那女子撞上的二人。 他的官途便是叫那女子给毁了,不过他不记恨她,最可恨的属叶家。 论婚嫁,一家有女百家求;可叶家明明叫家中女儿攀附上了萧二,竟还记挂着他这块放在萧氏面前没什么骨头的肉,是想好处都叫叶家得了。 没门,趁着他还没被贬,活络了手头最后的关系堵了叶涟的晋升路,本就是要走他的人脉向上头爬。 喝了半宿的酒,脑子发昏,却也知道如今会上门找他的估摸也只有叶家的人。 “你去,把人带进来。” 叶湘怡身边跟着黄鹃,还有一个从市井镖门雇来的打手,她惜命的很。若不是此事需得做的隐蔽,必定不会亲自上门来。 打了出门挑选衣裳的由头才带着黄鹃和府上的丫鬟出了门,借口更衣将兰陵公府的丫鬟留在成衣铺子里。 她心头忐忑,没瞧见带路小厮眼底的怪异与探究,这刘府不必兰陵公府,走上一小段回廊便到了前院。 白面小厮垂了身子伸出一手作请状:“姑娘,这便到了,老爷在里边儿等着你呢。” 这话说的奇怪,因着时间紧迫,叶湘怡没有反驳。 默不作声推门进了去,后头跟着的两人亦跨门门槛跟着进了去。 小厮见了唇翕动了下,没说什么。 先是黑,再是铺天盖地说不出的酸臭味儿扑面而来,叶湘怡紧紧抓着不断往后缩身子的黄鹃,走进了些才瞧清椅子上卧着的一大坨,像是一人靠在圈椅上。 深紫的官袍套在肥硕的身子上,腰带像模像样的圈在松松垮垮的肚皮上,因着胖,面上五官挤在了一处。 叶湘怡忍着恶心,捏着巾帕在鼻前挥了挥道:“是刘老爷吧,我是受叶家所托来见你的。” “想必这次的事您恨极了叶家,但事却不是你想的那样...叶家同你一样全叫叶南栖那贱蹄子耍了。” 她三言两语颠倒黑白将南栖说成水性杨花的女子,直言若非她暗中勾搭了萧氏二公子,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 话说了许多,叶湘怡最后说出了她藏了许久的目的:“如今事已至此,刘老爷你也在临安待不了几日了,定是一口气憋在心头难解恨。不若你走前好好折磨一番那害你的人,疏心头恨意。离了临安,纵是萧氏也管不上您了。” 果然最毒妇人心,刘槐州活了近五十载,将面前年轻女郎的心思看得透透的了。 除了替叶家说情,她最想说的还是最后一番话。 能知道叶南栖的行踪,还这般清晰,想也只有一齐在萧氏小住的叶家大小姐了。 假意应和下,商榷了何时动手。 叶湘怡憋着气出了暗无天日的书房大口呼吸着,不耐地弹着衣裳,觉得沾上了里头的酒气。惊觉刘槐州面容丑陋可怖,又觉得她那妹妹越发的讨厌,就该配这样的人。 只待她前脚刚离开,后脚就从书房内递出去一封信,还未等到她走到府门,那信已由快马送去了大理寺。 直言要给萧衍。 大理寺的人接了后以为前左副都御使还有什么要辩解的,便接了给里头的萧衍送去。 薄薄一纸信笺,日光下,郎君显得冰凉而又有力的指节接过,食指屈起打开了信笺,清冷的面上似是布了寒霜,叫人不寒而栗,不敢多瞧一眼。 王大人见状问了句:“萧兄,这刘槐州可是说了些什么。” 萧衍轻敛眉睫,掩下其中涌动的暗流,语调冷漠低沉:“无他,蝇营狗苟之语,就按刑部判的尽快办。勿要伤及无辜,残害其家眷。” 下属几人感慨萧兄仁义,虽然西北之地苦寒,路途遥远老弱病残去了也要受一番折磨。 此事已定,被众人抛至脑后,倒是眼下抓到了官匪勾结的银两更为重要,这样大批的银两若走钱庄过轻易能寻到踪迹,若直接运,少不得要朝中官员暗中运作。 昨夜萧衍已带人劫了一批,怕是今夜那批寇匪就会有动静。 众人正议论着赈灾银的事,门边侍卫进来道城门边发生动乱,寇匪劫持了百姓当做人质,五城兵马司已派人去了,望各位大人下值归家小心,安顿好家中家眷。 萧衍亦派了人手去城门边救援及安顿百姓,招了云山过来低语几句。 左副都御使本是无油水的清官,府邸坐落在外城,正与发生寇乱的左安门,右安门离得不远。叶湘怡上了马车后迅速绕回出府后随意寻的一家成衣铺子,进去后寻见了兰陵公府上指派的丫鬟,见了她面上虽焦急,但适才坐着的桌案旁还摆着未凉透的茶。 “大表姑娘,您抛下奴婢们是去了哪里啊,发生了什么好歹让奴婢们可怎么办。”容长脸的丫鬟是柳氏指派过来看着叶湘怡的,可这吃力不讨好又没前途的事她才不愿干。 巴不得被赶回青台阁去。 叶湘怡正要斥责她几句未尽好本分,外头却吵吵嚷嚷了起来,间或听闻男子嘶吼声和踢踏马蹄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就近在耳边了。 外头接着的是一溜的胭脂水粉坊,似是被人打砸了,传来叮叮嗙嗙的脆响。还有女客的惊声尖叫。 肯定是发生事了,还在成衣铺内的人愣在原地。 黄鹃扯着叶湘怡往铺面里头退去,二人不禁后悔让那打手回去的早了。 寇匪驾马肆虐,很快就到了成衣铺面,姑娘丫鬟们吓得花容失色,肝胆俱颤。绫罗绸缎被尖刀挑破,三两人被随意扯了出去悬在马背上。 铺面小,避无可避,白刃一过,叶湘怡只觉面上淋了滚烫的什么。 指尖一抹,所见是鲜红色,似乎有人的脑袋磕在她脚边。她素来金尊玉贵的养着,哪见过这等场面,惊慌失措叫喊了起来,似是惹了为首那人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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