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帝没有顺着他的话去歇息,看着晃动的参茶,说:“宣!” 刘宴很快进来了,进门就先跪下来,重重一叩,一言不发。 皇帝冷冷说:“刘大人如果也是来跪的,去外边跪着就行。” 刘宴抬起头:“在外边跪着是让别人看的,臣只想让陛下看到。” 皇帝再次冷笑:“朕坐在这高高御座上,能看到什么?连身边最亲信的人都看不透。” 知道高财主的身份后,皇帝自然也知道高财主跟刘宴有关,毕竟救命恩人的故事都察司早就报过。 再加上刘宴后来主动说追缉墨门。 此时再回想,李国舅根本不算什么,霍莲也不算什么,潜藏最深的是刘宴。 “刘宴,朕真是小瞧你了。” 刘宴道:“臣对不住陛下,今日臣来认罪。”说罢将自己当年与匠女燕的往事,又将和高财主的往来,怎么发现真正的故人之女,一一讲来,说完再次叩头,“臣虽然竭力监控墨门,但的确因为私心欺瞒陛下,当与墨徒同罪,请陛下赐死。” 皇帝看着匍匐在地的刘宴,冷冷说:“不用急,这么多案子,一个个审,该赐死的时候会赐的。” 这么多案子……刘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陛下,京兆府报刘文昌案凶手已经投案。”他抬起头,“另夏侯小姐向京兆府告陆异之谋害,因为都涉及墨徒,臣请三司将两案同会审。” 皇帝看着他,冷笑一声:“好啊,你敢审,朕就敢让你审。” 刘宴看着皇帝:“待臣审完这些案件,再请三司审臣藏匿墨徒案。”说罢重重叩首。 …… …… 刘宴退了出去,皇帝在书案后抬手按了按额头,阴沉的脸色也掩不住疲惫。 “陛下。”内侍跪下声音哀求,“您真要休息了,不能再熬着了。” 皇帝默然一刻:“让霍莲进来。” 内侍有些惊讶,以往霍莲犯错在外边跪着,陛下是不理会的,反正跪也是跪给其他人看的,跪得差不多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怎么这才跪了一会儿,皇帝就要叫进来了? 内侍不敢耽搁立刻去外边传,霍莲听了也没有迟疑,起身走进来,然后在殿内跪下,一言不发。 皇帝看着他问:“你不请罪吗?” 霍莲道:“臣知道自己的罪,臣会自行了断,不用再说出来。” 皇帝冷笑一声:“你厉害啊,有罪没罪都是你自己的事,与朕无关。” 霍莲垂目道:“那些前尘往事,本就与陛下无关,陛下已经承受了失去亲人的痛苦,还要承受真真假假对错的纷乱,您虽然是天子,但对您也太不公平。” 皇帝看着桌案上堆积的奏章,神情微微怅然:“我也没想过要当这个天子。” 的确没想过。 因为没资格想。 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但那个亲人突然离去了,另一个亲人成了谋逆,这天大的机运就落在他的身上。 这叫什么?天命所在…… 皇帝站在桌案后神情变幻。 “霍莲。”他唤。 霍莲抬起头。 皇帝看着他:“你明知真相,这么多年在朕身边,可有怨言?” 霍莲摇头:“当年义父让我动手,告诉我,我做的是保国泰民安,是忠君爱国,后来我在陛下跟前亦是如此,我做的都是正确的事,毫无怨言,心甘情愿。” 他看着皇帝。 “臣的义父的确有罪,罪当该罚,天经地义,臣从无怨恨。” “这一次,我说出这些旧事,也是不想让陛下被蒙蔽,做出正确的决断。” 皇帝看着他一刻,点点头:“你说得对,有罪当罚,梁八子,你想朕如何罚你?” 霍莲俯身:“臣请陛下罚臣,领北海军。” 皇帝的眼微微瞪大,发出呵一声。 不待皇帝说话,霍莲再次抬头,看着皇帝:“臣请陛下让霍莲领北海军。” 他的双眸黝黑,有些吓人。 皇帝犹自记得当初这少年人拎着梁寺的头颅站在皇宫大殿里,他当时作为在偏殿无所事事的又唯一的皇子叫过来,陡然看到这场面,对上那少年幽黑的双眼,真是被吓到了。 那一双眼里没有人性,没有欲望,唯有翻滚的戾气,一旦对视,宛如能将你卷入深海不见天日。 以至于这么多年了,他从不敢看霍莲的眼……现在么,皇帝看着霍莲,那幽深的双眼里没有了戾气,唯有平静,如潭水能看到倒影。 “臣不是梁八子。”霍莲跪着向前一步,看着皇帝,“臣是陛下的,霍莲。” 皇帝看他一刻,轻叹一声,握在身侧的手松开。 “朕自有定夺。”他淡淡说,“你且退下吧。” …… …… 皇帝去歇息了,皇城并没有陷入安静,京城还在一如既往地热闹。 进出城池的人马络绎不绝。 一匹黑马一个黑衣人从城门疾驰而过,速度之快,城门卫都没有看清。 “什么人?” “好像是都察司的衣袍。” 听到这个城门卫顿时不再问了,都察司么,当没看到就行了。 西山下的村落里,积雪已经融化,村路上有些泥泞,但丝毫没有影响马蹄的速度,在村口蹲着打盹的老汉,在马蹄声传来前就睁开眼,眯起眼,待人近前,倒也没有阻拦,只摆摆手。 “马匹不可进村。”他说,再看了眼霍莲腰里的刀,“兵器不可进。” 霍莲没有说话将刀摘下来挂在马背上,大步向内走去。 站在院门前,他的脚步微顿,似乎轻轻吸口气,才推门进去了。 院子里人不多,一个女童蹲在屋檐下熬药,看到他抬手打招呼“霍都督来了。” 霍莲还记得这个在北境见过的女童,点点头。 陈十从室内走出来,看着霍莲撇撇嘴。 “她怎么样?”霍莲问。 “还好啦,真有事,这么久霍都督来问也晚了。”陈十说。 霍莲并不在意他的阴阳怪气,他一直想来,但没有做好皇帝跟前的事,只会让她更危险。 室内传来弱弱的女声。 “石头哥哥。” 陈十大喜:“小女醒了。”转身进去了。 霍莲眼中也浮现喜色,忙跟着进去。 陈十坐在床边,一叠声问:“饿了吗渴了吗,喝水吗?”又哽咽,“小女你终于醒了,我都要吓死了,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活。” 床上的女子微微抬起手,似要拍抚安慰:“石头哥哥,别怕,我没事了。” 霍莲迈进来,脚步声让床上的人声音一顿,然后看过来。 又一次受伤后,女子的脸更加清瘦,肌肤几乎透明,她的眼有些朦胧,似乎尚未适应醒来,但很快对上霍莲的视线,瞬时凝聚,但下一刻,凝聚的视线宛如云朵般散开,她垂下了视线。 “你站一边去。”陈十对霍莲哼了声,又对外喊,“药呢,阿猫,药呢。” 外边有阿猫的回应声,但室内的霍莲没有站开,而是盯着床上的人,他的眼中的喜色散去,神情变得古怪。 “你……”他猛地上前一步,盯着床上躺着的女子,“是谁?!”
第59章 惑不解 陈十觉得霍莲有毛病。 有谁来探伤者第一句问人家是谁。 你不知道是谁,你还来探望?! “你脑子受伤了?”陈十没好气问。 霍莲不理会他,只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子,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垂下视线的女子抬眼看他,但旋即移开了视线。 “你是谁?”霍莲再次问,猛地踏上前一步。 这一步咄咄逼人,携带着威压,陈十下意识站起来,要阻挡霍莲上前,生气骂道:“你想干什么!” 要把七星抓走吗? 要交给皇帝吗? 就知道这狗崽子靠不住! 霍莲伸手一挥将他甩开,伴着陈十的喊声“你发什么疯!”站到了床边,俯瞰床上的人。 他对这女子受伤的样子不陌生。 她每一次受伤都会在他身边。 他熟悉她苍白的脸,以及干干净净的眼。 现在躺在床上的女子依旧如此,但他的脑子里所有声音都在叫喊,她不是,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他认识的那个人,眼里透彻清晰,没有半点阴霾黑暗,而且会直视他,将自己毫不掩藏地呈现在他面前,但现在她回避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她的眼…… 或许他该扶起她,抱着她,给她喂药,就像以前做过的那样,但他的手根本伸不出来,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狂喊,陌生人,陌生人。 怎么会是陌生人呢? 怎么会是陌生人呢? “你是七星吧?”霍莲缓缓问。 “霍莲,你什么意思!”陈十在后喊道,“我妹妹不是七星,你是啊?” 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进来了,阿猫捧着药碗不解又好奇地看。 霍莲不理会他们,只看着床上的人。 床上的女子转过来,迎上他的视线:“我是七星。” 霍莲心中的迟疑疑惑在这一刻落定,他看着这女子的眼,只觉得整个人都沉了下去。 她不是。 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七星。 他猛地转身向外奔去,身后的陈十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趔趄,阿猫捧着碗哈哈笑。 “你这狗——”陈十气骂。 刚张口骂,奔走的霍莲又猛地冲回来,将陈十一把揪住。 “剑呢?”他喝道。 陈十抬肘:“什么剑!” 霍莲将他的手肘猛地扭住在后,再次喝道:“我的剑呢!把我的剑给我!还我!” 这人疯了! 陈十觉得自己要被立刻撕碎了,看着霍莲的眼神,他一瞬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什么剑啊! “给你。” 女声传来。 陈十觉得身上的力气瞬时卸去,和霍莲一起扭头看过去,见原本躺在床上的女子坐起来,手中托着两段剑。 那把断掉的六尺剑。 陈十想起来,墨者们把昏死的七星带回来时候,除了交代事情的经过,还说霍莲交代了,这把剑要时刻绑在七星身上。 “这样才能治好七星小姐,七星小姐会很快醒来。”墨者们传达霍莲的话,听起来奇奇怪怪的,不过这一次发生的事太令人震惊,从高财主是当年墨门劫难首犯,到七星劫持了皇帝,到洛掌门留下了秘库,再加上七星昏迷不醒,奇怪震惊的事太多了,一两句话也不算什么,不过剑还是依言留在七星身边。 毕竟是藏过墨门巨子令,也算是墨门重要物品。 霍莲要这把剑? “这是我们墨门的——”陈十怒气冲冲喊。 霍莲已经甩开他,大步过去,抓过两段剑,他再次看着床上坐着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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