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不是我不带你玩,你没钱了,还欠我这么多钱,怎么玩啊。” 年轻人无奈地说,一口一个哥哥,神情亲切,但接下来的话却没那么亲切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一个手艺人,你总不能欺负我吧。” “你要是欺负我,我只能去报官,其实报官了也好解决,县衙那位大人,很喜欢砍人手” 他说着,伸出手轻轻划过男人放在桌上的手。 宛如被蛇爬过,失魂落魄的男人陡然惊醒,畏惧地向后躲:“别,别砍我的手,我还,我还——” 年轻男人看着他:“你拿什么还?你上次把房子当了吧?你又没地,还有什么?” 男人喃喃:“我还有什么?”忽地眼一亮,“我还有个老婆!” 听到这里时,竖着耳朵的梁六子哈了一声:“这不是赌是什么,都要卖妻——” 话没说完就被梁三子梁四子架住,拖向外边去。 “这种事多了,你想干什么?” “那人能在这茶棚摆摊子聚赌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没人管,你能管?” “还有,管了这小子,又能怎样? 那赌徒已经疯了,没救了,不在这里赌,还会去其他地方赌。” 两人将梁六子拉出了茶棚。 “老六,人只有自救,救不了他人。” 梁二子说,梁六子回头看了眼,见那男人似乎得了什么承诺,满脸喜色向外跑来,在他身后,那年轻人靠坐椅子,带着笑抛着一个骰盅,笑很好看,也让人心生寒意 他一甩袖子,啐了口,转身向马棚走去。 “走走,回家去!接新媳妇了!” 一行人车马粼粼,喧嚣着向北而去,坐在茶棚里的年轻人懒懒看着荡起的尘烟。 “姓梁真是蠢。”他摇头自言自语,“七星嫁过去,真是还好,那狗东西不姓梁了。” 他将摆着的三个碗拿起一只,举起来对店伙计喊。 “来点咸豆!” 店伙计应声将咸豆送过来倒进碗里。 年轻人豆子一颗一颗吃,吃的专注又认真,对外界宛如隔绝,直到茶棚外的先前奔出去的赌徒又冲了进来,手里拉拽着一个干瘦的妇人。 “小爷,小爷,人带来了。”赌徒高兴地说,将一张卖妻文书拍在桌子上,再将妻子往前一推,“给,给你了。” 年轻人抬眼皮看了眼那妇人,再抬了抬下巴:“喏,欠条。” 那赌徒高兴地从桌上抓过几张欠条,欢天喜地就要走,又被年轻人叫住。 “我看你媳妇长得还不错。”他笑吟吟说,再伸手一点桌上倒扣的一个碗,“不能占你便宜,再给你添点钱。” 那赌徒大喜,掀开那碗,见下边果然摆着一块银子,他扑抓起来。 “你拿着钱,说不定还能翻身呢。”年轻人笑说。 如果赌徒认真看,就能看到这笑意里的残忍和寒意森森,但赌徒除了钱除了赌钱什么都看不到,抓着钱大笑几声“对对,我要翻身了,我要发财了,我一定要赢了。” 喊罢冲了出去。 此时天近傍晚,茶棚里的客人不多了,看着赌徒如此,也没人多看几眼,店里的伙计更是视若无睹,只走过去给这年轻人斟茶。 “小爷要吃点什么?”他恭敬问。 年轻人摇头:“一天天坐着,不饿,不吃。”说罢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妇人。 见他看来,原本神情麻木的妇人带着几分畏怯缩了缩身子。 “哎,你吃吗?”年轻人问。 妇人不敢说话,将头恨不得埋进地下,眼角的余光看着那年轻人修长的手翻弄着身契。 “陶大妮,你是陶家庄人,家里还有亲人吗?” 听到问,妇人喃喃:“有,有个老娘。” 娘字滑过舌尖,她本已经流干的眼泪再次涌出来。 娘因为她已经苦不堪言,如果得知她被卖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也罢,娘俩一起死了吧,黄泉路上作伴。 “你男人呢,还会再赌,再赌他就死定了。”年轻人的声音传来,“你可以回家去了,以后再无后患,跟你娘好好过日子吧。” 听到这句话,妇人似乎没听懂,抬起头呆呆看着这年轻人。 什么? “我说你,可以走了,回家去吧。”年轻人不耐烦说,“哦,回你的家。” 他说着将身契一甩。 看似轻飘飘的一张纸没有落地,而是准准落在妇人怀里。 妇人下意识抓住,身子颤抖,似乎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哦,还有。”年轻人再次敲了敲桌上另一个倒扣的碗,伸手掀开,“这是你男人的钱,你拿着过日子去吧。” 看着碗下宛如凭空出现的一块金子,妇人再撑不住,噗通跪地上,对着年轻人重重叩头。 “恩公——” 麻木干涩的眼泪如泉涌,模糊了视线,哑涩了声音。 “恩公——” “恩公啊——” 年轻人看着跪地大哭叩头的妇人,靠在椅背上,抬手轻轻抚过鬓角。 “我不叫恩公。”他说,“你可以叫我无名。” 这名号,够响亮吧。 高小六想。
第70章 从何时 妇人千恩万谢拿着钱,牢记恩人的名号离开了。 夕阳的余晖散去,茶楼里外点亮了灯,这里不是繁华的城池乡镇,只是路边一家茶店,且不提供歇脚,所以天一黑便没有了客人。 店伙计们开始收拾桌椅,上门板。 高小六坐在屏风前,靠着椅背,一手将一个骰盅抛起接住重复,视线则看着茶楼里的灯笼。 一个店伙计笑说:“我们家的灯好看吧?” 高小六笑了笑:“一般。” 另一个店伙计有些不服气嗨的了声,指着里里外外:“多亮啊像天上星。” 高小六哦了声,诚恳解释:“我不是说你们灯不好看,我是说,我看过更好看的,你们家的实在不入眼。” 这诚恳还不如不诚恳呢,店伙计们好气,再次打量高小六,见他年纪轻轻却又一副落魄模样,但落魄吧,又穿着一双镶金的草鞋…… 柜台后的掌柜算完了账,赶着店伙计们走开,对高小六笑问:“小爷今天想吃点什么?” 高小六将桌上的碗敲了敲,掌柜的上前打开,见三个碗下各自散落着碎银。 “老儿亲自下厨给您做好吃的。”掌柜笑说,却没有拿钱,看着高小六意味深长说,“自家人吃口饭哪里能要钱。” 自家人。 高小六看向他,将脚抬起放在了桌子上,晃了晃鞋子。 “你误会了。”他说,“我穿草鞋,只不过是从小到大习惯,我不是墨者,跟你们墨门也不是一家人。” 掌柜的愣了下,误会了? 不可能啊,就算不穿草鞋,这小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分明就是个一个墨者。 莫非是仰慕墨圣,学着做一个墨者? “小爷。”掌柜的笑得更和蔼,“有没有想吃我们家的饭? 现在也不是以前了,吃这碗不会被官府捉拿,咱们也算是堂堂正正——” 他的话没说完,这年轻人似笑非笑看着他。 “你知道你们为什么吃这碗饭能堂堂正正吗?”高小六说。 掌柜的再次愣了下,这年轻人说话真是……难捉摸。 不过这话看来的确对墨门了解。 “是因为我们掌门九针……”掌柜的含笑说。 话没说完,就被高小六皱眉打断:“九针?怎么叫这个了?真难听。” 掌柜的也皱眉,这年轻人不太礼貌啊。 “名号只是代称,不论好听难听,你——”掌柜的说。 但再次被打断,高小六摆摆手。 “你们吃这碗饭能堂堂正正。”他似笑非笑说,“是因为我爹被杀了。” 掌柜的再好脾气也有点压不住了,这话可说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但不待他再开口,高小六站了起来,抬脚一挑,旁边放着的一根竹杖飞起落在手中。 “走了。”他说,指着桌上的钱,“送你们了。” 掌柜的不悦说:“我们不缺钱,您还是拿着吧。” “我不是缺钱。”高小六回头看他一眼,“我是有病。” 有病?什么病? 掌柜的狐疑打量这年轻人,虽然带着些痞气,但身手不一般啊,刚才挑竹竿的脚法就能看出非等闲之辈。 “我啊,有看到钱就想吐的病。”高小六说,伸手掩住眼,“因为看钱看得太多了。” 他说着一手捂着眼,一手用竹竿敲打着地面邦邦邦向外走去。 掌柜的在后愕然,这都什么鬼话啊! “这小子的确病得不轻。”一旁听到对话的店伙计说,“说话疯疯癫癫的。” 掌柜的看着年轻人走出去的背影,略有些感叹:“或许有常人未有的经历吧。”又带着可惜,“但他行事的确像个墨者啊。” 可惜竟然不是,而且看起来知道墨门,但也无心入门。 “你这就狭隘了。”身后东家走出来,说,“这不叫可惜,这是好事。” 掌柜的和店伙计们都看向东家。 东家矮矮胖胖,捧着一个茶壶慢悠悠坐在先前那年轻人坐的位置上。 “先前官府推行我们墨门技艺,但从不提墨门,有些墨者有不满,认为会断送墨门传承。”他接着说,“掌门特意发令说真正的传承,不是单独标记出来,让人供着,让人仰着看,而是无迹。” 他抬着茶壶环指。 “在人间,在民众中无迹,但又人人可用,人人皆知,无所不在,如此才是万世长存之道。” “就比如那个年轻人,他虽然不是墨者,但所作所为是墨者之道。” “待人人皆行墨者之义,墨圣之道无所不在,又何须在意是否我墨门。” “这不就是先圣当年的心愿吗?” 东家说到这里哈哈笑起来。 掌柜的和店伙计们也哈哈笑了。 “别的先不说,这两年东家真是天天笑个不停,看到什么都高兴。” 夜色里点点灯的茶楼宛如繁星,伴着笑声在眨眼,高小六回头看了眼,摇摇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傻乐!” 他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前方夜色无边。 “九针。”他再次念了遍这个名字,摇头,“新名号,可不如我的无名好听啊。” 说着将挂在腰里的香囊中骰盅拿出来,在手里转啊转,抚摸着其上七星两字。 “还是七星更好听。” 他看向天上散落的几颗星。 从那一晚山崖上飘然而落,落在他的生命里。 七星是属于他的记忆。 高小六一笑,将竹竿一甩插在背后,握着骰盅在夜色中大步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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