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雉轻轻抚摸着小姐的脸,小姐的外祖父和母亲都死了,那小姐回到他们身边,也是要死了吗? 拉着小姐离开庄子的第二天早上,小姐就不烫了,青雉当时吓了一跳,以为小姐——但小姐呼吸还在,喂水也能吞咽,就是昏睡不醒。 第三天的时候,她再不敢耽搁寻了个游医大夫看,大夫却并没有说让准备后事,皱着眉诊脉诊了半日,得出一个嗜睡症的结论。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症,反正就是说小姐还活着,青雉松口气又提着心加快脚步赶路。 也许回到家,小姐魂魄落定就能醒了。 篝火上的陶壶发出咕嘟嘟的声音,青雉回过神,擦去眼泪拿着碗走回去,烧过水后,加了粥和人参,从庄子上走的时候除了车和驴,她还拿了一些干粮和人参。 老夫人用的都是好东西,希望能撑着小姐回到家。 青雉守着火熬粥,外边的雨势依旧,看来今夜不会停了,正呆呆间似乎有踏踏声。 是打雷吗?青雉要抬头看,却又觉得是地面在抖动,她低着头看地面。 外边已经传来了呼喝声。 “前方有落脚处——” “速去探查,有无闲杂人等——” 伴着说话声,马蹄密集如雷,宛如闪电劈下,门口陡然变得明亮。 青雉看到了门口出现的人。 七八人,骑着马,带着斗笠,穿着黑色的雨布,举着燃烧的火把。 火光摇晃中他们的黑色雨布下露出黑黝黝的腰刀。 青雉握紧了碗,呆呆不动。 门外的人也愣了下。 “有人?” “是什么人?” 那些人低声议论,视线如电一般,青雉感觉他们扫过自己,扫向一旁的车,小姐,驴—— 她想要起身挡在车前,但身子僵硬竟不能动。 “去回禀大人。” 伴着这句话,一人催马掉头而去,余下的人如黑墙一般站在门外,不动也不说话。 火光烈烈,雨声刷刷,青雉觉得呼吸都停了。 这些过路人是在寻落脚处,看起来人还不少,那她和小姐这些闲杂人等就要被赶出去吧? 被赶出去还是好的。 他们都是带刀的。 孤身女子在外行走有多危险,从未出过远门离开内宅的青雉也是知道的,一路上她小心翼翼,借着投亲靠友的名义,抵挡着路人的窥视。 刀剑可比视线的窥视骇人。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眨眼,雨声中响起呼哨声。 “大人说继续前行。” 人墙便动起来了,安静的雨声变得嘈杂。 “要走?” “一天一夜了,又是大雨,前边只怕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少废话,莫要耽搁大人行路。” 伴着马蹄声,地面颤动,嘈杂在大雨中远去了。 青雉握着碗蹲在篝火前,看着门口,门外一片漆黑,只有大雨刷刷,恍若适才是她的幻觉。 这当然不是幻觉。 天亮的时候,青雉手里握着烧残的木柴,才敢走到门外,看外边的地面。 大雨已经停了,泥泞的地面上残留着乱乱的马蹄,马蹄从东而来,向西而去。 青雉轻轻吐口气。 是兵?是官?看起来很厉害,还好没有仗势欺人,若不然昨夜冒雨赶路的就是她们了。 小姐这个样子可经不起。 身后忽的响起了咳嗽声。 是哦,受了风寒就要咳嗽,嗜睡症是让人昏睡,可不是让人百病不侵的。 青雉愣了愣,手里的柴棍啪嗒落地,她转过头向内看去。 咳嗽? 咳嗽!
第6章 天晴空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 大路上恢复了人来人往,只不过道路泥泞行走不便,再加上有骑快马的毫无顾忌,溅起泥水,不时引发叫骂。 马蹄踏踏,地面都震动起来。 “又来了,又来了。”刚被溅了一身泥的路人没好气地喊,“怎么今天骑马的人这么多。” 能怪什么呢?怪自己没车没马,活该呗。 路人看着旁边的马车狠狠嫉妒。 马车里的人也掀着车帘看着路人,对路人露出得意地笑,虽然马车上溅了不少泥,但自己衣着光鲜,没办法,这就是命啊。 “让开!” 身后不仅马蹄滚滚,还夹杂着呼喝声。 不仅有马骑还挺嚣张,路人们都回头看去,一看顿时倒吸一口气,后边大路上宛如乌云滚滚。 这一行人马皆穿着黑衣,但黑色中又闪着金光,那是黑衣上绣有金丝花纹,金光中又闪着幽光,那是腰里悬挂的腰刀。 看到这群人,不待再喊第二声让开,路上的人们炸了窝一般。 “都察司——”低低的喊声汇集,声音就变大了。 伴着声音,路上的人纷纷向两边跳去。 这时候不骑马不坐车的人就便利了很多,三步两步就到了路旁,车马就费劲了,车夫要调方向,车重缓慢,而拉车的马又被这气氛吓到了,惊慌难御—— 就在这迟缓间,那队人马到了眼前,也并没有让车马太为难,为首的一行四人勒马扬蹄,同时抽出长枪一甩。 伴着马儿嘶鸣,人的惊叫,车和马都被掀起,抛向路边落地。 马儿嘶鸣挣脱了缰绳,车倒在地上,两轮朝天,车夫以及车里的人都摔出车外,一头栽在泥窝里。 “救命——”泥窝的人们喊。 马蹄隆隆而过,没有人来要他们的命,也没有人来救命,四周只有人乱马鸣嘈杂,甚至还有看到这边车马惨状,幸灾乐祸的笑声。 “别躺着了,起来吧。” “阴兵过去了——” 能喊出阴兵,意味着这群人马的确过去了,否则谁敢这样称呼。 马车中跌滚出来的人从泥水里抬起头,无奈又气愤。 “真倒霉。”他说,“早知道会遇上阴兵,就不该坐车。” 建平三年的时候,皇帝突发猛疾,分封在外的晋王伙同北海军大将军梁寺,以为皇帝送良方之名,先诱杀太子,然后要悄无声息杀向京城。 所幸北海军中有人及时察觉,一刀斩杀了大将军梁寺,带着北海军围剿了晋王,避免大周陷入混乱。 但这件事还是让皇帝大受刺激,病情恶化,临终前,指太子的胞弟,六皇子为继。 虽然晋王谋反案一众主犯皆被抄家灭族,但失去了父皇和皇兄给六皇子留下了深刻伤害,他觉得朝廷的管控太疏忽,晋王和梁寺的阴谋竟然丝毫不查,于是从御史台分出一司,专司监察,名为都察司。 都察司设兵卫三千,持皇帝驾贴,不受三司限制,短短四年,横扫大夏,不管是世家大族高官权贵,还是亲王公主门庭,不管是白天还是夜半,只要被他们敲响大门,那就必然家破人亡。 因为太过酷烈凶猛,私下被称为阴司,他们的人则被称为阴兵。 当然这称呼只敢私下说。 曾经御史中丞在朝堂上喊了声阴司,当时也在上朝的都察司都督——论官阶,御史中丞是他的上司,但都察司都督一句话不说,取下腰刀,用刀背啪地拍向中丞大人的脸。 先帝重臣,年过六十的御史中丞当场血流满面,扑倒在地。 督察司都督说了句惊扰陛下了,臣先告退,竟然扯起中丞大人就退朝了。 年轻的皇帝坐在龙椅上,一句话没说。 看着中丞大人的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再看都察司都督的背影,满朝噤声。 都察司都督,出身北海军。 就是那位谋反的大将军梁寺义子。 梁寺无子,收养八位义子,皆英勇善战不凡,最宠信的第八子,人称梁八子。 建平三年,梁八子一刀砍下义父梁寺的头,为朝廷平叛制止了晋王谋乱。 新帝登基后,梁八子从北海军调任都察司都督,皇帝赐姓霍,名莲。 霍,是皇帝期盼他如冠军侯霍氏一般勇武。 莲,据说梁八子是梁寺从河中捡起的弃儿,当时襁褓放在荷叶中漂流而来。 梁八子能眼也不眨的将教养恩重的义父一刀砍下头,对他连教养之恩都没有的人,敢问头颅能被他怜惜否? 除了皇帝,无人能管束他。 而目前来看,皇帝并不想管束。 督察司兵卫如乌云滚滚而去,大路上的人们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神难掩惊恐。 “这些阴兵怎么出现在咱们洛城了?” “不知道这里有谁要倒霉了。” “是洛城知府吗?” …… …… 看到这些人踏进来,洛城知府心里连声骂晦气,脑子里飞快地转想今年给都察司霍都督的礼物可够分量。 “大人们怎么来了?”他一脸热情地问,“可有什么吩咐?” 一城知府,是经过朝廷纳天下言选出来的贤良方正之士,就算进了京城,入了朝堂也能挺直腰杆说话,但如今却面对几个卫兵恭敬讨好,真是惭愧啊。 为首的兵卫沉声道:“都督从这里过,丢了东西。” 洛城知府吓了两跳。 都督?那个祸害,不是,霍莲亲自来了!好家伙,这不得是查办亲王勋贵级别的祸事? 丢了东西?霍都督的东西还能丢?这是要钱的暗示吧? 洛城知府按下乱跳的心,问:“不知是何物?价值几何?” 兵卫抖开一副画:“没什么价值,就是一件兵器,但——”他看着知府,“找不到的话,都督就不走了。” 好家伙,洛城知府眼里根本就看不到画上的是什么东西。 他明白了,意思就是价值是一座城啊。 洛城上上下下的官员,世家权贵都要完了! …… …… 在一群兵卫进了府衙的时候,更多的兵卫已经在四周散落,入城镇,入村落,一寸寸搜寻。 城镇村落人人惊恐,不知道谁家要被抄,看起来像是人人家都要被抄。 还好在真要入门入户之前,一条林间小路上,几只脚踩倒了一片草,露出一件黑黝黝的铁器。 “找到了!”他们发出惊喜的喊。 其中一人弯身将草丛中沾染了泥土的铁器拿起来。 日光下,铁器身上勾勒的纹路隐隐泛光。 兵卫抓住一头,用力一拔,一把剑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柄六尺剑,剑身古朴平平,刻有九针两字。 “没错。”兵卫看着其上的字,松口气,“就是这把剑。” 他将剑插回剑鞘,再看四周。 “怎么掉在这里了?这里是哪里?” 一个兵卫也正在环视四周,说:“我想起来了,当时都督在这里停留过。” 停留过?兵卫微怔,然后看到了前方林子的尽头,一座破庙若隐若现,他神情顿时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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