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姣纤秀黛眉挑了挑,“张侍郎家的大朗君不是病逝了?没准与殿下无关,他现就一副苦瓜脸。” 玉竹被逗乐,也跟她笑起来,“没想到您知道这事,那您知不知道张大郎在咱们长安是个出了名的人物?” 崔姣做出好奇表情来。 玉竹说,“张大郎生相不太好,坊间给他取了个别号,叫张罗锅,孩子见了他都能吓哭。” 崔姣恨的牙痒痒,“如此貌丑,竟然还要逼人冥婚呢!” “张大郎那副样貌,无才德又生了重病,长安城里的显贵世家谁也不愿把女儿嫁过去守活寡,张侍郎极好面子,分明张大郎娶不了亲,却常跟人吹嘘,他们张家与清河崔氏长房有姻亲,不日便要娶那位崔氏长房嫡女过门,张大郎前两个月人没了,又编出崔氏长房嫡女在来长安路上遭了水寇,死在半道上,正好给他们行冥婚。” 玉竹是把这话当成了笑料说给崔姣听,崔姣却是腹中恨意滔滔,张侍郎确实派人去清河接人了,可长房舍不得嫡女送死,又不想得罪张侍郎,才把她认养了,想让她代替嫡女去送死,要不是半道被太子救下来,现在坟头土都怕是盖高了。 崔姣幼年失怙,阿耶在崔姣幼年时就已过世,所幸离世前从别处过继了阿兄,得以保住家中田产,他们和阿娘相依为命数年,至去岁腊月阿娘陡然病逝,他们兄妹只能相互依靠。 她阿娘陡然离世,同宗嫡系长房接他们兄妹归府,她与阿兄孤苦无依,原本只当被长房认下,她有了寄居之所,阿兄也能入崔氏族塾好好读书,本是好事一件,没想到却差点因此丧命。 她在东宫尚且安全,却不知阿兄在崔家如何,清河她回不去,还得寻机送信回去知会阿兄,她借东宫栖身,长安城的官学闻名天下,若得太子看重,以后寻机让阿兄进官学读书,他素来萤窗雪案,必能蟾宫折桂,既有官身,往后脱离东宫在这长安安家便不怕了,想向崔家长房报仇更容易。 所以她得把太子侍奉好! “世家门阀多的是阴私手段,舍不得女儿,但能以假充真,不过这是两厢情愿的事,张家和崔家结秦晋之好,许是喜闻乐见的。” 崔姣讥讽了一句,眼看天上又乌云密布,要下雨的征兆,两人一路小跑回了廊房,那雨瞬间倒下,一直下到黄昏才停。 屋廊的檐角都挂上了灯笼,崔姣用过夕食,沐浴后新换上了霜色卷草纹袒领襦裙,手里提着一盏宫灯,熟门熟路的再来到黾斋前,司了掌书之职,得在太子夜习时,为其研墨递纸笔。 崔姣将手里的灯交给守门仆役,叩了两下门,才小心将门推开,蹑手蹑脚入内,直至书案前,苻琰手中持卷,人坐在灯下,光影打在他的眉骨上,那本就深邃的眉目愈加浓深,肤色苍白,高鼻薄唇,只是唇无血色,更显得其人冷峻。 她轻挪着步子到他身侧,屈膝下来跽坐在毡布上,细声细气道,“妾来迟了,请殿下莫怪。” 苻琰的视线从公文转向她,她垂着头,乌发松垂,薄背细腰长颈一览无余,坦领下是一抹若隐若现的雪粉,艳的乍眼。 苻琰伸手捏起她的下颌,微一抬,让那圈伤痕露出来,痕色还没消透,他的手指轻轻摩梭着,“还疼么?” 崔姣望着他眨眼,“疼,求殿下怜惜妾,妾最怕疼了。”
第3章 第三章 眸底脉脉,好像他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夫郎。 回长安途中苻琰遇到了刺客,正值崔姣乘坐的客船遭水寇夜袭,他的翊卫被分拨去救她,刺客趁着这个空档来行刺,才致使他受了伤。 好在那些刺客是想救走牛公微,无暇围攻他,可牛公微早被一只船先运回长安了,刺客们扑了个空,最后被翊卫们尽数斩杀。 崔姣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苻琰救了她,还因此受伤,她心里很感激,听家令说船上无女史可用,便自告奋勇帮衬着为苻琰清洗处理伤口,伤口包扎到一半时,原本虚弱的苻琰骤然发作,伸手掐住了她,那力道是真的想她死,呼不了空气,濒死的痛苦让她求生,她用最亲昵的语气欺骗他,仿佛痴心入骨。 苻琰吃这一套,她侥幸活命,过后家令告诉她,她有福气,苻琰要留她在跟前服侍,苻琰从不喜人近身,也只有她留下来了。 南星也说过这话,可见苻琰有疯病,谁会愿意伺候一个随时会发疯杀人的主人,但一想到伺候好他有诸多好处,崔姣便也愿讨好他,哪怕怕的要命。 崔姣小心翼翼抬起胳膊,轻抚着苻琰的胸膛,隔着布料,那是伤处,她喃喃细语,“殿下这里疼,妾也怜惜殿下。” 储君何须人怜惜?这句话已是僭越,她只是无父无母毫无权势的孤女,苻琰让她做了掌书,苻琰亦是她的主君,这话倒像他是个无用懦弱的废物,还要她来施舍怜悯。 苻琰松了手。 崔姣咬了咬唇,怯怯看他,没在他脸上看到怒气,便也乖巧的将手从他胸口撤走,拿起墨条眼观鼻鼻观心的研墨。 窗外有鼓声响起,这应是钟鼓楼那边传来的,整个太极宫被两道宫墙分成了三部分,最东边便是东宫,居中是天子辖内,靠西的掖庭宫不仅住着宫女,掖庭永巷还住着因罪没入奴籍的犯官女眷。 听南星说,之前的两代帝王都栖在太极宫内,圣上早年也在此寝居临朝处政,宫内有两座钟鼓楼分别位于太极殿东南、西南两隅,用于朝会晚政报时,可圣上后来患上了风痹之症,太极宫内庭地势低洼且潮湿,不宜圣上的病情,圣上便携后宫移居去了大明宫,现下这太极宫内只有东宫还住着苻琰,其余大都空置了。 这么大的宫廷只住了他一人,也不知他寂不寂寞? 这念头一出就被崔姣打住,苻琰这般生人勿进,怎会觉得寂寞,这宽敞寂静的宫廷,正合他意才是。 崔姣磨好墨,默默往旁边退了退。 苻琰微侧脸,“识得字?” 崔姣软软得嗯着,正是因为识字,才不敢往他手中公文上乱看,恐被他察觉,到时又生事。 苻琰眯起眸,她被救起后就坦白了自己的身世,崔氏的远支,虽有膏粱士族出身的名头,其实和寻常百姓无差,读书识字所用的笔墨纸砚都颇耗银钱,能读得起书的百姓本就少数,他们愿意竭尽钱财供读家中儿郎,是盼着他们能一举得中,便可光耀门楣,但女郎不能科考,鲜少会浪费钱银教养她们认字看书,女郎及笄后就会议亲嫁人,更要学的是针绣庶务。 “阿耶和阿兄教妾识字的,”崔姣小声道。 苻琰取出一卷轴给她,“誊抄一份下来。” 崔姣打开一观,竟是一册举子的行卷①,卷中是时务策,就岭南道长史牛公微造反一事,细细阐述其危害祸端,做下“牛贼灭,赤方兴”的定论,至尾署名是郭寿山。 崔姣坐到另一书案前,铺开纸,提笔沾墨抄写,清丽秀气的簪花小楷在笔下显出,写到只剩那个名字时,听到苻琰说,“佚名。” 崔姣便写上佚名二字,将纸交给他。 苻琰看一遍,卷纸入竹轴中,往案上挂着的金铃敲了一响。 家令自外进来,苻琰递给他竹轴,未有言语,他自领会走了。 那纸上是崔姣的笔迹,崔姣不知苻琰用来做什么,心下有些忐忑,识字女郎最常练手的就是昔日卫夫人独创的簪花小楷以及王右军的行书,虽说是佚名,但看字迹也能猜出是女郎手笔,分明这时务策是个郎君写的,却要她代笔,总不会是好事了。 苻琰扫过她揣揣不安的神色,“簪花小楷会的女郎甚多,怕什么?” 崔姣止不住腹议,虽说有很多女郎会,不一定能认出她的,可也难保万一,不过如遭危险,她必然供出是他让她写的,谁也别想好过。 她的双手交叠在膝上,抬起头看苻琰,期期艾艾道,“妾不怕,妾知道殿下会护妾周全。” 又撒娇了。 苻琰微顿,冷脸撇开眼继续理政。 崔姣低下头去,安分的伴在他身侧,手指绕自己的头发打发时间。 更漏里的水滴声滴答滴答,像催眠般,崔姣困得打盹,直过了亥时,苻琰才将案上那厚厚一叠公文看完,他一起身,崔姣再困也清醒不少,连忙起身跟在他身后转去崇文殿。 崇文殿内凉风阵阵,崔姣果然看到了女史口中所说的风松石,比在皇后那处看到的小一些,她还有闲心想到襄王,襄王府里那块风松石十之八九要更小些。 她跟着苻琰进到偏殿,里面有浴池,苻琰是要沐浴,做太子的,就是沐浴也要人侍奉,她是掌书,这种事本来用不着她,可谁叫只有她能亲近苻琰,这样的差事就落到她头上了。 她只是个刚过及笄的小娘子,连郎君都不认得几个,现在却要给个才认识几天的男人宽衣解带,想着便又气又羞,却又没办法,只能上前。 “外面候着,”苻琰背对着她道。 崔姣暗松一口气,还不忘轻声叮嘱他,“殿下伤口不能碰水的。” 说罢人退到殿外。 她没等多久,苻琰换一身宽松绛纱单衣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内殿,崔姣才看清这殿中属实清贵,摆设简单的很,桌上放着白瓷花瓶,插了几枝这时节才有的石榴花,只有一套碧玉青幽的茶具摆放,右面墙上挂了几副王右军和钟繇的字,左面悬几把长刀和弓箭,下有香案,上面放了一尊赤珊瑚,镂金螭纹香球挂在上面,微微散着瑞麟香。 太子住的寝宫应该翠被豹舄才对,这里显得过于空荡简单了。 苻琰坐到茵席上,身上的绛纱单衣微敞,可见内里结实胸膛,以及上面的伤口。 伤口先前包扎好的,他自己去了裹伤的纱布,伤口狰狞难看,才伤了时,还血流不止,崔姣都怕他死了,自己要赔上小命。 崔姣在篋笥内找出药箱,过来给他敷药,她蹲在他身前,他一直闭着眼,崔姣以为他睡着了,他又突然问道,“会不会打马球?” 崔姣连马都不会骑,马球更不会了,但她得显得自己有点用,“妾会蹴鞠。” 蹴鞠她真会,以前在家中时常玩的。 苻琰掀起眼,目光垂视着她,从上往下看,女郎分外柔媚,双瞳剪水、琼鼻樱唇,她身上的薄纱襦裙下那一寸寸娇嫩腻白的皮肉,若隐若现在他眼底,千娇百媚的小娘子,不会打马球。 大梁的先祖武夺天下,自建朝以来,上至天子,下至稍有余足的富户,皆犹喜骑射,打马球更是交友集会常玩的,即便是当朝,今上虽体弱,也喜爱看人打马球。 大梁与前朝不同,女郎之美重在丰盈浓丽与曼妙多姿,女郎们不必被拘在家中,常会结伴出行,马球蹴鞠也是她们爱乐的,长安城内专设的马球场就有不少处,贵女们多会骑马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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