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如意与她们姊妹都认识, 相互见了礼, 孙二娘在屋里看了一周, 道,“崔掌书不在啊。” “她去换衣了,”陆如意笑道。 孙二娘和孙大娘相互看一眼,定了定心,孙二娘去把房门栓好, 孙大娘与陆如意道,“此次邀六娘子来府,不仅是为赏花, 还为的是那位崔掌书。” 陆如意看她们表情凝重,问道, “什么事?” 孙二娘说, “这位崔掌书是崔家长房的嫡次女崔七娘,如今她不认自己的亲姊,也不认自己是崔氏女,还私自捏造了户籍,她爷娘实在悲伤,不忍把这事报官,只能让我大姊姊回来跟我阿耶说了这事, 让他想想办法,让崔掌书回心转意, 我与六娘子相识,六娘子不日将嫁给太子殿下,东宫女官六娘子也是能做主的,六娘子能不能令崔掌书回崔家待几日,等他们父母兄姊妹都和好了,再回东宫也不迟。” 陆如意是与孙家姊妹相识,可她也跟崔姣相熟,崔姣和她结交以来,都是诚心待她,进新居后,也尽心侍奉,人好人坏她看得出,旁人几句话却不能轻信,这崔氏反倒让她感到不对劲,昨日那个什么三姊跑来新居找崔姣,长安城内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新居是什么地方,她能找到新居,自然也知道新居是她和太子婚前居处。 崔氏是旧士族,如今不及在前朝时显赫,可也该是讲究体统的家族。 一个未婚的小娘子,跑到太子的新居找妹妹,怎么听都荒谬。 “大梁姓崔的人有不少,不能崔家说崔掌书是崔七娘就得认,万事讲礼法,你们请我来赏昙花我很欢喜,可不能凭着我们相识的情分,我就把崔掌书送回崔家,崔掌书的户籍我都看了,上面有户部大印,断不是做假。” 孙二娘与孙大娘听她说到户部大印,心里也难免发怵,但崔阳中先前有交代,就是崔姣捏造户籍。 孙大娘道,“六娘子,小姑既然敢捏造户籍,户部大印当然也可能是假的,姑嫜①念及她是家中小女,向来娇惯,才不忍心报官,如果真狠心,直接上报户部核实就能知道真假,六娘子不确信,我把崔氏的族谱带来了。” 这时房门被敲,崔姣在门外道,“六娘子,要妾进来伺候吗?” 孙氏姊妹暗暗想,她来的正好,有族谱为证,她总没法狡辩了。 孙二娘问陆如意,“六娘子要开门吗?” 陆如意思量须臾,即涉及到崔姣,没必要瞒着,她虽信崔姣,但也想弄清楚来龙去脉,便颔首了。 孙二娘去把门打开,崔姣进来就看到孙大娘,孙大娘跟孙大郎成昏那日,听崔明秀说崔姣兄妹来过,那时是她的大喜之日,她只顾害羞,根本没注意客人中的崔姣长什么样,但崔姣对孙大娘的长相却记得清楚,她还同情过孙大娘。 陆如意敞开了说道,“这位是孙大娘,她夫家就是崔氏,她说你是她的小姑,还带了崔氏的族谱来。” 崔姣片刻心慌,户籍是苻琰为她办的,再如何,有苻琰在,就算拿了族谱来对峙有什么可怕的。 唯一不好的是,陆如意如果看到族谱上有她的名字,最后必然要去户部核查,那时苻琰为她办户籍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她骗了陆如意说她和苻琰没关系,她解释不清,说出一个谎,就要用另一个谎来圆,渐渐的谎言越来越多。 陆如意对苻琰有多钟意这些时日她看的很明白,苻琰是陆如意的未婚丈夫,她在新居与苻琰行悖德之事,很对不起陆如意,她自责不已,但只能瞒着,至少能挨过一个月,她走后,陆如意知道与否,她们已经不再见面,她不会再与苻琰有牵扯。 最后真相撕开,陆如意与她极有可能反目成仇。 孙大娘解下包裹,打开来,里面是崔氏的族谱,一页一页的记载着崔氏的人名,祖祖辈辈的人都在上面,最后找到大房,孙大娘指着当中的名字道,“你们看,小姑在这里。” 几人循着她的手指看到那名字——崔七娘。 崔姣松了口气,当初也只记得她过继给长房,长房把她的名字登了族谱,原来是按序齿把她记入了族谱。 崔姣站直了腰板,理直气壮道,“这族谱上的是崔七娘,和我崔姣有什么关系?” 孙大娘瞠目结舌,一时磕巴出来,“……七娘是铁了心不认爷娘吗?相熟的人,谁不知道你是崔七娘?” 崔姣冷笑,“孙大娘子不妨出去问问,崔姣是什么人,崔七娘是什么人,这两人有何相干?” 崔姣是东宫掌书女官,崔七娘是崔氏那个被送去给死去张大郎冥婚、死在来长安半道的冤大头,这话可是张侍郎那张四处放风的嘴说出去的。 孙大娘呐呐良久竟找不到话反驳。 陆如意起身道,“大娘、二娘,事情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不必再硬将崔掌书和崔七娘捆成一人,贵府的昙花就不赏了,崔掌书我们回吧。” 孙大娘和孙二娘看她艴然不悦,登时慌神,正犹豫要如何留人。 崔姣和陆如意柔笑道,“六娘子接到孙二娘子的请柬时,对昙花甚是期待,既已经解清了误会,六娘子该留下来好好赏花,千万不要因那些乌糟糟的事情扰了赏花的兴致。” 她给了台阶下,孙氏姊妹也不想开罪陆如意,便只得顺着她的话来说。 “原是误会,和崔掌书都已说开,便算过去,六娘子还是留下来吃个便饭,赏看昙花吧。” 陆如意微笑道,“这才对,赏花是闲情雅致,休要再提那些莫须有。” 她们连笑称是,便不打扰陆如意休息,托词出屋。 两人直走出客房的院子,看四下无人,孙二娘才抱怨孙大娘,“方才差点就惹陆六娘不快,她将来是太子妃,连她身边人都只有捧着的份,就不该听大姊姊的,闹了那么一场,还好那位崔掌书是个精明人,给了我们脸面。” 孙大娘也懊恼,“都是三娘撺掇,我真是全然不知的,这崔掌书我连面都没见过,也是纳闷她怎么能一口断定就是七娘,七娘我也听崔家的下人说过,是个胆小的小娘子,人前说话都结结巴巴,但你看这崔掌书多伶俐,那通身的气派都和七娘截然不同。” 孙二娘抱着胳膊撇嘴,“大姊姊现在嫁给了大姐夫,就把自己当成他们崔家的人,这回你看出来了,他们多聪明,自己不出面,若那崔掌书真是崔七娘也就罢了,他们崔氏还能在东宫里有条人脉,可分明不是,还想叫我们把人扣住,我们倒成恶人了!这事归根结底,就跟我孙家没关系!” 孙大娘攥起手来捶她一下,“你叫什么话!阿耶没儿子,大郎是女婿,称的上半子!现在我们两家成了一家,这件小事帮衬也算不得什么,我跟大郎成婚时,他家光聘礼就抬了十六抬,大郎知道阿耶喜欢花草,到处搜罗奇花异草送往咱们家,这些花草不都是真金白银买来的。” 孙二娘哼一声,“大姊姊句句不离大姐夫,把大姐夫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他们崔家从前也辉煌过,有点钱没什么值得稀奇的,如今他家中全是窝囊废,靠着祖上留下来的钱财也不能长久,崔家把崔七娘送去给张大郎冥婚,又让大姐夫娶了你,不都是为的他们自己能在朝做官吗?大姊姊以为大姐夫是爱重你,其实也是想讨好阿耶,有阿耶这个老丈人,又与张侍郎有姻亲,崔氏何愁将来不能入朝?” 她这话真戳到了孙大娘,孙大娘和崔大郎成婚后,崔大郎整日无所事事,孙大娘也督促过让他好好读书,但崔大郎惯来左耳进右耳出,被她絮叨烦了,便回一句,如今崔氏在朝无人,想要科举入仕太难了,她与其跟他聒噪,不如替他想想办法,她阿耶官虽小,却是左补阙,就不能跟陛下提提建议,多多重用他们这些世家子弟。 孙大娘也有意动过,觉得老丈人帮帮自己的女婿也没什么,但还没来得及与她父亲说,就被自己的妹妹给拆穿了,便做打闹状,又给了她两捶,直说她嘴巴不饶人。 姊妹俩笑笑闹闹离开。 崔姣从旁边的夹道出来,一脸沉思,这姊妹俩从陆如意房里出来以后,她也跟出来了,原本是想提醒孙大娘,崔大郎做了两次新郎,但当下看孙大娘对崔大郎很是依从,就算她说了,孙大娘也不会相信。 倒是孙二娘看着有主见,兴许能找个机会让她知道。 -- 孙大娘黄昏前回了婆家,彼时陆如意在用夕食,食案上的菜品琳琅满目,陆如意一人吃不完,让崔姣坐下来陪她吃,崔姣记着礼规,不敢和她同食一案,怕被苻琰知道,自己的月奉不保,便叫人搬一张小点的食案放到陆如意下首,陆如意分出几个菜给她,两人边吃边闲话,还是说到了崔家。 “这崔家来长安不久,先前听人说,他们这一支嫡脉霸道的很,连旁支的画都要占去,只是后来又听说是误会,不曾有这事。” 崔姣在心中哼笑,如果不是她还活着,还成了太子侍妾,如果不是她跟大公主哭诉、大公主传出他们的坏名声,他们也不可能归还画。 崔姣手中的木箸顿了顿,神秘兮兮道,“六娘子既说崔氏,妾近来也听过一个事。” 陆如意登时好奇,问她什么事。 崔姣道,“妾听说,崔家那位大朗君重阳节那天就成过一次昏,跟孙大娘成夫妻是后来的事,前面那位大娘子要还活着,这不就是停妻再娶②吗?都触犯国法了,可怜他们孙家还不知呢。” 因是堂食,那屋门是开着的,门外有孙府的婢女来往这边送菜,她这话不期然就被一个婢女听在耳朵里,那婢女送好了菜就急匆匆去找孙二娘把崔姣的话原原本本给说了一遍。 孙家只有两个女儿,孙氏姊妹是一母所生,姊妹间感情极好,乍听到这话,孙二娘可气坏了,便带着婢女去找她父亲,想要父亲为孙大娘讨个公道,孙父为官多年,遇事更冷静,他让孙二娘和婢女都装作不知此事,随后遣了府中那几名部曲去盯着崔大郎,在外不露一丝风声。 他们这边暗潮涌动。 陆如意和崔姣倒舒坦,孙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这菜食也都做的很有滋味,两人用过夕食,底下又送茶来,那茶清香扑鼻,品在嘴中鲜醇甘爽,经婢女介绍,说是寿州产的小岘春,重阳节那日登高作诗,陛下赏下来的,就一两,孙父平日都舍不得拿出来吃,今日却用来款待陆如意和崔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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