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菱纹地毯上,留下一小滩雪水,湿漉漉的。 虞维音望着那抹湿意,心底终究是有几分触动。 她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要求,却没想到,只是想在他生辰那日,讨一碗她做的长寿面。 可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还从未真正亲手做过东西,不……其实是做过的,她曾经给爹做过一碗面疙瘩,可因不知咸淡,又不爱尝味,倒了几大勺盐巴下去。 结果,让爹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 爹那时还揶揄她说,将来的夫婿,定不能让她洗手作羹汤才行,否则啊,食物变毒物喽! 想到爹打趣的笑,想到此间计划的顺利,想到邵漠的帮助,虞维音忍不住再度弯起了唇角。 他要的并不多,只是一碗面罢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便会离府,念及此,虞维音心中涌动着些微酸楚,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胸口溢出来,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就甩甩头按过。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她此生,只能走好她的每一步。 不过两日,仇氏的信很快便到了。 这日留松院,虞维音坐在榻前,给父亲念《金刚经》时,庄列炳执着一封家书走进来,将要回澧县的事说了。 “老爷,贱内病重,恐有性命危险,让奴才尽快回县中看望,奴才只得去走一趟了。” 虞颂听罢,想到亡妻的死,心中便有些滞闷。 忙点头道:“那不要耽搁,快快回去!列炳啊,我曾经就跟你说过,夫妻还是要常在一处才行,你跟仇娘子分居两地,终不是长久办法。要是仇娘子这次病愈,你还是将她接过来吧,她一个女人家在县中,遇事也没个人商量,过活不容易。” 庄列炳垂着头,白净面皮上噙着唯唯诺诺的笑意,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仇氏那个悍妇,如果手里不是抓着他的把柄,依着成亲三年无所出这一条,他就能将她光屁股赶出庄家,还能让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这一次既然病重,那最好早点死,早死早让他安心。 不然,面对那样壮硕蛮横的妇人,他简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退出留松院,庄列炳掐着膳后的时间,避过耳目,偷偷来到了卉香馆。 房内,绿漆方条桌上摆满美酒佳馔。 才一入门,便觉香气袭人,他用心嗅闻,辨出有他最爱吃的煨鹿肉和熬羊汤。 梁氏坐于桌旁,穿着身宝蓝色袄裙,鬓边别了枚红山茶珠饰,白皙丰润的脸上媚眼如丝,向他招手,“列炳,来,我给你准备了丰盛的宴席。” 庄列炳心潮澎湃,上前抱住她丰盈的身子,喟叹一声。 “温娴,要不是那个悍妇病重,我真是一步也舍不得离你!” “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意,只是……” 梁氏先迎合他,温柔一笑,尔后推开他索吻的面庞,脸上就露出惶惶然的神色,惧怕道。 “侄儿去了绸缎庄,如今你又要回澧县,就单剩了我跟楚恬,且又被那老贼禁足,他也不来看顾。那栖芳院的主儿,又不是个善茬,她手下那把冷面刀,咔擦两声就能要人命,你留我们娘儿俩在这,岂不是任我们被人鱼肉?” 庄列炳搂着她,安抚道。 “你放心,温娴,仇氏如今病入膏肓,我这趟是去给她收尸。待将她殡殓,我立刻就回来。左不过就是三五日的行程。再说虞颂那里,他毒已侵体,每日无精打采,相信他的死期也不远了。还有,我已将曼陀罗毒交给可靠的人,那人自会将药粉撒入虞颂的吃食中,你们娘儿俩就清清净净地,等着他的死讯吧!” 梁氏心中却仍忐忑不已。 “谁知道虞颂多久能死?而且,我也料不定虞维音那个小贱人的心思,不知道她会生出什么事来。” 庄列炳沉思,笑着抚上她平坦的小腹,道:“温娴,你忘了,你如今可有有孕在身,肚子里恐怕怀着她的小弟弟?她若是对付你,你一着气若是小产了,你说她那个昏头昏脑的爹,会偏向谁?” 梁氏眼眸倏亮。 抬手举起嵌丝银箸,夹了一块鹿肉,送进他嘴里,缓缓笑了。
第123章 设谋 腊月后,便开始忙年。 以往都是梁氏打理内务,但巫蛊之事后,如今府中事务皆由虞维音掌管。 扫房屋、备春联、办年货,递拜帖……虽繁琐,但手下婆子养娘都乖觉,她也应付得过来。 处理完各项事务后,她照常每日来往留松院。 参汤照旧喂,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偶然搭脉,发现父亲体内的毒并未消解,连倦怠无神的状态,也依然没有丝毫变化。 这日,她刚喂完参汤,便见父亲抬起手,掩着唇打起呵欠,似有昏昏欲睡之态。 她终于忍不住问道:“爹,您如今还觉困乏么?” 虞颂睁了睁眼,此时已意识到,他的身体并不像初时那般健康,便点头道:“音音,也许爹这就是老了吧。” 只是困倦,又不是什么大病,他可不希望女儿提出请大夫的言论。 于是笑着安慰。 “音音,你别担心,爹近日胃口挺好的,庖屋内的吃食都合我意。既然爹能吃,那说明爹的身体没什么大毛病,你切莫小题大做,弄得府内满城风雨啊!” “女儿不会,女儿只是担心爹。” 放下手中瓷碗,虞维音伸出手给父亲按揉肩颈,脑中的念头,却一个又一个在打转。 赶走了赵吾善,调开了庄列炳,可是爹的毒,依然没有解。 这就说明,府中还有梁氏的同伙,那么会是谁? 她得揪出这个人来才行。 可是,如何才能不打草惊蛇地查出此人?这对虞维音来说,着实犯难。 在脑中细细推敲几遍,父亲还在说着近日的吃食如何美味,她猛地心神一震,终于灵光乍现。 爹说庖屋的吃食合他意,难不成是庖屋的厨子在作祟? 可庖屋有五六个厨子,究竟是哪一个在暗地里弄鬼?她得查出来! 按捺心神,思索良久。 终于,她温声问道:“爹,您跟女儿说说,最近喜欢吃的都是哪几样菜?女儿在心中记着,也好让厨役们多多做给爹吃。” 虞颂说了,虞维音便立刻吩咐下去。 让庖厨去做韭菜炒墨斗、京葱烧牛蹄筋、风味腌野蒜、榆钱窝窝等吃食,又特意对众人说明,她今日要去虞记绣坊,不回来用膳了,让下人好生侍候老爷。 等回到栖芳院,她将杳香跟邵漠都喊到面前,一一吩咐下去。 “杳香,你去备车,随后准备出府。” 又安排邵漠道,“邵漠,你紧盯着庖屋。一旦吃食做好,你看是谁在食物中做手脚,一旦发现那个人,立刻将他带到栖芳院来!” 两人皆应声而去,待备好车,虞维音将手中一套素青鱼鳞袄裙递到杳香手中。 “杳香,换上这身衣裳,替我去虞记绣坊走一趟,顺便问问崔娘,赵吾善的近况。” 杳香不解,面容失色,“小姐,这……这是怎么回事?” 虞维音此时没时间解释,只拍拍她的肩,柔声道: “杳香,小姐要揪出府中想坑害爹爹的恶人,但是不想打草惊蛇,你帮帮我,等你傍晚回来我与你细说。” 杳香眉间虽有几分担忧,却还是猛地点了头。 待她换上袄裙,虞维音又将一顶青色帷帽替她戴上,低声嘱咐,“不必担心,崔娘是自己人,你只说是得我的命令而来,她不会为难你。” 辰牌时分,风雪骤大,隐隐夹杂着细雨,拂过面颊,便有刺骨寒意。 一个玄衣黑影,如鬼魅,在疾风中劲行。 他一手提食盒,另一手拎小鸡般擒着一人衣襟,轻足点地,乘着风雪纵身而起,自庖屋一角,飞快来到栖芳院。 进了屋内,猛地将手中人一掣,那人便跌滚在地。 衣着苍布衫的厨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待看见玫瑰椅上端坐的女子,霎时变得面如死灰,浑身颤抖。 大小姐云鬓花颜,笑容和煦,但凤眸里的寒意,却令他心惊不已。 “大、大小姐……奴才,奴才……” 虞维音看向邵漠。 邵漠会意,将一袋药包递上前,然后指着手内的食盒道:“漠亲眼所见,此人将药包内的丸药碾碎成粉,洒进了吃食内。这药丸恐怕不简单。” 执着药包,放到鼻间轻轻一嗅,她凤眸微眯,神色骤变,这就是那曼陀罗毒! 凤眸内的寒厉,更为凛然,她冷冷瞪视着跪在面前的庖厨,咬牙切齿。 “说说,是谁让你这么干的?是赵吾善,还是庄列炳?亦或是梁氏?” 厨役抖得如筛糠,满脸苍白,忍不住求饶道:“大小姐……我,我不能说!我要是说了,我一家都得没命啊!” 虞维音仔细端详他,良久,轻轻笑了。 “您是姓尤的厨役吧?说起来,您的年纪比我爹小几岁,我也该叫您一声尤叔。” 尤厨子颤抖不已,“不、不敢……” 虞维音冷笑。 “若我没记错,三年前,桐城遭旱灾,你一家三口吃不上饭,眼看就要死在街上,是我爹舍了一口米,将你一家性命救活的,你可还记得?” 尤厨子满脸发白,眼中露出浓烈的愧意,“记得,奴才记得……” “既然记得,你就该知道,你一家子的命,都是我爹救的!如今,你不仅不知恩图报,反而要恩将仇报,害我爹性命,这是什么道理?你识相的,就赶紧道出背后指使的人,把个来龙去脉都原原本本告诉我,否则,你仔细掂量,你以为你不说,本小姐能饶过你一家性命吗? “别忘了,本小姐也不是什么善人,你既要害我爹性命,我便会让你全家陪葬!” 虞维音说得极狠厉,嗓音冷寒不已,一字一句,尤厨子早骇得牙齿打颤。 “尤叔,我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遇神杀神,遇鬼便杀鬼。我如今就只有爹这么一个至亲,你以为,我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被她森寒的目光一瞪,尤厨子吓得腿脚发软,可想到幕后人的威胁,他依然难以开口。 一柄冷硬的剑,倏地抵在他胸口上。 只一瞬间,长剑出鞘,利如闪电的剑刃迅疾贴上他的脖颈,刺痛自脖颈传来,眼看得剑上染了血痕,尤厨子骇得双目圆瞪,喉内急促发出嘶声。 “啊!大小姐,饶命啊!饶命!” 虞维音从椅上起身,掸了掸袖摆并不存在的灰尘,眸中的冷意消散,又露出和煦的笑容。 “尤叔,爹从小就教我,要与人为善,我也不想做出伤害你们一家的事情。你放心,你要是好好儿地告诉我,我自然会保你的安全,绝不会让你们一家三口出事。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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