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怎么想的呢。 她想她定要好好对待谢幸川,把他当成是她的家人。 牧晏回过神,已经走到了谢幸川的院子里。 此时皓月当空,像极了他浑身是血死在她面前的那晚。 护卫认识她,挠了挠头,偷偷告诉她:“姑娘,今晚世子殿下将公子给罚了,公子如今还在祠堂跪着呢。” 牧晏点了点头,又转身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她看到了跪在祠堂院子里的谢幸川,院子里都是坚硬的青石板,外加这么冷的天,也不知谢幸川究竟犯了什么错,谢端才会这样不留情面地惩罚他。 “你来做什么?”谢幸川还跪在原处,没有回头却知道是她。 “听说你挨罚了,我自然得来观赏一下你倒大霉。” 牧晏一点都不心疼他,他这辈子确实狗的很,谢端罚得没有任何错。 她大大咧咧地走到他面前,存心让他不痛快。 “欣赏完了没?欣赏完了就赶紧走。”谢幸川都没抬头看她,神情阴郁,但他可能挨了揍,嘴角还残留着伤口,艳丽的容颜也没那么刺人。 牧晏缓缓弯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他嘴角的伤但却被谢幸川躲开,她不耐烦地强行掐住他的下颔,板正他的脸,手指粗暴地按住他流血的唇角,惹得他“嘶”了一声,愤恨地盯着她。 她离谢幸川更近一些,另一只手缓缓掐住他的脖颈,闻着他身上浅浅的海棠香,轻声问他:“你跟我说实话?谢瑜真的消失了吗?” 谢幸川挣扎的力度蓦然变小,雌雄莫辨的脸庞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嘲讽:“谢瑜死没死又与你何干?” 牧晏不假思索道:“我喜欢谢瑜,男女之情那种。” 谢幸川毫不留情揭穿她的谎言:“骗子,你喜欢他,那你打他?你让他去死?” 她双手捧着他的脸,以俯视的姿态,目光流连在他的琥珀般的双眸,认真道:“当时我真的很蠢,我也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你可能不信,你死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怀念你。” 然后痛失所爱,坐拥江山……再而不遗余力地找替身。 谢幸川冷着脸想要推开她,“你恶不恶心,对我说这些话做什么,我又不是谢瑜。” 牧晏听他这样说,勾了勾唇:“你不就是谢瑜吗?你有谢瑜的全部记忆不是吗?” 谢幸川听她这样说,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更加难看,好像受了奇耻大辱,他想也不想反驳:“我怎么会是那种人?不男不女的怪物。” 他极度厌恶自我,完全不愿承认谢瑜的存在,也不愿意回想任何一点幼时被绑架的经历,每回只要想起都会他几欲作呕。 他不愿意承认幼年的他将自己幻想是一个怪异的男人,让他可以心安理得地穿女人的衣服,梳妆描眉,弹琴献媚,他做出的一切只是叫谢瑜的另一个人,与他谢幸川完全没有关系,他依旧可以做回从前谢府那个洒脱无羁的谢二公子。 谢幸川盯着她的脸,半晌,怨毒地说:“都怪你,我当初怎么会救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傻子。” 以他的脾气,没有撑到家人来救,宁愿死也不会折辱气节。 可当他看到老鸨抓住那个小傻子的时候,笑着说有客人就喜欢她这款有瞎又哑的,他便昏了头地想去救她。 寒风吹动两人的衣衫,衣袍缠/绵在一起,一如两人如今亲密的姿态。 他当初第一次见面就针对她,将她扔到宋成玉床上,并非没有缘由。 谁让她与家里的那个傻子那么像。 牧晏轻轻抚摸他如瀑的长发,轻叹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十三岁的那年,妓院的地窖里只有我们两人,我坐在角落里害怕地哭,你还安慰我给我糖吃,我抱着你唤你姐姐,你没有推开我的。”
第135章 隐疾 不远不近的梆子声传来, 祠堂里灯火幽微,牧晏用无比怀念的语气,说着如此柔情的话,但是掐着他脖颈的手却没有松开。 谢幸川还笔直地跪在冷风中, 被她掐得几乎喘不过气, 冷白的皮肤留下鲜明的红痕, 他艰难地吐字:“你疯了?” 牧晏对着他温柔地笑, 语气分外天真:“谢幸川,你就是条低贱又肮脏的狗,不是么。你的父母兄长都嫌恶你,但我不同,我知道你所有不堪的过往, 可是我愿意接纳你。” “这世上也只有我真心待你。” 谢幸川被她的每句话钉得几欲作呕,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牧晏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这么肮脏不堪的人得不到任何人的关切,只能永远活在烂泥里。 他又敏感地察觉牧晏与以往不同, 从前她不是没骂过他, 但大多是故意嘲讽让他气愤,憎恨他厌恶他,从未将他放在眼中,但今时今日不同。 她说愿意接纳他。 她的每一句话天真又恶毒,但却又信誓旦旦,包括她口中的“真心对待”。 他头一遭从她身上窥见了一丝“真心”。 这点“真心”是从前都没有的,连谢瑜都未曾得到过的真心, 他渐渐的心中生出一些颤栗,这种奇异的情绪致使他连挣扎都忘却。 牧晏终于大发慈悲松开了他, 给了他喘息的机会,她冰凉的指尖抚摸着他冰凉的耳垂,像是给他的安慰。 不过片刻,谢幸川无力地拽住她的衣袖,手背上泛着隐隐的青筋。 “阿晏……” 他没有唤她牧晏,而是阿晏。 牧晏缓缓在他身前蹲下,贴着他滴血的耳垂,轻声道:“小鱼,你想解脱吗?” 谢幸川拧眉,想说他不是谢瑜,但却被牧晏捂住了唇。 “你不就是谢瑜,不要惹我生气。” 她这话说完又抚摸他的脸,掌心温热,他在寒风中跪了许久,可耻地贪恋着这点温度,竟没有习惯性地自我否认,说出难听的话。 “我知道你身体有隐疾,只有成为谢瑜时才能正常。” 牧晏轻描淡写地说出他苦苦隐瞒的事实,谢幸川身体骤然僵硬,昳丽的脸庞浮现显而易见的难堪。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如此羞辱我?” 她缓缓在他身前蹲下,认真地盯着他一双潋滟的凤眸,“只要你乖,我又不嫌弃你。” 谢幸川怔了怔,罕见的有些慌乱,躲开了她的目光。 他下意识的想去说出些恶毒的话,为自己挽回一些颜面,可思及从前周予知在她面前口无遮拦的惨状,又生生将“别自作多情”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牧晏见他没有说话,也不恼,只要他消了气,她有的是法子折腾他。 “小鱼,我们就此和好行不行?再说上次也不是我的错,明明是你有错在先。” 谢幸川抬眼看他,眼眸里多了一丝潮意,从前的阴冷消失了许多,看起来与谢瑜几乎没什么分别。 他轻轻蹙眉:“分明是你心疼祁韫,那道士对你……” 他此时此刻也分不清,他究竟是谢幸川,还是谢瑜。 不过,不重要了。 今夜谢端无故的羞辱斥责已经让他彻底认清所谓的兄长,家人。原来敬重的兄长如此嫌恶他,憎恨他。 在这世上,真心待他的。 也只有她了。 牧晏打断了他的话:“那又如何?没有他,我以后也会找别的男人,你这么下贱,难不成还想做我的夫君?” 他表情受伤,心有不甘地问:“那我又是什么?你又骗我。” “自然是我的狗呀,你若做我的男人会被我抛弃,但是做我的狗可不同,我不会抛下你的。” 她柔声蛊惑着他,手指从脸颊移到他喉结处的那颗红痣,“方才我摸你耳朵时,你就有了反应,是不是很难受,不如我帮帮你……只要你同意当我的狗。” “不会抛下我?”他轻声重复着她的话,声线又低又哑。 他认识她最久,见过她一次次狠心地抛下那些男人,按理说怎么着也不该被牧晏的甜言蜜语蛊惑。 他就该一如既往保持着嫌恶他的态度,这样才能不必如谢瑜那般飞蛾扑火。 谢瑜的的确确是死了。 死在了他对她爱意最浓的时刻。 但谢幸川没有死,他有谢瑜的记忆,有他的情感。 与其说谢瑜是他灵魂的部分,不如说谢瑜是他爱她的本能。 少年时帮她脱困是本能,紫藤阁中初见心动亦是本能。 他好像被她下了诅咒。 逃不脱,挣不开。 他在这祠堂跪了一晚,没有人过问他,她是第一个来看他的,就像他少年时被下了媚药,倒在无边黑暗中,她透过缝隙递给他一个冰凉的馒头,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黑暗中,她不能开口说话,只能胡乱地比划着动作。她只有微弱的聊胜于无的听力,但却凭此听到他的遭遇,为他而心焦。 谢幸川透过黯淡的月光,看懂了她的意思,为了报答他在地窖中给她的一颗石榴糖。 牧晏最喜欢吃石榴糖。 他蓦然心安理得接受他爱她的事实,他早已在花魁时期就被调教成扭曲混乱的爱意,他想匍匐在她脚下,想为她生下孩子,想做她唯一的狗,去伺候她还有她未来的……夫君。 他只需要描摹着精致的妆容,梳起流行的发髻,穿着美丽的华裳,安心地待在金丝笼里,静候他的主人归家。 汲汲谋取的权势?如果牧晏想的话,他可以助她坐上皇位。 牧晏缓缓站了起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裙摆,垂眸去看还跪在原处的谢幸川。 与往日的装扮不同,他穿着浅青的衣袍,披着雪白的狐裘,只不过挨了谢端的揍,咳出的血将衣袍染脏了,但又不仅不显狼狈,反倒硬生生成了病弱美人的姿态。 而如今病弱的美人哀哀地瞧了她一眼,随即在她脚边磕了个头,姿态虔诚像是在拜菩萨,“阿晏既然这样说,以后便莫要负我。” 牧晏神态自若:“我定然好好待你,不如你先跟我回屋,这祠堂阴森森的。” 谢幸川正欲起身,却被牧晏又按了回去,他不解地望向她。 “你从前对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我是个记仇的,总该要给你些惩罚。”牧晏嘴软心硬,纵使这谢幸川这病美人再美,她也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 “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我不会再躲了。”他跪在他脚边,脸色苍白,强撑着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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