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说大家都是人哪里分什么贵贱,但这话牧晏要是说出来便有些何不食肉糜了,在这个阶级像大山一样压在每个人心头的时代,人就是分贵贱的。 牧晏所处的身份天然与她们是不对等的,既然改变不了她们的命运,她也就无法冠冕堂皇说出那些空口白话。 冰凉的药膏涂在伤口处凉丝丝的,慢慢地又生了些火辣辣的灼热,鸳鸯闻着牧晏身上的暖香味,眼角渐渐湿润了。 “你已经嫁人生子了吗?我看你梳着妇人髻。”牧晏问她。 鸳鸯脸上浮现了一丝暖意,她强忍着情绪道:“奴婢是生了一个男孩如今七岁了,奴婢的母亲其实就是个暗门子,奴婢十五岁时就被娘亲的客人强行……后来有了身孕,娘亲用一生的积蓄帮奴婢赎了身,奴婢为了活下去自愿放弃良家子的身份,入了奴籍给大户人家当婢女,孩子放在远房亲戚家里,奴婢每个月都会将工钱送过去。” 牧晏心里滋生了些怜悯,对她道:“其实你也可以把那孩子接过来。” 外面一个小婢女敲了敲门,怯生生道:“夫人,刚才叶生大人急匆匆过来,让夫人不要等大人了,他说今晚大人可能回不来。” 牧晏点了点头,笑着对小婢女道:“你去告诉叶生,宋成玉今晚若是回不来,这辈子他都不要回来了。”
第50章 鞭刑 宋成玉一下朝就回了宋府。 牧晏住的地方离宋府并不算远, 骑马一炷香的时辰便可以到。 那院子本来是宋成玉名下一处荒废许久的私宅,半个月前特意清扫出来又重新装整一番才暂时成了安置牧晏的地方。 宋成玉下车时,已接近晌午,热浪般的风卷起衣袍, 灌进袖口里。 宋府门前的红灯笼已换成了白灯笼, 两只灯笼随着风轻轻晃动, 大门两侧木刻的楹联随着百年的风雨字迹早已模糊, 当初修整院子的工匠想把这处楹联拆掉重写,宋成玉想也未想便拒绝了。 他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只是短暂留下的过客,总还是想着以后告老还乡,回到江南的村子里开一间私塾,种几亩地, 春日赏花,冬日观雪。 宋成玉无暇再想这么多,大步迈上台阶, 踏过门槛,门口的小厮早已垂首低眉地迎了上来, 低声道:“大人, 您昨晚去哪里了,可把老夫人和夫人给急坏了,齐姨娘昨日便哭晕了过去,今早醒来不吃不喝一个劲地念着小姐的名字,夫人让小的在门口候着您,让您一下朝就去见她。” “知晓了。”宋成玉这趟回来就是专门要见母亲和祖母的,他抬眸看了那小厮一眼, 又问道:“母亲现在还在陪祖母吗?” “是的,昨日老夫人也被吓到了, 夫人一直在陪着老夫人。”那小厮连忙道。 宋成玉无声颔首,没有再说话穿过蜿蜒曲折的长廊,到了一处院落前,走过垂花门,径直推开了正房的门,一踏进屋子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药味。 “母亲猜的真准,确实是玉奴来了。”宋夫人笑着对宋老夫人说道,一手拿着针线,一手拿着绣花绷子,面貌慈柔。 “那是自然,玉奴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光听脚步声我就能分辨出来。”宋老夫人斜靠在软塌上,不时抵唇轻咳,常年板着的脸在看到宋成玉时柔和了许多,“你快起来吧,说了好多遍以后见着祖母不必对祖母行礼了,你这孩子就是不听。” 她又有些嗔怪地对宋夫人道:“这大热天的你让孩子下朝直接就回图南院就行了,来看我做什么,我这老婆子能有什么事。” 宋成玉跪在地上却没有起来,直到母亲和祖母投来不解的目光,他才不紧不慢说道:“孙儿要向祖母请罪,孙儿做了一桩错事。” 他就这样笔直的跪在两人面前,身型请瘦皎然,身上穿着的绯红色的官袍更衬得人如画一般,如玉的脸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宋老夫人心里骤然浮现了些许不安,她从未见过一向乖巧的孙儿露出这样陌生的神情,不由得出声道:“玉奴这话是什么意思,玉奴若是在官场上做了错事,再怎么着也不该到我这个老太婆这里认错,你该去圣上那里。” “此事是孙儿私德有亏,故而今日前来恳请祖母责罚。”宋成玉一字一句道,从头到尾他从未想过把牧晏没名没份地藏起来,他想让她光明正大做他的夫人,入宋家的族谱,以后若她愿意也可以再生养个他们的孩子。 宋老夫人听他这样说,内心的不安越来越重了,她实在是不知道宋成玉能犯什么私德上的问题。 她自认了解一手养大的孙子,自小就如庭院里的芝兰玉树,最是端方持正的君子。 他幼时在佛前发下的宏愿,宋老夫人到现在都记得────他说:“吾愿寻声救苦,渡尽众生。” 这样的孩子能犯什么私德有亏的事情。 宋成玉刚说出“宋晏”两个字,老夫人手中的茶碗已经掷到了他身前,碎成了好几瓣,紧接着她厉声呵斥道:“够了,不必再说,我不想听。” 他看着老夫人苍老的脸上浮现的怒气,那双阴沉沉的眼幽深沉闷,隐隐带着冷意,可宋成玉还是要说下去。 “她的事情是孙儿一手所促成,孙儿心悦她许久,见她要与旁人成婚,心生嫉恨将她绑走,又在莲香院放了一把火造成她已死的假象,昨日孙儿强行逼她与孙儿拜了天地行了夫妻敦伦,过几日孙儿会把她带回来,去祠堂拜过列祖列宗,给她一个正经的名分。” 宋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完全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玉奴,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莫要胡言乱语,再说了宋晏她与你可是……你们两人是没可能的,你快向祖母认个错,这事我们就当你中暑胡言乱语。” “母亲,儿子所言句句属实,并非胡言乱语,叶生已经查过她只是齐见月雪夜捡到的孤儿,并非是与我有血缘的妹妹。”宋成玉早已料到此事不易,定然会遭受祖母母亲的阻拦反对,但这些困难他都不惧。 他怕的是他走完这九十九步,晏晏却连这最后一步都不愿意走。 宋老夫人远没有宋夫人这般温柔,她冷笑道:“好啊,嘴上说是向我请罪,但其实是想让我同意你迎娶宋晏进门,我告诉你宋成玉,若是你还认我这个祖母就趁早死了这条心。这些日子有多少人见过宋晏,你嘴上说她非宋家亲女,可在外人看来就是故意编造出的说辞,你也不怕外人的唾沫星子淹了我们宋府,御史台到时候参你一本为官不正,兄妹乱/伦!到时候你渡尽众生的宏愿去哪里实现!” “孙儿可以辞官归乡,我这般寡廉鲜耻之辈渡不了众生,我余生只愿……渡她一人。”宋成玉对着祖母和母亲重重磕了一个头,额头跟地面接触,响起砰得一声,碎瓷片划破了额角,洇出殷红的血,顺着太阳穴慢慢滴下。 宋夫人已经心疼了,无助地看向宋老夫人,祈求道:“母亲要不您就……” “你闭嘴,慈母多败儿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他自小放在我身边教导,只怕你儿子只能在乡下当个没出息的穷书生。我告诉你宋成玉,娶宋晏你想都不要想,她母亲便是个以色侍人的通房,这样的女人能养出什么货色,只怕只会养出另个小狐狸精。从第一次见面时我便看出这宋晏是个骨子里浪的,果然不出一个月就不知从哪勾的男人上门提亲,你且告诉我是不是她勾的你!” 宋老夫人不由分说打断了宋夫人求情的话,继续对宋成玉咄咄相逼,她绝不允许自己一手培养的孩子轻易被一个女人毁掉。 “是孙儿勾的她。”宋成玉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斑斑血迹,鲜血染红修长的指尖,他脸色平静地说道。 宋老夫人怒极反笑,对着宋成玉说道:“好啊,是你勾的她,我竟不知道我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孙儿,堂堂一国宰相,竟然能做出这样不堪之事情来!我本来指望着你光宗耀祖,享誉太庙,可你如今做下这些自毁前程的事情,你对得起我还有你母亲吗?” “求祖母责罚,千错万错都是孙儿的错。”宋成玉又俯身磕了个头,好像完全不在意宋老夫人说的那些话。 宋老夫人勃然大怒,从软榻上豁然站起来:“好啊,为了那个女人你是铁了心要和祖母做对了,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鬼迷心窍想娶她进门,玉奴祖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那女人你可以一直养在外面,祖母不会干涉你,但你要先娶个正经夫人,传宗接代。” “孙儿此生只会娶宋晏一人。”宋成玉不为所动,即便是跪在那里依旧脊背挺直,身姿如竹。 若是晏晏没有再次来到他身边,他这一生大概会终身不娶,晚年独自在江南死去。 上天垂怜他,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会抓住牧晏,不再松手。 “既然这样,那你便不要怪祖母对你心狠了,吴妈去祠堂请家法来,让我替列祖列宗好好教训这个不肖子孙!” 宋老夫人已经完全放弃口头上说服他,只能寄希望于家法,妄想用身体的疼痛换来他头脑的一丝清明。 宋成玉神情依旧不改,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被祖母惩罚,可疼痛于他而言是最举足若轻的事情。 年少时他喜欢和村里几个伙伴划着小舟在荷花池里游荡,层层叠叠的荷叶挡住光线,小舟两侧是一望无尽的荷花莲蓬,清浅的水底时不时有鲤鱼游过。 在课业繁忙的日子里,这是他最好的消遣方式,祖母知道后却一言不发请来了家法,指骨粗的鞭子如刀一般落在身上,年幼的他几下没挨住就痛到昏迷了过去。 祖母满眼含泪地怒斥他没出息,怎么能与那些打渔郎和农夫的孩子在一起玩,他是宋府唯一的希望,跟那些穷人家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呢,宋成玉想不明白。但他的确没有再去那处莲花荡。 他的年少随着院子里那棵合欢树花开花落,一日日流走消失殆尽。 从满眼望去的稻田到了繁华陌生的京城,最后终于踏入了金銮殿。 曾经他以为他的一生都该如此,寻声救苦,渡尽众生。 可如果他没有遇见她…… 宋夫人在他身前跪了下来,泣不成声:“你这孩子犯什么倔,你对祖母认个错好不好,那鞭子哪里是人能遭得住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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