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知这才惊醒,连忙叫开了给她擦拭身体的稳婆,接过了湿漉漉沾着血的毛巾。 他自然也没有错过她的一身狼狈,还有血淋淋的…… 上辈子他见到她时,她虽是在不停地流血,可衣服穿得妥帖整齐。 那些远不如今日这般直观,以至于让他半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周予知,你害怕了吗?”牧晏很平静地问他,即使她眼睛看不见,可她也知道她现在这种样子有多狼狈,甚至是可怖…… 周予知攥着她一只手,语气故作轻松:“怎么可能呢,小爷可是在战场里杀了七进七出的大将军,你个小小妇人生个产,我怎么可能还会害怕。” 牧晏深吸一口气:“周予知你说谎,你没有害怕,那你怎么在发抖呢。” 周予知不说话,将毛巾放在热水中,拿起来绞了绞,缓缓擦拭她的狼狈。 “我哪有发抖,你别胡说。” 牧晏轻轻抬手,想触碰他的脸,可停顿在空中,又想缩了回去,周予知用干净的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牧晏如愿感受到了。 滚烫的泪水。 “这下满意了吧,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快点生完孩子好起来,我们不回京城了,就在漠北安个家。”周予知说着说着,却陡然说不下去,声音消失在喉咙中,挤出来的只有含糊的哽咽。 他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的。 他们之间哪里还有什么未来。 “周予知你是小孩子么?马上都要当爹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鼻子。”牧晏这样说着,不由得笑了起来,连疼痛都舒缓了几分。 “方才你为何不在军营,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许久。”她有些嗔怪道,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 “我去买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去了。”周予知也怨恨自己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个时候走,昨夜的时候牧晏睡不着又嘀咕要吃这两样东西,他今天一早就想着去给她买来,结果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如若不是他半道骤然心跳如雷,预感不祥,骑马折道回去,半路正好遇上寻他的士兵,这才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若是重蹈覆辙…… 周予知完全不敢去想。 “东西呢?”牧晏断断续续地和他搭着话茬,想让她不那么疼,也想让周予知别再那么害怕。 “骑马太快,掉在了沙地。”周予知即便回应着她的话,可心中的恐惧一刻也未消减过,他总有一种她在和他说遗言的错觉。 这样想着,他就不受控制地开始浑身颤抖,比牧晏抖得还厉害,好像生产的是她,而疼痛的人则是他。 “姐姐,我该怎么做?”周予知完全是在用祈求的语气,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留住她。 其实他做的很好,将她身下的狼狈尽数擦拭干净。 这样骄傲的人,自从遇见了她身上的伤就没好过,被她各种苛待也无所怨言,为她洗衣做饭什么都来,如今甚至替她做到了这种地步。牧晏即便是再硬的心,可在这一日三餐中也被他的赤忱渐渐融化。 “周予知,谢谢你。”牧晏又睁开了眼睛,即便她是看不见他的,可也想再最后去看一看他。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血崩了!”稳婆失声尖叫,屋内瞬间乱作一团。 周予知攥着她的手缓缓握紧,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到她的脸颊,平日清朗的嗓音此刻变得沙哑无比:“你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我们俩之间有什么谢不谢的,我们以后还有一辈子呢,你要是现在谢我,我肯定是不答应的。” 牧晏想再与他说什么,可好看的眉头一皱,骤然发出一声惨叫。 “孩子冒出头来了!娘子,在用力些!孩子就要出来了!”稳婆连忙大声道。 新出世的生命好像在一点点蚕食着牧晏仅剩不多的力气。 周予知明显感受到她的体温越来越凉,心脏被死死揪紧,上次被她一弓弩射穿的心脏又开始疼了起来,疼得他痛不欲生,可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着看着心爱的人慢慢在他怀中……死去。 “……娘子……娘子……再用些力气!” “娘子……孩子头已经完全出来了!” “娘子,娘子,娘子,您可千万别睡着了!娘子!小将军,你快叫叫娘子啊,可别让她睡了,这要是睡了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周予知不忍心唤她,不忍心再唤她清醒继续承受这无边疼痛的折磨。 他宁愿她就这样安然睡着。 她这么爱干净,这么怕痛的人,现在可该多疼啊。 周予知甚至有时有些自私地想,要是小璟从未出生就好了。这样的话晏晏就不用再承受这些。他是很喜欢小璟,可他喜欢小璟的前提是……小璟是晏晏的孩子啊。 “小将军,您快唤她啊,娘子受了那么多苦,眼看着就要把孩子生下来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一个都保不住!”稳婆又催促一声。 周予知这才惊醒,握着她的手连忙唤她:“牧晏,牧晏,别睡了,别睡了,快醒醒……” 牧晏睫毛颤了颤,反握住他的手,力气微弱:“周予知,我撑不住了,我好累啊。” 周予知垂头亲吻她的手,泪水泛滥,他不忍再叫她用些力气,只是不停地道:“晏晏,没事的,没事的,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陪你的。” 牧晏闻言立即蹙眉,想要抽回手,又被周予知握住。 她另一只手没有力气,软绵绵地抬手,轻轻碰了他脸颊一下。 “周予知,这一巴掌你要记住了。” “无论何时,你都不许死。” “你要是死了……我就……我就……” 周予知眼眶通红,无声哽咽,替她接下了这句话:“你就来亲手杀了我。” “好啊。”牧晏将他的手拽到唇边,恶狠狠地咬了下去,本就留有一小块疤痕的皮肉瞬间绽开,鲜血直流。 周予知一点都不疼,他已经察觉不到疼了。 婴儿尖锐的啼哭声划破这寒冷的春天,荒芜的沙漠。 “女孩!恭喜娘子!是个女孩!”稳婆连忙将脐带剪断,用早就准备好的被褥将婴儿完好地包裹起来,抱到牧晏跟前。 周予知将孩子抱了过来,放到了牧晏枕头边。 牧晏安静听着孩子的啼哭声,逐渐消散的理智稍稍聚拢一些,她无力地喘着气,不知道该做什么。 襁褓中的孩子刚到母亲身边,本来哀嚎不止的啼哭骤然停止,葡萄似的眼睛汪着牧晏的身影,小手抬起,似乎在希望母亲去抱她。 牧晏没有抱她。 她也没有力气去抱她。 她剩着最后一点力气,缓缓道:“周予知……她叫……牧璟……” “小璟……” “对不起啊……”
第112章 浪荡公子的心机通房 苍山覆雪, 檀香缭绕。 牧晏极跪在佛前双手合十,复而叩首,极为虔诚地拜了三下。 佛堂里空荡荡只余她一人,可远远的, 还是能听见沙弥们念早课的声音。 “娘亲, 今日是孩儿十岁生辰, 娘亲竟连今日都不愿回去看一眼孩儿吗?”牧璟缓缓停在了她身后, 安静地凝视着母亲瘦削的背影。 牧晏有些茫然地回头,早春的时节这个时候天还未亮,黯淡的月光遮掩着少女的容貌,即便借着雪色,她也未认出眼前的女孩是谁。 “你方才说什么?我未听清你说的话……你又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 牧璟又向牧晏走近几步, 出尘的容颜即便年幼但也初见端倪,她表情并不见失落,腰带上坠着的盘龙玉佩, 随着洒金裙摆一晃一晃。她这两年长得极快,如春日抽条的柳枝, 现在已有牧晏肩膀处高。曾经拽着牧晏腰间穗子不松手求着母亲别离开的小孩, 如今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娘亲就这样心狠,连小璟都忘记了。”牧璟跪坐在了牧晏身旁,想要依赖地抱住她,可望着母亲疏离的表情,又不得不按捺下亲近的情思。 “是小璟啊,你竟长这么大了。”牧晏知道是小璟后,表情舒缓了一些, 可态度却是平淡,对女儿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欣喜。 牧璟乖顺地点了点头, 跪行着来到母亲身边,简单的发髻只簪了一根龙首金簪,象征着她皇太女至尊无上的身份。 可此刻,她仰着头看着牧晏,眼眸里渐渐布满了雾气:“娘亲,小璟已经三年未见过娘亲了,每年生辰小璟都在等娘亲,可娘亲从来没有看过小璟一次。” 牧晏呆愣愣地看着牧璟已经及腰的长发,不由得有些恍然。 她记起上次看到小璟时,小璟还在跟着谢端习武,自小精心留着的一头浓密黝黑的长发剪到了脖颈处,可小璟从头至尾都没有哭闹过,反倒信誓旦旦地说要努力习武保护她。 没想到,竟然已经三年了。 “……对不起,小璟。” 牧晏除了这句话,好像也没有别的话能和牧璟说,她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牧璟从小到大,她从未亲自照料过,更很少参与过她的成长。 “娘亲为何久久不回京中,难道是因为爹爹们的争端,可是小璟偷偷问过爹爹们,只要娘亲愿意回去,他们是愿意妥协的……”牧璟不解地问道。 她从小长到这么大,早已习惯了比别人多三个爹这件事,也从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 牧晏手指弯曲抵住了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她并不擅长哄孩子,只能僵硬地说道:“小璟,我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你别这样说。” “娘亲您怎么了?可是又头痛了,小璟跟着宋爹爹学了按摩的指法,我帮您揉揉。”牧璟连忙想要帮她,可却被牧晏挡住,她失落地垂下眼帘,掩饰住满眼的委屈。 “娘亲就这般讨厌女儿。” “没有的。”牧晏这些年常年跟着僧人在外云游,情感淡漠了许多,又因着常年头痛思维也迟钝了许多。 苦修这件事某种程度上让她获得的解脱,摈弃身体上的任何感官欲望,一心求佛,不再去思索凡俗之事,她确实获得了难得的平静。 “那娘亲随女儿回家可好,今日是小璟的生辰宴,小璟天未亮就骑马赶来,就是为了来接娘亲回家,娘亲求您了……”牧璟手指勾着牧晏腰间的穗子,一如幼时那般撒娇。 牧晏看着小璟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点头答应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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