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睛凤颈,宝相庄严,此时含笑望过来,慈悲如同佛陀。 竟然只有皇后,而皇后身上竟然不是凤气,而是龙气。云头簪的呜鸣声越来越低,青芙敛尽妖气,缩在了簪身最里面,纪长清在踏进殿门的一刻,突然顿住。 方才在东宫时,云头簪里的青芙,不曾发出过任何响动。 长眉微低,纪长清撤身回头,疾疾向东宫掠去。 “纪观主,纪观主!”宦官追出去时早已不见她的身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向武皇后谢罪,“殿下恕罪,奴已再三告诫过纪观主未奉诏不得乱走,不知她为何突然离开!” “无妨,”武皇后笑容不变,“高人异士,总有几分怪癖。” 她斜倚凭几,慵懒中透出几分锐利:“你说你再三告诫过她,莫非她先前就曾乱走” “是,”宦官不敢隐瞒,“方才来时,她曾往东宫去,被奴拦住了。” “跟上去,”武皇后吩咐道,“看看她想做什么。” 风声呼啸,纪长清手中捏诀,望住远处的东宫。青芙是妖,方才东宫上空龙气涌动,门上还挂着桃符,青芙却没有任何反应,必定有假! 东宫重重宫墙撞进眼底,纪长清未到近前便已伸手,指尖三昧真火激射而出,飞向宫门上的桃符,啪,桃符掉落在地,神荼郁垒四个字化作一缕黑烟,被狂风卷入雪中,眨眼不见,纪长清眼睫微动。 桃符是假,东宫早已失去神灵守护,妖魅横行。 向虚空中低叱一声:“星辰失!” 一把澄碧长剑破空而来,纪长清伸手握住,铮一声抖开剑鞘,向着混沌龙气正中当头劈下! 混沌破开,虚幻龙气荡然无存,寂静中似有无数鬼魅凄厉呼号,纪长清凤目微睁,看见阴郁鬼气从东侧寝殿丝丝缕缕漫出。 下一息,一声长叫划破长夜: “来人啊,良娣不好了!” 殿门轰然撞开,几个宫女尖叫着四散奔出,纪长清急急按落云头,昏黄灯火之下,一名女子横尸床上,漆黑长发如同流水,流出层层帘幕,逶迤拖在金砖地面上,再细看时,不是头发,而是无数浓黑鬼气纠缠扭结在一起,蠕动着暴涨着,迅速蔓延整个寝殿。 轰!星辰失再次出鞘,凛然剑气斩破鬼气,无数浓黑色无声地尖叫着挣扎着,迅速收束缩小,四周陡然陷入死寂,片刻后,满堂红烛齐齐熄灭,虚空中传来一声短促的叹息,女尸骤然瘫软,满头黑发迅速融入暗夜,眨眼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颅顶。 咚,咚,咚,三更鼓声悠悠响起,第九个子夜,来了。 作者有话说: 评论发红包呀,爱你们,么么~
第4章 ◎三年前的春夜◎ 八具女尸一字排开放在地上,面色如生,不曾有半点腐坏,纪长清迈步上前,听见武皇后不疾不徐的声音: “第一个,凌波宅舞姬蓬娘,少了腰。” “第二个,铜驼坊党氏女,少了一双耳朵。” “第三个,礼部刘侍郎之女,少了一双手。” …… 纪长清现在知道,为什么这位永远从容镇定的皇后会亲自下诏,请她出山了。 这八具女尸,每具身上都少了一样器官,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女尸缺少的部分毫无外力撕扯的痕迹,就好像这些人从一生下来,便是如此模样。 但这是不可能的,至少没有人会像第一具女尸蓬娘那样,该是腰的地方空出一大截,身体上下却还像有无形的东西连着,让她此时僵卧的姿势如此浑然一体。 这,绝非人力所能为。纪长清的目光停在刚刚抬进来的第九具女尸,太子良娣张惠身上,雪白头皮上一个毛孔都没有,就好像那里从不曾有过头发:“良娣生前,是否很珍爱自己的头发” 武皇后眸中闪过一丝赞赏:“纪道长如何知道” 纪长清回想着刚进殿时那匆匆一瞥,漆黑长发从床上蜿蜒到地面,绵密浓厚得如同乌云一般,要想有这么一头好头发,平时必定加意呵护:“头发很好。” 却在这时,看见武皇后高挽的发髻,许是错觉,总觉得比初相见时浓密闪亮许多。 “道长果然明察秋毫。”武皇后颔首,“张良娣一头黑发长及脚踝,她向来视作珍宝一般,十分小心爱护。” 她低头,一一看过地上尸首:“这九个人身份各异,互不相识,所有能查到的关联就是,一,她们均是全阴之命,二,她们所缺失的部分,就是她们生前最得意的部分。” 舞姬蓬娘,凭着纤腰一束,戴竿之技冠绝两京,党氏女自幼学琴,任何乐曲只要过她双耳,便能原样奏出,刘侍郎之女善画,曾为皇帝千秋节献上一幅牡丹瑞鸟图,令御前画师也激赏赞叹…… 还有如今的张惠,生平最得意的便是一头长发。纪长清目光幽深,阴人,阴命,阴时,死去多日尸体不腐,又缺了最引以为傲的部分,如此阴邪诡异,让她想起玄真观收藏的古旧典籍中,那些关于换命拼魂的零星记载。 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拘回死者魂魄,当面追问。纪长清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了一晃,呼,三昧真火从指尖化出,武皇后后退一步,就见纪长清手指舞动,三昧真火如银钩铁划,迅速在张惠上方织出一张幽绿符箓,纪长清低喝一声:“起!” 尸体应声而起,一直不曾合上的双眼映着灯火,冷冷望着眼前人,纪长清左手捏诀虚虚一挥,向尸体抛去:“魂来!” 回应她的是一片死寂,纪长清再次捏诀抛出:“魂来!” 尸体头顶慢慢钻出一缕极淡的烟雾,一点点散开形成一个模糊人形,依稀便是张惠生前的模样,武皇后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眼看人形越来越清晰,张惠似要开口说话,空荡荡的殿中却突然响起极低的笑声,闷得像梦魇:呵。 武皇后毛骨悚然,耳边听见纪长清的低叱:“住!” 随着这声低叱,她的人便如离弦之箭,抓着笑声的尾音激射而出,武皇后心惊目眩,突见她伸手一握,一柄澄碧长剑从天劈下,轰! 满堂烛光齐齐一晃,笑声戛然而止,烟雾形成的张惠幽幽开口:“好热呀……” 下一息,烟雾骤然消失,噗!尸体扑倒在地,再没了声息。 武皇后慢慢调匀呼吸:“纪道长,抓到了吗” “没有,”纪长清从空中落下,扬手一抛,星辰失剑重又遁入虚空,“逃了。” “是什么东西”武皇后回想着方才令人心魂发冷的笑声,蓦地意识到,情况大约比她预料的,还要凶险几倍。 “抓到才能知道。”纪长清不再回答,停在张惠尸身之前,凝神观察。 如此应对并不算恭顺,但武皇后向来有容人之量,况且方才也亲眼见到她的能耐,包容不觉又多了几分:“方才道长招来的是张良娣的魂魄” “不,”纪长清看完张惠,走去蓬娘面前,“张良娣三魂七魄俱已消亡,我唤出的,是她生前最后的意念。” 张惠新死,三魂七魄按理应该还在尸身周围徘徊,但她两次拘魂,都不曾找到一星半点,竟是早已消亡殆尽,纪长清脑中忽地闪过几个字,“神魂灭,骨肉生”,是在哪里见过这些字 “好热呀,”武皇后低声重复着,“张良娣临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么说” 纪长清没有回应,指尖三昧真火明明灭灭画出符箓,一一搜过剩下的八具女尸——没有任何结果,所有人的魂魄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从身死的那一刻起,她们在世上的所有痕迹都随之消亡了:“她们死的时候,分别是什么情形” “德寿,”武皇后叫过心腹宦官来德寿,“去寻大郎,让他带上卷宗即刻入宫。” 来德寿匆匆离开,大门开合时,雪夜的森冷寒气随着漏进来,武皇后拢了拢裘衣的领口:“去审审张良娣身边的人吧。” 东宫中灯火通明,太子李瀛红着眼梢迎出来,握住武皇后的手:“母亲,良娣她……” “人生遭际,实难预料,”武皇后轻轻拍他,“节哀吧。” 纪长清迎着花灯璀璨的光芒看向李瀛,比起武皇后周身丰沛汹涌的龙气,李瀛的龙气虽然清淡温和,却也是真龙正气,东宫有他在,又怎么会被妖异侵袭,取了张惠的性命上前一步问道:“张良娣出事时,太子在哪里” 李瀛怔了一下:“你是” “玄真观主,纪长清。”武皇后抬步踏进门内,“我请她来看一看。” 竟如此年轻么李瀛怔了一下:“良娣出事时,我和太子妃在宜春苑赏雪。” “母亲,”一道温婉柔弱的声音随即响起,太子妃徐知微扶着宫女走过来,掩袖咳了一声,“良娣身边服侍的人都已收押待审,儿已遣人去良娣家中报讯安抚。” “你在病中,难为还能如此周全。”武皇后颔首,“回去歇着吧,有我和太子在,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身边的宫人连忙上前搀扶,徐知微福身告退,纤瘦的背影在璀璨灯火中似蒙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气,纪长清微微眯起了凤眸。 “走吧,”武皇后回头叫她,“去问问那些宫人。” 偏殿中,宫女宦官一字排开,屏息凝神等候询问,那几个贴身服侍张惠的宫女脸上泪痕还没有干,低着头带着惶恐,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全都是人,三魂七魄俱全,气息端正没有异样,那妖异与他们并无瓜葛。纪长清转身向外走去:“我要再看看寝殿,都别跟着。” 武皇后神色温和:“道长请自便。” 纪长清迈步走进寝殿,帘幕低垂,香冷金猊,一切都保持着当时的模样未曾动过,暗夜里透着一股子阴森冷气。 殿门在身后无声无息地关上,隔绝了灯光和话语声,纪长清抬手拔下云头簪:“青芙。” 殿外,李瀛面带犹疑:“母亲,纪道长既不盘问也不核查,能找到元凶吗” 武皇后望着紧闭的殿门:“方才我见过她的手段,世所罕有。” “宫禁中还能混进妖邪,实在让人不安,”李瀛试探着,“母亲,是否加强东宫防务” “不必,”武皇后气定神闲,“我已传召大郎即刻入宫。” “由阿浑来查”李瀛垂目,“也好。” 殿内,纪长清弹指解开噤声咒,青烟丝丝缕缕,化出青芙苍白的脸:“皇后身上,好厉害的龙气!” 不错,好厉害的龙气,可她明明只是皇后。纪长清一言不发查看四周,青芙试探着抓住她灰色衣襟的一角:“阿师,我有些心慌,能不能抓着你” 纪长清知道她是被武皇后的龙气压制,神魂不稳,伸出两指搭上她的手腕,青芙立刻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体内,元神一阵松快:“多谢阿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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