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浑看见那张朱砂书写的符咒应声飞上墙壁,游移舞动,像在追逐着什么,墙壁中很快响起低沉的呼吸声,像铁刷擦过铁器,嘶,嘶,嘶。 贺兰浑绷着神经,片刻后,符咒突然停住,呼吸声随即变得急促尖锐,嘶嘶嘶! “破!”纪长清一声低叱。 轰!墙壁从正中破开,泥灰迸裂中飞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物件,嘶叫着向贺兰浑冲去,贺兰浑想要拔刀,身体却动弹不得,眼看那东西越来越近,疾飞的残影化成一张没有五官却异常狰狞的脸,余光突然瞥见纪长清向他一弹指。 嘶!那张脸近在眼前! 砰!咒术解开,贺兰浑重重摔在地上。 灰衣的影子一晃,纪长清升起在半空,张开衣袖一甩一罩,嘶!叫声戛然而止,衣袖如囚笼,将那张脸牢牢裹住。 贺兰浑一骨碌爬起来,想说话,却还作声不得,只能仰头看着那灰色衣袖不断鼓起又平复,那张脸在里面四下冲突,拼了命想要挣脱。 纪长清捏诀持咒,冰冷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是个狠的。贺兰浑摸了摸下巴,得赶紧想个法子应付她那些神出鬼没的招数才行,再这么摔下去,屁股早晚要摔成八瓣。 衣袖中的动静渐渐平复,纪长清落在地上,两指捏着,取出那东西。 贺兰浑连忙凑近去看,并不是脸,是片拇指大小烧焦了的木头,边缘处弯弯曲曲几笔弧线,像一簇燃烧的火焰,可他方才看见的,分明是张狰狞的脸。 纪长清翻来覆去看着那片焦木,脑中再又响起张惠的话,好热呀——焦木,好热,有没有什么关联 贺兰浑的脸突然闯入眼中,嘴巴夸张地开合着,反反复复重复一句话。 纪长清看懂了:我见过这玩意儿。 弹指解开噤声咒,贺兰浑没什么正经的笑声一下子撞进耳朵里:“道长老这么欺负我,好玩吗” 眼见她神色一冷,贺兰浑立刻改口:“这是什么玩意儿” “不知道。”纪长清看着焦木上火焰似的图案,“你在哪里见过” “死的还是活的”贺兰浑伸手想拿,被她缩手闪过,塞进袖子里,“你作夜见到的妖物就是它吗” 自然不是。昨夜那妖物在星辰失全力一击之下尚能逃逸,极是难缠,而这片焦木更像是那妖物分出来的一缕妖气,没有神智只有悍勇,只不过这些话,也没必要跟他解释。纪长清反问:“你在哪里见过” “蓬娘的遗物中,走吧,我带你去瞧瞧。”贺兰浑转身往外走,“对了,方才在上头,我看见这玩意儿长了一张脸,人脸,没有五官。” 之前就有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一下子浓到了极点,纪长清脚步一顿,她肯定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描述,是在哪里 刑部证物房。 一排排标着序号的铁架从头排到尾,贺兰浑循着号码找过去:“道长觉得,张良娣知不知道佛像背后藏着那么个玩意儿” 纪长清回过神来。若是张惠知情,那么每次香火供奉,冲着的只怕不是佛陀,而是那片焦木;若是张慧不知情,那片带着妖气的焦木又是怎么躲过重重耳目,藏在了香堂里 咔,贺兰浑取下架上一口描金箱子,顺手开了锁:“找到了!” 纪长清低眼看去,香囊、靶镜、粉盒、头油,一箱子女人用的零碎物件收纳整齐,贺兰浑抽出角落里一个卷轴,摊开在她面前:“看。” 版印的《金刚经》,方方正正的雕版字中夹着歪歪斜斜的手写字,又在下方空白处画着几条弯曲的弧线,纪长清一眼便认了出来,是焦木上那个火焰形的图案。 “这页也有,”贺兰浑慢慢向后翻着,“还有这页。” 越到后面,弧线越发清晰流畅,到最后一个时,大小、弧度和伸展的方向几乎与焦木上的图案一模一样,纪长清伸出两指搭在弧线上,搜寻着可能残存的气息:“蓬娘的东西” “对,”贺兰浑指指箱子,“这一箱子都是。” 鎏金的香囊,金银平脱的靶镜,牙管装的脂粉,她虽然不弄这些东西,但青芙有这么一面镜子,价值五缗。纪长清的目光落在一串琉璃佛珠上:“蓬娘信佛” “信不信的,也不好说,反正每个月都要去庙里烧香,”贺兰浑笑了下,“道长是方外之人,大约不知道这些坊市伎人怎么过活,阿母把她们看得很紧,一个月能去庙里烧一次香,已经是极难得的自在时候了。” 纪长清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只是她对于人心细微处既不了解也不在意,便只问道:“蓬娘画的” “字是蓬娘写的,”贺兰浑指指那几个歪歪斜斜的手写字,又又移下来指着那几条弧线,“图案我比对过,墨色与字迹一致,运笔的手法也很相似,在没有新证据之前,可以认为出自蓬娘之手。” 火焰图案同时出现在蓬娘和张惠身边,到目前为止,这是死去的九个女人唯一发现的关联。纪长清一点点摸过桑皮纸粗糙微潮的纹理,没有焦糊气味,也没有任何异常,只是普通的笔墨纸张:“蓬娘和张惠相识吗” “不相识。”贺兰浑猜测着她的意图,“蓬娘是童凌波买的孤女,生前从未离开过洛阳,张良娣世居长安,直到去年夏天才跟着二圣和太子来到洛阳,两人从未见过面。” 纪长清缩回手:“别处还有这图案吗” “没发现,”贺兰浑凑近了伸着手,“刚才那片木头呢拿来我细瞧瞧,说不定还能想起点什么。” 纪长清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贺兰浑一个箭步上前拦住:“道长这就不够意思了吧我有求必应有问必答的,好歹给我透个信儿吧” 纪长清闪身掠过,眨眼已在门外:“桃符。” 贺兰浑追出去时,走廊上空荡荡的,纪长清早已没了踪影,贺兰浑轻笑一声:“用完就扔啊这是,行。” 只是这桃符二字,是说东宫的桃符么有什么问题贺兰浑摸着下巴思忖着,忽地听见有人叫他:“贺兰郎中!” 是仁孝帝身边的宦官刘林,凑近了低着声音:“淑妃往陛下跟前去了,提防些。” 淑妃,王俭的姑母,她去找仁孝帝,不消说,是给王俭撑腰呢。贺兰浑笑着摸出一个金花生递过去:“有劳你。” ··· 纪长清回到东宫时,大雪初停,武皇后心细如发,早已命人在附近的上清观为她收拾了住处歇息,纪长清屏退左右,在蒲团上盘膝坐下:“青芙。” “阿师!”青芙现出身形,“我细细查过一遍,除了那卷经文,证物房没有相似的图案和气味。” 也就是说,只有蓬娘与那个火焰图案相关。蓬娘、张惠,身份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生前从没见过面,一个图案在佛经中,一个图案在佛堂里。 佛。 纪长清抬眼:“查查洛阳的佛寺。” 青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阿师,洛阳城中的佛寺少说也有百来个,咱两个人生地不熟的,要么让贺兰浑……” 纪长清打断她:“北市那两个妖呢” 青芙自然记得那两只妖,他们混迹人间多时,若想搜查洛阳的佛寺,自然是用他们最为方便,她之所以提起贺兰浑,无非是想试探,眼见被纪长清识破,便咯咯一笑:“还是阿师厉害!” 翻手抓出赤金囊往下一倒,砰!黑泥猪掉在地上滚了几滚,化成北市上卖馄饨的黑胖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妖朱獠参见上师!小妖昨夜吃多了酒发癫,真真不是有意冒犯,求上师饶命啊!” 噗,卦签跟着落地,化成算卦的瘦老头,叉手躬身:“小妖周乾参见上师!小妖一向安分守己,从不曾害过人,请上师明鉴!” “行了,若不是我阿师看出你们不曾害人,又怎么会留下你们的性命”青芙从纪长清手里接过焦木晃了晃,“见过这个吗类似的东西或者图案可能在佛寺里,经文上,或者其他跟佛家有关的地方。” 朱獠很快摇头:“不曾见过。” 周乾仔仔细细看了几眼,有些迟疑:“虽然不曾见过,不过……” 他飞快地看了纪长清一眼:“未敢请教上师姓名” “我师父的姓名么,”青芙有些拿不准要不要说,看向纪长清,“阿师” 纪长清凤目微阖:“纪长清。” “啊”朱獠脱口叫了一声,“怎么会” 怎么会如此年轻,如此美貌。周乾连忙低头:“小妖去年曾遇到过一件怪事。” 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跟着挽起右手袖子:“上师请看。” 枯瘦的小臂上手掌大的一片焦黑,边缘伸展着上扬着,线条流利,赫然是一簇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 蓬娘经卷上,火焰一步步完整,周乾手臂上,火焰开始燃烧,张惠的焦木上,火焰化成了一张没有面目狰狞的脸—— 按时间排下来,蓬娘第一个,周乾第二个,张惠最后一个—— 纪长清眉心一动,这火焰,在成长。 作者有话说: 贺兰浑:夺走了我的清白之身。 贺兰浑:也只好让道长负责到底了。 纪长清:呵呵。
第7章 ◎桃花中她的眼眸◎ 贺兰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往仁孝帝的寝宫仙居殿走去。 一路上不时有相熟的宦官宫人跟他打招呼,年节下荷包里装满了打赏的金叶子,每人手里塞上一片,于是不多会儿贺兰浑便知道,淑妃是两刻钟前进的仙居殿,亲自服侍着仁孝帝起床洗漱,这会子两人刚说上话。 遥遥看见仙居殿的飞檐时,来德寿从旁边房中走出来,低声叫他:“郎中先别着急进去。” 贺兰浑便知道,是武皇后在里面,摸出个拇指大的金花生塞到来德寿手里:“淑妃是为了王俭来闹” 他手头大方又得武皇后喜爱,这些私下里打听点小道消息的事武皇后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德寿不动声色接了,笑嘻嘻的:“可不是嘛,皇后得了消息就来了,估摸着也快完事了。” 话音刚落,就听武皇后威严的声音从殿内传来:“来人,送淑妃回去,闭门思过!” 殿门打开,几个宦官宫女扶着哭哭啼啼的淑妃往外走,淑妃一转脸看见了贺兰浑,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你等着!” 贺兰浑咧嘴一笑:“行,臣等着。” 他是武皇后的心腹嫡系,行事招摇又从不肯吃亏,这宫里宫外看他不顺眼的可太多了,虱子多了不怕咬,让他等着那也得这些人有本事让他等着才行。 “郎中,”刘林在殿门口向他招手,“皇后让你进去。” 贺兰浑踏进门,见仁孝帝闭着眼睛歪在榻上,武皇后坐在他身边,伸手替他按揉着太阳穴,语气轻柔:“陛下身体不适,淑妃还只管聒噪,太不懂事,罚她闭门思过七天,小惩大诫,让她今后行事也能有点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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