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想差了,”贾嬷嬷叹气道,“如今小姐问了,我便把知道的说给小姐听听。” 贾嬷嬷带着怀念的口吻道:“夫人的身体一直不太好,那几年战乱不断,医药有缺,谢氏百年氏族,这点底气还是有的,一直到少爷出生,夫人的身体也还算尚可。” “事故就出在元狩六年,那年除夕时节,有一伙山匪在琅嬛和太兴等地流窜,但一直没有闯入琅嬛,故而那一年上元灯会还很热闹。” “那时候夫人身体也还算好,便想着春节热闹,带着您跟少爷去逛灯会,却不料……” 谢知筠心中一颤,哑着嗓子问:“不料什么?” 贾嬷嬷叹息一声,颇有种时也命也的感叹。 “不料偏就有那么一拨山匪闯入了琅嬛,借着上元灯会的热闹大肆抢掠,那日人很多,灯会乱得不成样子,夫人便不小心受了伤。” 谢知筠心中一阵阵的痛了起来。 此刻她才明白,她那一场病并非是因为受寒,母亲的重病也不是因为旧疾复发,源头就是这一场上元灯会,是那些丧尽天良的山匪。 谢知筠声音越发干涩:“母亲是为了保护我和阿行?” 贾嬷嬷顿了顿,她知晓小姐聪慧,故而没有隐瞒。 “是,”贾嬷嬷道,“当时夫人带着少爷和小姐同仆从走散了,只得孤身一人保护两个幼童。” 贾嬷嬷捏了捏谢知筠的手:“小姐,夫人是大英雄,她并不柔弱。”
第二十五章 上架通知 谢知筠完全不记得那年的上元灯节。 她不记得曾经遇到过危险,不记得跟随母亲仓皇逃跑,也不记得母亲为保护她们姐弟所受的伤。 或许就是因为受惊过度,高烧醒来后的她,忘记了一切。 她从小慧捷,同寻常孩童并不相同,若是当时普通议论上元灯节,谢知筠很可能明白母亲为何重病。 她那时刚好,为了让她不会一直内就难过,故而家中隐瞒了此事。 谢知筠眼底有些泪意,她眨了眨眼睛,不让自己没出息地哭鼻子。 贾嬷嬷紧紧握住她的手,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 窗边的博山炉袅袅如烟,千步香萦绕在谢知筠周身,在千步香里,还有残余的檀香,她深深嗅着着熟悉的味道,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呢?” 贾嬷嬷想了想,才道:“因为受伤失血,夫人才旧疾复发,身体一下子便不行了,她重病在床,家主自当焦急。” 但那时战事频发,各地都在打仗,夫人救命的一味药怎么都过不来,家主便决定亲自去一趟太兴。 “可惜啊,”贾嬷嬷强忍着眼泪,不让自己在谢知筠面前哭起来,“那一年春后,也是这样一个倒春寒,赶上山路崩塌,家主被挡在了太兴青鹤山外,最终没能赶在三日内取回养心散,只赶回来见了夫人最后一面。” 谢知筠深吸口气,她低下头,在肩膀上蹭了蹭眼睛。 贾嬷嬷见她还是悄悄落了泪,并未多说什么,道:“这都是命运捉弄,家主总觉得因他取药不及时,夫人才过身,故而不许家中人仆从议论,他心中是很悲苦的。” 谢知筠叹了口气:“可他为何不同阿行说,也不同我说?这么多年来,阿行心里多苦啊。” “阿行总觉得因为生了他,母亲身体才孱弱,天狩六年时阿行不过两岁,根本不记得任何事,这种愧疚让他对母亲的过世纠结难消,以至于轻易听信了那些仆妇的话。” “当时父亲应该同阿行解释的。” 谢知筠说着,言辞之中有着对父亲的不解,也有着冷漠的疏离。 她被父亲严厉教导多年,听到的全部都是训斥规诫,失去母亲以后,谢知筠再也不知何为父母慈爱了。 若非身边还有贾嬷嬷,谢知筠怕自己也会同阿行那般愤世嫉俗。 贾嬷嬷又叹了口气。 她今日叹的气,比之前一月都多。 “小姐,家主就是这般性子,他也是被老家主这样教养长大的,他不知道要如何成为一个慈父。” “我不会劝你去原谅家主,棍棒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可打在小姐身上,我也能知道疼。” “但如今您已经出嫁,在国公府有了新生活,咱们就向前看,好好过以后的日子,这不也挺好?” 旧事难追,逝者已去,往事皆成空。 何必执著于过去的阴霾,不去展望未来的晴朗? 谢知筠长舒口气,她反手拍了拍贾嬷嬷的胖手,眼眸里有着轻灵的笑意。 “我知道的嬷嬷,”谢知筠道,“你看我这不是很好?” 说到这里,谢知筠突然福至心灵:“这么说来,方才卫英问我十三年前琅嬛太兴等地的天灾,是否就是父亲遇到的那一场山崩?” 贾嬷嬷有些回不过神,她细品谢知筠的话,不太明白:“为何英夫人会问小姐此事?” 谢知筠摇了摇头:“不知,我也不知她为何厌恶我。” 谢知筠瞧了瞧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间,晚霞灿灿,夕阳熔金。 已是傍晚时分。 谢知筠想起白日卫戟说的话,便道:“好了,这些都是旧事,暂且不表,以后若是再听到什么消息再论。” “嬷嬷让人问问卫戟晚上可回来用饭?” 谢知筠觉得有些稀奇:“明明申时才用完午食,我这会儿竟是又有些饿了。” 贾嬷嬷笑眯眯:“饿了是好事,小姐正值壮年,多吃多睡才是福气。” 不多时,小钟就过来禀报说卫戟酉时正就能到家。 谢知筠便让朝雨去小厨房点菜,除了卫家最爱吃的炒米,她还点了一道竹笋卤肉,一道素炒莲藕,一道丝瓜青豆汤。 除此之外,谢知筠还让厨房多上些干粮点心,怕晚食不够吃。 这一顿安排完,卫戟也刚到家。 也不知他后来又去做了甚,衣角都是灰尘,很是风尘仆仆,谢知筠嫌弃地捏了捏鼻子,道:“快去洗漱更衣,弄爽利再去膳厅。” 卫戟好笑地看了看她,没多说什么,先去换了衣裳。 等两人齐聚膳厅,谢知筠才发现今日的饭食很丰盛。 除了她点的菜,还有一笸箩酱肉包,一大碗鸡蛋汤面,足够两人吃用。 谢知筠笑得很是温柔:“小公爷不是让我请您用晚食,今日这一顿我可是特地点过菜的,还望小公爷喜欢。” 她点了菜就算是请客了,卫戟勾唇笑笑,也学那彬彬有礼的状元郎。 “多谢夫人操持,小生受宠若惊。” 谢知筠左看右看,觉得他今日倒是难得顺眼,没那么讨人嫌。 她指了指桌边的白瓷瓶,道:“今日买回来的酒早就温上,小公爷陪我小酌几杯,尝一尝这酒究竟好不好吃。” “哦?夫人怎么想吃酒了?” 谢知筠今日遇到了这么多事,又忆了往昔,心中颇有些郁气想要抒发出来。 可她不知要如何抒发,学不会那肆意妄为的胡闹,最终就想到了这荆棘酒。 这些她自然不会同卫戟说,只亲自给两人满上酒,端起杯来向他一敬。 “无他,只想品尝一二。” 她有小酌的心思,卫戟当然舍命陪君子。 他端起酒盏,同她轻轻一碰杯。 “夫人请。” “小公爷请。” 两人一饮而尽。 谢知筠倏然皱起眉头。 入口是极致的酸涩和辛辣,在一片辛辣之中,又有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那是对颠沛流离,战乱不断的苦涩;那是对生离死别,亲人分离的痛苦;那是对穷困潦倒,挣扎求生的煎熬。 一口辛辣过后,不仅有苦,也有酸。 只在最后的最后,能回味上一抹轻飘飘的甜。 一坛如此便宜的荆棘酒,却尝尽了酸甜苦辣。 谢知筠一口酒下肚,不仅脸颊绯红,人也愣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 卫戟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夫人,怎么了?” 谢知筠如同大梦初醒,她垂眸看向手里的酒盏,不由道:“难怪这酒卖得好。” 卫戟失笑:“一直以为夫人只喜欢吃青梅酿或者竹叶青,怎么这般酸涩的果酒夫人也喜欢。” “不,我不是喜欢,”谢知筠摇了摇头,她又给两人倒上一杯,“我只是觉得不错。” 卫戟听不出这两者有何区别,他颇为顺从地端起酒杯,同谢知筠碰杯。 “既然如此,为夫要敬一敬夫人。” 谢知筠眼睫轻颤,幽幽目光落到卫戟俊朗的面容上。 “为何要敬我?”她问。 卫戟想了想,最后竟是道:“多谢夫人今日陪我去吃云吞,所以要敬夫人。” 谢知筠端着酒盏的手微微一顿,她心中微动,低头看向了酒盏中自己的倒影。 因是廉价的果酒,酒液并不清澈,反而有种让人心生不喜的浑浊。 但谢知筠还是在酒液中看到了自己坚定的目光。 经过今日的事,谢知筠更不可能让未来如同那场噩梦,把一切的美好一推而成泡影。 那日的一场欢好并未换来梦境,谢知筠却不想放弃。 一次不行,就再试一次。 总能得偿所愿。 思及此,谢知筠抬起头,看向卫戟勾唇轻笑:“既然小公爷喜欢这酒,那咱们就不醉不归。” 卫戟剑眉一挑,所幸放下筷子,道:“好啊,来,喝。” 于是夫妻二人竟在膳桌上拼起酒来。 谢知筠不知卫戟的酒量深浅,但这果酒确实比米酒要烈性,她喝了两三杯就有些晕乎,眼前也有了虚影。 但她的神智是清醒的。 谢知筠趁着卫戟低头吃菜的工夫,对朝雨使了个眼色,让她把自己手边的这瓶酒换成了茶水。 再给卫戟敬酒的时候,谢知筠就更主动了。 “今日有劳小公爷去谢家接我,敬你一杯。” “多谢小公爷陪我逛街,再敬你一杯。” “来小公爷,我们一起替夫人和表姑娘祈福,希望她们早日康复,身体健康。” 谢知筠有说不完的话,也有敬不完的酒,待到了最后,两坛荆棘酒一多半都进了卫戟的肚子。 他麦色的面容上泛起红晕,端着酒杯的手也有些颤抖,桌上的肉包一连吃了两个,还要去拿第三个。 谢天谢地,终于醉了。 谢知筠长舒口气,她对朝雨又使了个眼色,让她唤了小钟进来,搀扶着卫戟进了正房。 等到卫戟躺倒在架子床上,谢知筠总算松了口气。 她让人上了热水,自己拿着帕子坐在床榻边,给卫戟净面。 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谢知筠只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 她的手从卫戟英气的剑眉上往下滑动,路过他紧闭的星眸,擦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最终落到他的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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