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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月宫是囚禁的地方，自然叫不来大夫。桑乐虽不喜欢杜良娣，却还是拿身上仅有的首饰去跟门口看守的人换了些药来。 花了一整个下午才将药熬好，闻蔷正端着碗小口小口给她喂着。 那药颇苦，桑乐坐在院子里等味道散了。 四下漆黑，只有屋内一盏小灯还亮着。昨日的阳光果然短暂，才过了一夜天又阴了起来，偏僻的肃月宫听不见一丝响动，连风声也没有。 最后一颗星星也躲进乌云里时，桑乐才回去。 杜良娣靠坐在床头，她看起来比昨日要好一些，脸色却仍苍白，精神也不太好，浑身一副疲乏至极的模样。 闻蔷换了水给她喝，喝了没几口，瞥见门口进来的人，原本虚弱的目光顿时怨毒起来。 桑乐淡淡地回了她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说：“你这副样子可不是我弄的，看我干嘛。” “不是你弄的？”杜良娣反问，“事到如今，这儿就我们三个，你还装什么？” 桑乐不甚明白：“什么装什么？” 枝良娣冷冷地笑了声，低声骂了句贱人。 桑乐看她一副有气无力的惨样，生生将怒气忍了回去，道：“我不跟你吵，万一你就此断了气，只怕变了鬼还得来缠我。” “陆闻溪！”闻蔷小声喊了她一声，随后又转过头对着杜良娣小声劝道：“娘，你才刚好一点儿，就别动怒了。” 谁料杜良娣听了她这话，本是半躺的人，硬撑着坐了起来，对着桑乐破口大骂：“要不是你跟那宋子珩里应外合，我们一家会变成这样？现在东宫出事了，你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就等着宋子珩来救你呢？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就算他联合姓温的绊倒太子，也别想轻易退身，温氏可不是纸老虎。” “温氏？”桑乐忽然想到，宣旨那天，温知行也在。 杜良娣看她脸上懵懂神色，嗤笑一声：“装得还真像...哼！当年夫君就不该心软，直接把你扔进湖里淹死，还省得今日麻烦。” 她气虚得很，浑身也没什么力气，又许久没说过话，骂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得趴伏在床上。烛光微弱，衬得她脸色更加惨白，远远看去，竟真像个恶鬼一般。 桑乐心中积了许久的怨，结果一进来就挨了她一顿骂，火气也上来，走上前瞪着她，“我好心给你换了药，却换来你这狼心狗肺，早知道——” “好一个狼心狗肺！”杜良娣打断她，“真要论起来，谁能比得过你。东宫将你抚养长大，你却反倒恩将仇报，呵...也是，那个贱人生的贱种，自然好不到哪去。” “你再说一遍！”桑乐听到她骂自己娘亲，眼睛霎时红了，一把揪住她领口，“你敢骂我娘？” “骂了又怎样！那个贱人，若不是她，我咳——！” 杜良娣气势汹汹还想回嘴，奈何实在太过虚弱，一口气没顺过，大声咳了起来。 “住手！”闻蔷急忙分开两人，给杜良娣又是顺气又是拍背，“娘你别说了，闻溪姐不知礼数，你不要与她计较...” “什么姐！”杜良娣一把将女儿推开，看着她，“你偏袒她这么多回，她哪次领了你的情。这个贱人，她根本就不是你姐...” “娘，别说了...” 闻蔷还在小声劝阴，桑乐却捕捉到她话中信息，猛地抬头道：“你说什么？” 闻蔷也听见了，疑道：“娘你别胡说...” “我胡说？”杜良娣顺了口气，低低地笑了起来，“我胡说？呵呵呵...反正我日子也不长了，今日就把真相告诉你们。” 她笑了会儿，又抬头迎向桑乐目光，却恶狠狠道：“你根本就不是什么郡主，是那个贱人...和那个被砍了头的萧炎生的孽种！”
第48章 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 嗡地一声，将桑乐震得连退两步。 她勉强稳住身形，怒道：“你胡说！我是大周皇室血亲, 你敢如此污蔑！” 杜良娣气息不稳，大喘了几声后, 抬起下巴睨着她煞白的脸, 勾了勾唇角，说：“当年太子还只是三皇子, 奉旨前往赤洲办事, 途中遇上了你娘。 二人情投意合, 在赤洲呆了半年后, 赤洲洲府萧炎勾结外邦谋反, 三皇子率兵围剿立下大功, 回宫后皇上龙心大悦, 对他身边来历不明的女子也没上心，可谁知道, 这个女子，竟然是芬尼人, 她此番接近皇帝最得宠的儿子, 就是为着窃取情报。而赤洲的萧家, 正是她在大周境内的接应。” 桑乐眼皮不停跳着，声音有些发颤, 道：“我不信！既然要窃取情报，接近皇上不是更方便。” “天子岂是随意就能让人亲近了的, 她生得又那样妖媚, 又是个来历不明的，若没有三皇子, 连皇宫也进不了。说来可笑，萧氏满门被诛后，就是她与三皇子的婚典，大典才过了半个月，她就查出了身孕。” 闻蔷也在一旁听着，疑惑道：“可这也不能说明孩子不是爹爹的呀？” “傻孩子。”杜良娣摸了摸她的脸，“是不是自己的骨肉，你爹爹自己还不知道么？” “那后来呢？”闻蔷看了眼另一边的桑乐呆滞的脸，“萧炎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贱人常常带着把琴，琴盒内部有个暗层，里面装着与萧炎的往来书信。”杜良娣说到此处，望向桑乐，“那琴就挂在书房里，你应该见过不少回罢？” 桑乐忽然想起来，年初的时候她曾送过一把一模一样的琴给太子，太子看了却勃然大怒。 她心里有些发慌，脚下也不太稳，摇头道：“我不信，你胡说...” “慌什么，还没说完呢。”杜良娣看她乱了神，脸上有些愉悦，靠回床头，看着闻蔷接着说：“还有另一件事，我也是前不久才听你舅舅告诉我的。” 闻蔷有些不知所措，迷茫地看着桑乐轻颤的肩，又回头劝道：“娘你别说了...” “再不说，等我死了，这事儿可就一辈子也别想让人知道了。” “您说什么呢，不过是最近受了些苦罢了...” 杜良娣将被子拉下一些，挑眉道：“当年萧家满门抄斩时发生了件趣事。萧家有个儿子，那时也就三四岁，孩童贪玩，抄家那天正好不在，隔壁邻居家的同伴来找他玩儿，却被当成了那孩子，一起斩了。那孩子后来被邻居捡回家中，干脆承了死去那孩子的身份，活到了现在...” 她说到此处，偏头望向桑乐，轻声道：“你猜猜，他叫什么名字？” 桑乐心头猛地一跳，愣愣地望着她。 “宋丞相与夫人伉俪情深，夫人却去得早，只给他留下独子。可那孩子五岁时染了场大病，好不容易好了，身子却有些弱，性子也愈发沉闷。好在那孩子是个刻苦的，自小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偏生得也出众，得了个大周第一公子的名号，主动上门求亲的姑娘家不在少数，可这翩翩公子竟一个也瞧不上，偏生一眼就相中了你这草包...” 杜良娣说到此处又笑起来，笑声愈发深刻，甚至有些癫狂起来，连床铺也轻轻摇晃。 但她身子已十分虚弱，没笑多久又猛咳起来。 等终于顺过气时，才大口喘息道：“所以他才那么着急，甚至不惜与温氏联合。若是圣旨再晚宣一天，你可就要嫁给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了，噗！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完，又突然拉住闻蔷的手，急急道：“所以你看她被关在这里，却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因为她知道...她的哥哥会来救她。她把我们东宫害得这样惨，乖女儿，你还傻傻地帮她说话。你现在...去将她绑起来...等宋子珩来了，就威胁他把你也一起救出去！快！” 闻蔷脸上十分慌乱，来不及瞧桑乐，只盯着她嘴角咳出的血，哭道：“娘，您别说话了，您先躺下休息...求您...娘！” 杜良娣呕了一大口血，将被子染上一大片暗红，她却置若罔闻。 眼中一片血红，张着嘴大口喘了几口气后，又勉强勾了半个笑，描摹着闻蔷眉眼，虚弱道：“我方才让你绑她是说笑的...等过会儿，我死了...你就去通报外面守着的侍卫......到时候肯定要出些乱子，你趁着天黑就往外跑...跑到朱雀门侧后面，那处有人接你......你出了宫，就别再回来了...” “娘...你瞎说什么呢...”闻蔷哭了起来，“您快歇下罢，我、我去叫御医，您等我...” 她说着就要往外跑，却被杜良娣拉住。 杜良娣这会儿脸上已不似先前那般苍白，竟阵阵泛起红润，似是回光。看起来与往日得意的贵妇无异，嗓音却也抖个不停，看着面前的女儿道：“娘跟你说话你怎么总不听！以前我由着你去，以后就你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若还这样任性，再没人能为你撑腰。我方才说的，你可记下来了？一会儿...” 她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闻蔷却一直摇头，脸上涕泗横流，声声唤着娘亲。 过了会儿，杜良娣声音渐弱，抚在闻蔷颊边的手也自然垂落在了被子上。 闻蔷忽地止住哭声，抓起她的手，喃喃唤道：“娘...娘？” 可再也没了回应。 闻蔷脸哭得通红，又大声唤了几回，随后慌乱起身，屋子里看了一圈，最后锁定在一侧同样没什么反应的桑乐身上。 她上前摇了摇桑乐，道：“我娘她病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唤她也没反应...她是不是病得很重？姐姐...姐姐！快救救我娘...求求你...” 剧烈的摇晃似乎将桑乐唤醒，她茫然地望向被血染红的床铺，杜良娣地躺在上面，一动不动。 她默默收回眼，僵硬地转身，说：“我去请太医。” 夜有些深了，天上连颗星星也没有，院子里黑乎乎一片。桑乐险些放在地上的椅子绊倒，站起来后，继续沉沉地拖着步伐往外走。 拉开大门，门口只挂着一盏昏黄路灯，空荡荡的，往日重兵把守的肃月宫前，竟一个人也没有。 桑乐没察觉到这异象，仍痴痴地朝着太医院的方向缓缓而去。 刚走过一个路口，不知哪里窜出来两个身形魁梧的蒙面人，将她拦住。 其中一个道：“郡主，请随属下来。” 桑乐脸上仍是茫然，抬头望着那两个人，眼睛里面却一片空洞。 蒙面人一头雾水，对视一眼，径直上前将她挟着跃上城墙。 • 马车停在一处密林里，赶了一夜的路，队伍需要停下来稍作休息。 有人递了个水囊过来，桑乐没接。兀自望着什么地方，动也没动，只偶尔眨了下眼。 天气已经有些凉，深秋的早上更是寒冷，四处都结着霜，连马车内也透进来丝丝寒气。 她就这样呆坐了一夜，双唇冻得发紫，也浑然未觉。 车帘再次掀开，一只手接过水囊，随后光线转暗，有人坐了上来。打开水囊递给她，道：“喝点水，一会儿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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