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有人去查探她的鼻息,便见宫门前的两名御灵卫走了过来,二人轻巧且随意地提起上官清清,路过百姓身边时嘀咕了一句:“可不能叫她死在这里。” “那把她送去哪儿?”另一个御灵卫问完,又道:“还是丢去乱葬岗吧,宫门前人来人往,免得冲撞了贵人。” 话音落下,二人已经提着上官清清走远。 众人瞧见上官清清跪得几乎变形了的双腿在地上拖出一条暗淡的血迹,心有不忍,可也只是一声叹息。 其实隆京众人对上官家有怨,不论上官府为何遭此横祸,可说到底那场大火还是殃及了周边的屋舍,虽无其他人伤亡,可自此上官家成了凶宅,近来那一条街都无人敢走了。 曾经的六大氏族之一,到如今就剩下一个半死不活且嫁出去的小姐,不过才短短一年时间数百年基业一夕坍塌在众人前。 上官清清是被一泼水浇醒的,睁开眼周围昏暗,仅一丝月光顺着小窗照射进来,潮湿腐朽的味道钻入鼻息,紧接着又是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她环顾四周,勉强认出此地为牢房,而她正趴在凌乱的稻草上,稻草之下是黏腻的地面,上面也不知是何时留下来的泥泞腐水。 上官清清发丝凌乱,脸上的血污被冲去了小半,大部分的水连着血液沾湿衣衫,她抹了一把脸,借着一丝微光才勉强看清了黑暗中的人影。 那人端坐着,衣袂处金丝银线绣了花样,月色照在地上水迹反射的光,让那金丝银线微微闪烁。 茶盅落桌,步摇轻动,上官清清眯起双眼认出了对方,松了口气后跪拜道:“民妇上官清清,拜见长公主殿下。” 东方银玥并不待见她,上官清清往日在隆京的名声算不得多好,而今又因她之过断了东方银玥调查瘴毒来源的计划,东方银玥自不会给她好脸色。 她没真让人把上官清清提去乱葬岗,已算开恩了。 这些日因为上官家满门被灭,东方银玥甚至没合上眼,多日盘算一朝湮灭,她也不知要拿谁开刀。十个时辰前白容到星祈宫找到她时,说瘴毒之事或有转机,东方银玥这才愿意给上官清清一次会面的机会,否则对方便是磕死在宫门前,她也无动于衷。 上官清清匍地道:“请殿下给民妇一个赎罪的机会,只要殿下答应放林阅一条生路,民妇必然告知殿下上官府中瘴毒来源,甚至……甚至上官家的所有基业家产,民妇也愿意悉数上缴国库。” 她是慌不择路,才会选择这般极端的办法,也是想起上一次上官靖陷入了瘴毒风波,林阅也是用上官家的钱将上官靖买回来的,所以她想故技重施。 上一次买上官靖与猫妖母女三人,上官家去了家产的三分之一,还有一大笔可观的金银以供朝廷开支,东方银玥没有不收的道理。 可这一次,东方银玥却没那么好说话了:“若你死,上官府的钱财,依旧归于朝廷。” 上官清清抿嘴:“若我死,就再也无人能从林阅的口中,问出瘴毒来源的真相了。” 她深吸一口气,望向黑暗中那朵金丝银线勾勒的花,哑声道:“殿下难道就不想知道,十一年前隆京之祸的真相?万妖攻入皇城之前,我父亲似早有防备,若他不知情,必是猫妖告知,据我所知……林家与上官家生意往来也是从十数年前开始密切。” 东方银玥闻言,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敲了敲,道:“既是林阅知情,便无需留你了,本宫照样能从他的嘴里撬出答案来。” “殿下真的能做到吗?”上官清清顺着那朵花,找到了东方银玥的眼,无惧生死与她对视:“殿下这几日必然没少来过青云寺的死牢吧?林阅除却认罪之外,可还往外多说过一个字?他的心性,远比常人坚定,若抱着必死之心将秘密带入黄土,便是凌迟也绝不会发出一声求饶。” “殿下问不出的话,民妇可以问。”上官清清道:“只要殿下能让民妇看他一眼,只要能让民妇见到他,殿下想从上官家知道的事,民妇都可以问出。” “可他杀了上官氏上下一百七十六口人,便是你问出了本宫想要的,本宫也不会饶了他。”东方银玥道:“林阅,非死不可。若人人的命都可被金钱买回,那民心何安?” 上官清清一怔,她早已渴得喉咙如同刀割,却还能在极度缺水之下流出大滴眼泪。 “上官家数百年基业得来的钱财,民妇一分不要,殿下从去年便追查的瘴毒来源,民妇也能为您寻来,难道凭这两点,还不能换回林阅的命吗?”上官清清动了动嘴唇,她险些就要说,其实上官家满门都是她杀的。 可若她认罪伏法,林阅恐怕更没救了。 她如今身份清白,东方银玥尚不会利用她,不过分为难她一介寻常百姓。可她若变成杀人凶手,死刑加身,那东方银玥便有无数个理由将她关押折磨,逼林阅开口,林阅知晓甚多,也不能活。 左右都是她害了他,是她害了他! 上官清清恍惚开口:“难道就不能找一个与他年龄相仿容貌相似的死囚,将他替换下来吗?” 东方银玥闻言,嗤笑出声:“你当天穹国的律法是摆设吗?若杀人者无需偿命,人人效仿,那世道得乱成什么模样?” 便是皇亲贵胄犯法,也当与庶民同论。上官靖那一次能被买回去,最多算看管府中契妖不当,牵扯瘴毒才罚得重了些,可这一次整个上官家都被大火烧尽,又怎能重拿轻放。 上官清清无力地倒在地上,喃喃道:“可人都是……那些人都是……” 都是她杀的啊,是她杀的,不是林阅! 该死的也是她,不是林阅。 “不过看在你上贡上官家全部家财为国分忧,也替本宫分忧的份上,本宫倒是可以网开一面。”东方银玥端起茶盏道:“留他全尸。”
第106章 秘辛 青云寺的死牢并不相通, 上官清清与东方银玥的对话出了这间牢房便无人知晓。 她跟在东方银玥的身后离开牢房,走入一条深长的黑巷,无光无火也无窗。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带着冬日里才有的寒凉, 将青云寺死牢中各种犯事之妖的气息带来, 混杂着血液的味道,直令上官清清作呕。 东方银玥与她离得不远, 过长的裙摆拖在泥泞的污水中, 明明金尊玉贵的长公主, 却在面对这些污秽时比上官清清要坦然得多。 不知名的妖传来嚎叫, 或痛苦或尖利的声音从此面八方逼来, 听人说青云寺折磨妖的手段不计其数……当上官清清终于站在关押林阅的死牢前, 竟有些不敢上前了。 她不知自己会看到怎样的林阅,也不知能否经受得住内心的愧疚与煎熬,这些苦痛原本都应该她来承受的…… 东方银玥道:“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上官清清呼吸一窒, 缓步走到了石门前。 娇小的身影跨入封印再消失, 不过一个眨眼, 这条漆黑昏暗的死牢前的长巷,便只剩下东方银玥一个人了。 原本可以不必她亲自来送,但她还是想见见, 当年折磨过白容的地方。 白容不曾明说,但从去年他第一次在东方银玥的眼前承受着莫名病痛的痛苦时, 东方银玥便有意调查他的过去。当年她将白容送来青云寺, 的确是为了让青云寺磨一磨他的妖性,白容初次出现在她面前时, 就是个本性难改的蛇妖。 回忆起彼时还只有七岁的少年,吃了她满院子的名贵花草, 还将公主府后院养着的一条小狗吞了进去,血糊了满墙。 东方银玥那时很讨厌妖。 东方元璟因妖妃而死,东方即明因万妖攻入皇宫而下落不明,玉中天因为那些妖死伤无数,隆京更是花了好长的时间才逐渐恢复元气。 所以东方银玥厌恶妖。 她想将白容留下以控制隆京局面,又不想他是个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填饱肚子随时在她面前吞下活物的蛇,于是将她白容送来了青云寺,让青云寺的人教他如何收敛身上的妖气。 来青云寺的成效很快,不过短短两年白容便能出师。离开青云寺后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过问过青云寺的任何事,东方银玥以为蛇为冷血,他生性冷漠。 直到去年的一番调查…… 这条潮湿黑暗的长巷,白容或许走过无数次,在那些青云寺的御师想要折磨他时,也会将年幼的他带来死牢恐吓。东方银玥知晓他曾在青云寺过去的一切,却从未开口问过白容疼不疼,因为那些疼痛跨越十年,早已过了追问的最佳时刻。 她伸手抚上黏腻冰冷的石壁,明明外界已是春暖花开,青云寺死牢内的冷却令人忍不住浑身颤抖。 东方银玥贪凉,可她的身体畏寒。 在触碰到冰冷的那一瞬,她的指尖便传来了些许疼痛,呼吸忽而一窒,东方银玥觉得头颅内似有万根针扎似的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她扶着墙壁的手用力撑住了身体,浑身的力气在这一瞬卸去,眼前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持续了三次呼吸间,东方银玥身形微晃,噗通一声跪地。 再想爬起已是万分困难,几次尝试无果,还是昏了过去。 - 上官清清跨入封印后,浓烈的血腥味便掩盖了先前嗅到过的所有气息,叫上官清清忍不住干呕了两声,再抬头,见到的便是被锁链悬挂的林阅。 他双手高高吊起,脊骨穿了贴满了符文的铜钩,双腿上布满伤痕,离地一寸。 凌乱的发丝如枯草般在他的肩上打结,男人垂丧着头,明明一副只剩下躯壳的濒死之状,却能在上官清清跨入结界的瞬间感知到她的到来,缓慢抬头,朝她看去。 上官清清对上了林阅的视线,刹那泪水夺眶而出,她有些不敢认眼前的人,也不敢轻易靠近。 她甚至怕自己的呼吸再重一些,都会吹起一阵微薄的风,让林阅的疼痛加剧。 青云寺折磨人的手段果然厉害,她甚至不知这些重刑加身多日,林阅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阅险些以为他出了幻觉,若不是他对自己的嗅觉还有些许把握,他便要以为自己真的被青云寺里的那些人折磨得发疯了。 “小姐。” 一声轻呼,击溃了上官清清的理智。 她朝林阅跑了过去,待到他跟前才敢抬头朝如同一块沾满了血的破布一样的男人看去。不过才短短几日,林阅已经瘦得脱相,他没了以往的运筹帷幄与淡然,从他打算替上官清清顶罪时,他的未来就已经脱离掌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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