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清清又哭了出来,她此刻才后知后觉,林阅今日对她说的所有话,都像是遗言。 “小姐的身上,有一枚毒药。”林阅道:“沈御师曾说,那会让人没有痛苦地离开……我现在真的有些疼了,小姐。” 若她希望他不再痛苦,便赐予她那一粒毒药,让他脱离而今的境况。 “不不,不会的,一定还没到那种境地。”上官清清道:“我去向长公主求情,我去向她求情!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林阅,林阅……” 濒死之人没有遗憾,只会死得更快。 可青云寺的死牢实在太冷了,林阅并非钢筋铁骨的身躯,他忍着那一口气,便是想或许还能在死前再见上官清清一面。如今见到了,该说的也都说完了。 林阅真的很痛苦,他疼得五官扭曲,撇开头不敢让上官清清多看一眼。 上官清清感受到了他的痛苦,她觉得自己很不值得别人为她做这些。她原以为她永远是被抛弃被嫌弃的那个,可原来这样的她,也有一个人将她视若珍宝,以死来换她的终身。 上官清清不想让林阅痛苦地死去,她根本就不想让林阅死。 可他的身上实在太多伤口,深可见骨。他的血流尽了,他的呼吸也变得越发微弱,或许她今日从这里转身离开,明日青云寺就会将他的尸体丢出来。 东方银玥只给了她一炷香的时间,时间将至,甚至不够她思考,不能犹豫。 这一刻,上官清清觉得自己比林阅还痛,还要挣扎。 她在听到林阅忍耐多时终于忍不住的一声压抑痛呼时,崩溃妥协了。 “林阅,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上官清清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药,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林阅少一些痛。 沈鹮当初告诉她,若不是抱着一颗必死的心,连药瓶也不要打开。 而今这颗药,被上官清清胡乱地塞入了林阅的口中。 她是想来救他的,最后却要亲手杀了他…… 上官清清喂完便后悔了,她想再抠林阅的嘴巴将药取出来,可当她的手指探入林阅的口中时却发现挂在锁链上的人已经没了动静。 他没有抗拒、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了呼吸。 “林阅?”上官清清的手指在他齿尖去探,他的嘴唇微张,在她抽出手指后,耷拉的脑袋双眼已经闭上了。 上官清清的身体在这一瞬彻底凉了下来,她心跳停止,不知是沈鹮的药效快,还是即便没有那粒药,林阅也会在这个时候断气……她只是觉得浑身发冷,她觉得自己杀了或许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杀了林阅。 “不!不,不要——” 上官清清终于站不住,连跪数日的双膝一软,她倒在了林阅的面前。 直至这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该憎恨谁。害了林阅的人是她,可害了她的人已经死了,到头来,却还是只有她孤独地活着。 上官清清托着林阅的双脚,她想将他从锁链上取下来,可她没有那个力气,她不能接受自己多日的坚持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泪水糊了满脸,心跳也急速颤动,呼吸变得愈发困难,上官清清的身体撑到了极限,最后倒在了满地鲜血中。 她没察觉到一炷香的时间早已过去,而原先守在林阅死牢封印前的东方银玥,并未出现。 - 卞翊臣找到东方银玥时,她已经在冰冷的死牢中躺了许久,躺到身体几乎没了温度,呼吸也变得十分微弱。 封印之前,长公主倒在潮湿的地面上,封印之后,一具半妖的尸体悬挂,尸体之下则是伤心过度昏迷过去的上官清清。 卞翊臣带来了几个人,由那些人在青云寺的安排下,将尸体埋葬,再将上官清清带去安全的地方,等她苏醒后问话。 至于东方银玥,卞翊臣没让任何人动她。 他在看见长公主时心脏瞬停,甚至有些眩晕,手足无措地将人抱起后,卞翊臣连忙带着东方银玥往皇宫而去。今日之事需封锁,卞翊臣为顾大局并未从青云寺的正门离开,而是一辆马车带着东方银玥从青云寺的小门驶离,一路护送到皇宫。 隆京的春天很暖,星祈宫前有一排风铃木,金凤玲应春风而盛放,大片嫩黄的花朵挂满了枝丫,连一片绿叶也看不到。 东方云瀚赶来星祈宫时,玄衣扫起满地黄花,急匆匆地踏入星祈宫东方银玥的寝殿。殿中太医正在写药方,隔着两扇屏风之外,卞翊臣还在愣神,忘了行礼。 “姑姑怎么样了?”直到东方云瀚开口,卞翊臣才觉恍如隔世,清醒过来。 起初卞翊臣去会动身去找东方银玥,是因为天色将黑她从皇宫离开后,东方云瀚想起了风声境进贡了今年清明前采摘的雨山枫新茶。近来东方银玥因为上官家灭门一案都未曾合眼,东方云瀚想让人将茶叶给东方银玥送去。 而彼时卞翊臣正要回府,东方云瀚本就有意撮合,便让他顺道带去公主府。 去了公主府一问,卞翊臣才知道东方银玥并未归府,从逐云那处打听,说是长公主有意问话上官清清,不可让旁人知晓,故将上官清清带去了青云寺。 卞翊臣没离开,他在公主府前等着,但已过归时东方银玥也没回来,卞翊臣便有些不安了。 而后便是他带着御灵卫去青云寺寻人,层层死牢一个个排查,才在林阅的死牢前看见倒地的东方银玥。 那罐被他带去公主府的雨山枫,又被他揣在怀里,带回了皇宫。 而今初春,他大汗淋漓,甚至有些回忆不起方才太医说了什么。 见卞翊臣久久没回,东方云瀚便朝太医看去,太医朝隔着两层屏风后,躺在榻上的东方银玥看了一眼,忍了忍,最终叹气。 “回陛下的话,长公主殿下的身体受了寒,需得好好静养才行。”太医说着,东方云瀚问:“若只是受寒,你又为何叹气?” 太医犹豫着停下写药方的笔,眉头微锁,片刻后才道:“殿下的身体的确不太好,若再不好好调理,必有损寿命。” “此话怎说?”东方云瀚只觉得脑子晕了一瞬,他扶着桌边坐下,太医连忙给他把脉道:“陛下保重龙体。” “公主殿下的身体不是一两日促成,殿下少时极慧,思虑甚多,后又遭逢十一年前隆京的变故,操劳朝政之事,兼顾稳定国势,本就伤身。”太医道:“三年前殿下遭遇暗算,食错了药物,后大病一场也不知休息,那时就未调理好。近来紫星阁重开,隆京频生事端,因上官家一事殿下几日不曾合眼休息,终是伤及了根本。” 太医道:“陛下不如劝劝殿下少思忧,如今她如根腐之木,若再不及时修养回来,只怕寿不过四十。”
第108章 风铃 夜已深了, 卞翊臣不便留在宫中,他是与太医一并离开星祈宫的,出宫后太医院正犹豫了片刻,还是叫住了他。 “卞大人。”太医院正道:“借一步说话。” 贵人的寿命长短不可他们信口而说, 方才长公主昏迷着, 便是那样的回答也是太医院正斟酌再斟酌的结果,他唯恐自己说出实情会伤了小皇帝, 但事实情况不得不报。 夜色下风吹提灯忽明忽暗, 隔着层层围墙还能看见星祈宫风铃木上的大片黄花, 太医院正抱臂而站, 贴着卞翊臣小声道:“长公主殿下的身体, 是大不好了。” 卞翊臣是东方云瀚的老师, 若有太医院正难以启齿之实情,由他出面去说最为合适。 可卞翊臣不觉得自己在面对东方银玥之事上有多坚强,方才在星祈宫里他已经有些浑噩了, 他知道太医院里的太医都不会将最坏的情况说出, 但凡遇到棘手的病情, 酌情告知,尽力而为。 可年不过四十,便是短寿之说, 而今又在星祈宫外拉住他……卞翊臣只觉得自己头脑昏沉,恐怕要比东方云瀚还要最先昏过去。 他回想起在青云寺地牢中看见东方银玥倒地时的画面, 只觉得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许多, 而院正低声说的话,亦有如尖刀戳入肺腑, 疼得人四肢发麻。 “这些年我给殿下看过许多回病,她总讳疾忌医, 不愿在公主府或宫中支起药炉,让人以为她身骨差,从而趁虚而入,祸乱朝政。”院正一把年纪,是宫里几十年的老人,也是看着东方银玥长大的。 这些年东方银玥为了维护东方姓氏下的皇权,为了能让东方云瀚无后顾之忧,成长成一个知礼,擅断,识人的明君,她很少将真正棘手的问题送到东方云瀚的眼前,只想让小皇帝跟着卞翊臣学成君子。 但操劳过度伤身,优思过度伤根,而今她是身根皆伤,便是药石弥补也未必能填上她这十一年耗去的精血。 “方才我在陛下面前说殿下恐不过四十寿,实则殿下而今肺腑皆伤,四十是祈望,三十五是奇迹,便是三十岁……亦是强求。”院正说罢,轻叹一声:“陛下劝殿下多休息,若殿下不听,还请卞大人也一并劝说。人之生死有命定之数,将来的天穹国,靠得还是陛下。” 此话甚重,卞翊臣甚至都不敢听。 “可、可她才……”卞翊臣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出后半句话。 太医院正垂手离开时,他还站在星祈宫前,本该早早离宫回府,可他忘了一贯的礼仪规矩,也无视了宫门落锁的时间,忘了卞府的马车还在宫外等他。 他望着风中飘零的金凤玲,摇摇欲坠的花朵明明正值盛放之期,却如一场大雪,悉数落地。 东方银玥才二十六岁……她才过了她二十六岁的生辰,她还那样年轻,生命便已经计数倒数了? 卞翊臣不知要如何告诉东方云瀚这个消息,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无法承受。 春夜的风冻得人手脚僵硬,动也不能动。 卞翊臣在星祈宫前站了许久,直到天色将明,守了东方银玥一整夜的东方云瀚还记着早朝,提灯离开星祈宫时卞翊臣才骤然回神,拖着麻木的双腿,一步步朝宫门走去。 为了上官家藏有瘴毒一事,东方银玥的确连续多日不曾休息,这一睡便睡了足足三日,东方云瀚每日都来,每夜都守,见她并无苏醒的迹象便垂头丧气地赶在早朝前离开。 叫东方云瀚意外的是那夜东方银玥昏迷后卞翊臣回府竟也生了一场病,告假三日,再归来时于朝堂见上,短短几日的功夫正值壮年的男人竟瘦了一圈,瞧着病恹恹的,似是还没好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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