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年前, 海生妖由鲛人带领越过千山万水才来到了东海,他们早已在此处扎根, 又怎能是短短几十年的瘴毒便能轻易摧毁的呢?也许在这几十年中死去的海生妖不计其数,可生命只要留下一粒种子, 也会遇水而发,掘土而生。 月隐去,天暗了有一阵,漆黑转化为深蓝,颜色再慢慢变浅,要不了多久太阳就该从东方升起。 沈鹮坐在小花的一侧翅膀上,她与霍引之间隔着狮虎鹰的背,也隔着数十个鲛人的身躯。她与霍引对视一眼,才伸手轻轻拍了一下狮虎鹰的脑袋,告诉它就到此为止。 沈鹮道:“这里的海还算干净,我也只能将你们送到这儿了。” 数千年前,他们的祖先是如何在鲛人族的带领下在东海生存的,他们也一样可以,虽是陌生之地,却也不足为惧。 狮虎鹰朝海面而去,它悬飞在海面之上,温柔的海风偶尔溅起几点海水落在它的羽毛上。一个个从它背上、或者钻出它的牙缝跳入水中的鲛人也并未立刻离去。 入水后鲛人的尾巴便在生光,微弱的紫色在海洋中明明暗暗,沈鹮坐在狮虎鹰的背上,她不懂鲛人的语言,但她能看见那些鲛人的眼神。这世间的所有好意都是同样一种目光,所以沈鹮感受到了他们那如歌似泣的吟唱声中,真挚的道谢。 她朝鲛人们挥一挥手,又看见小小的幼童鲛人在水中浮上游下地玩耍,好似前夜惊心动魄的死里逃生并未在他们的生命中留下伤痕。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而去,而这世间万物,多是向阳而生的。 沈鹮抬眸看向海平面尽头的一线金光,风吹散了晨云,太阳就要出来了。 “虽然舍不得。”她伸手摸了摸腰间平凡的剑鞘,轻声道:“可我毕竟答应过你,人不能食言而肥的。” 沈鹮抽出了腰间的重刀,蓝火坠下,又在半空湮灭。那把沉重的刀也曾是沈鹮最为趁手的武器,凭着沧鲸的妖力,她这一路也避开了许多危机。 但沧鲸也是鱼,鱼得回到水里。 厚重的刀上刻着繁复的符文,那是沈鹮将它炼化成自己武器而在它身上书写的,如今被她亲自抹去。她轻轻松开了手,重刀往水中坠落,狮虎鹰看见似有不舍,发出了一声鸣叫,下一瞬它便立刻朝上空飞去,避开了巨大的浪花。 重刀坠水,沧鲸归海。 沈鹮伏在狮虎鹰的背上看向水中逐渐变化的身影,那是一只巨大的鲸,它拥有极其漂亮的长尾与流光溢彩的鳍,与其沾染的附近海水都在晨光下变成了斑斓的彩色,而鲛人尾巴上的紫色,也只是其中之一。 狮虎鹰飞得足够高,沈鹮看见了初升的太阳,金色的半圆照亮了东方的海水,光芒四射,宁静而美好。 狮虎鹰掉头往回飞时,沧鲸的尾鳍荡起了一泼浪花,零落的水珠如剔透的彩色琉璃,似是作别时的挥手。可此一别,大约便是永远了。 沈鹮将来未必会再来东孚,也未必会再有机会越过兰屿上的大阵,来到东海,即便她来了,小蓝也未必只留在这一块儿。 有些惆怅,也有些不舍,她摸着空了的平凡剑鞘,最后将剑鞘收入了袖子里。她那能储物的袖袋中,总有几样东西是会一直放在那里,永远不舍得扔的。 霍引的手轻轻搭在沈鹮的肩膀上,他似乎想安慰她,让她别太难过,不过话还没说出口,沈鹮便侧眸朝他看去,她微微眯起双眼,仔仔细细地盯着霍引看。 霍引被沈鹮看得片刻愣神。 她的眼睛很漂亮,尤其是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将她瞳仁的颜色照得更浅时,霍引的身影在她的眼眸中就更清晰。 像是一种无声的蛊惑,霍引凑上前缓慢地闭上眼,柔风拂过发丝,穿过了二人之间的缝隙,再被一对柔软的嘴唇相抵。 他现在很懂得亲吻,但还不是很会看懂时机。 狮虎鹰发出一声怪叫,而后背上颠簸了两下。沈鹮伸出两根手指抵着霍引的下巴,将他的脸推开了些,再拨去鬓角的发丝,压低声音对他道:“我有些问题想问你,老实回答,做人家相公的,最忌讳隐瞒了。” “我不会对夫人说谎的。”霍引摆正态度,端正地面对沈鹮,但那双眼还盯着她的嘴唇看。 “你……我……”沈鹮犹犹豫豫,半晌才道:“我在海底险些死了的时候,看见了一些画面,与你有关,似乎也与我有关。” 霍引略歪着头望向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些画面很清晰,但在她苏醒过来后便慢慢变得混沌了,如今仔细去想,她只记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鸟,飞向了霍引的枝丫,向周围所有妖灵宣示他为她所有。若是以前,沈鹮大约会以为这是她听了霍引与丹阕故事而产生的一场梦,可她经历的事多了,越发知道这世间的巧合都由机缘而始。 她的血,能解开浮光塔的封印…… 一个竖立在数千年前,由妖而建的塔,塔外封印,由龙主中融而设,可偏偏她的血能解开,偏偏……爹爹以前说过,霍引属于她。 她是谁呢?她为何能解开浮光塔的封印?为何风声境古家数百年无法进入的灵谷妖族遗迹,她就能走进去? 沈鹮也会自我怀疑。 这些怀疑的种子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她想只要她开口问了霍引,也许一切答案也都明了了。 “我想问你,你是不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我了?”沈鹮抿嘴,她想说的话还是婉转地开口了。 她心中纠结,总不能直接问她是不是与丹阕有关系?否则怎么在梦里,她变成了霍引口中的那只小凤凰? 可要她怎么说?如果不是呢?她可是人啊……这二十年来,沈鹮都是以凡人的身份生活的,她没有妖气,她也没有妖丹,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的猜测。 更何况……凤主丹阕为妖族牺牲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了。 霍引看出了沈鹮的纠结,他眸光微动,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他期待着沈鹮真的问他那句话,他期待着沈鹮能想起什么来。 每一次凤凰涅槃重生后,小凤凰总需要一段时间的过度来适应新的身体,而后才会慢慢回忆起过去无数岁月中,对她有用或印象深刻的内容。她不是什么都会记得的,但她会记得妖族的使命,记得妖族流传的古术,会记得她住在微月山,后来也记得了霍引。 但要想起这些,她或许要花上几百或者几千年。 霍引以为,他有的是耐心去等。 “是,我很早就见过夫人了。”他说过,他不会对沈鹮说谎的:“远在夫人记忆之外,久到……数不清的岁月。” 霍引说出这些话时,他似乎能感觉到胸腔的震动,分明没有心,却还是忍不住为之悸动,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沉闷感却越来越重。 “那我与丹阕……”沈鹮还要再问话时,坐在她对面的人却双眼一闭,身体歪倒在狮虎鹰的背上了。 “霍引!”沈鹮扑上前去,她抓住了霍引的手腕去探他的脉搏。 他的脉跳得很快,还未彻底晕厥过去。 霍引念着沈鹮问他的问题,他想要回答的,可他感受到了四肢百骸传来的疲乏,还有不断朝他侵蚀而来的黑暗。那些黑暗中闪烁着异彩的光,某些画面也从空洞的回忆中翻涌了出来。 “别怕,别怕。”霍引反握了沈鹮的手。 他看见了沈鹮担忧的眼神,想起了昨夜在海上她与海水混杂在一起的泪,比起逼着沈鹮快速回想起那些过往,霍引更想安抚好她。 “我只是要睡一会,只睡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霍引便彻底没了声音。沈鹮捧起他的脸,凑近他耳边喊他也无法将他叫醒。 霍引的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他的沉睡是沈鹮过去十一年里经常会遇见的情况,她只是与苏醒后的霍引待了不足两年,便已经快要无法承受他的骤然昏迷了。 狮虎鹰还在往岸上飞,眼下情况,沈鹮只能先在东孚的临海小城中暂且找一个歇脚地,看能否将霍引唤醒。如若短时间内他无法醒来,她便只能让他化回木簪,急速返京。 海龙王背后饲养者的身份,沈鹮要告诉给东方银玥,还有霍引的身体……也许找回他的心,他就能恢复正常。又或许找到那个藏身隆京之外野林中的明王,明王殿下也有办法唤醒霍引。 靠近兰屿的那片海域已经被封,便是狮虎鹰想要飞过去也受阻碍,便只能绕路行驶,饶过那片海,从其他海岸入城。 狮虎鹰在海上飞了两日才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待它落地后便撒娇地用脑袋蹭了蹭沈鹮的掌心,还不等沈鹮发令便变回了一张乌隼面具。 狮虎鹰非鹰,连续飞了这么长时间连落脚地都没有,体力也算用尽了。 沈鹮将小花与霍引都收了起来,她望着手中紫色的珠串,心里沉甸甸的,直至晚间才走到有人的地方。 小镇中还算热闹,讨论的正是前不久才发生的兰屿沉没一事。此地距离兰屿岸前的城池不远,沈鹮也精疲力尽,只打算暂歇一日,还是要回去找洛音。 这一夜霍引还是没有醒来,次日沈鹮上路,往临近兰屿海岸的永城而去。她买了一匹马,快马加鞭了一日半到了永城外。守城的换成了安王府原先的守卫,永城封锁,禁止人随意进出。 沈鹮被拦在城门外不得进入,她的身份并不做好,也不敢透露自己要找洛音。 在安王府众人眼里,恐怕将她当成了与凌镜轩一样的人,不知用什么办法逃出了洛音的阵法,而后引来海龙王害了整个兰屿坠海…… 她正自责,犹豫着是否要将怀里的紫珠交给守城门的安王府守卫,让他们将珠串带给洛音,还未行动,却发现了空荡的街道上出现一抹熟悉身影。 大约是安王府中人觉得如今靠近兰屿海域的这片海并不安全,所以城中的百姓大部分都撤离了,原先热闹的街市变得安静,就更显得那站在主街中央的人不能忽视。 凌星河如今没有继续隐藏身上的妖气,凡是路过他身边的安王府守卫都对他颔首行礼。 他就这么远远地望着坐在马上的沈鹮,二人间隔着半条街与城门。 沈鹮似乎能看见他的眼神中的诧异,还有一闪而过忧伤。
第141章 落定 凌星河没有带沈鹮入城, 他只是一步步朝沈鹮走来,又无声地牵起马的缰绳,拉着沈鹮往永城的反方向而去,一边走一边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 沈鹮沉默了片刻, 心想那紫珠交给凌星河, 再让他转交洛音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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